醫生一彎腰靠近，虞幸的視線反而落到了醫生的身後。
他這才發現，這裡並不是病房，而是一個放了許多金屬器材的房間，靠牆的玻璃櫃裡整齊擺放着各種顏色的藥劑，一旁的桌上，還亂中有序地擺放着一組做實驗用的玻璃器皿。
深紅的液體經過軟管在器皿之中穿行，咕嘟嘟冒着泡。
他躺的是一張鋪了白布的鐵牀，硬得硌人，這可不是用來給病患們睡的，根據虞幸的經驗，這分明就是個實驗臺。
他本應該第一時間獲取這些信息，可偏偏一睜眼就完全被醫生吸引，竟然將周圍的一切都忽略了。
打量了一圈，虞幸目光落回來。
醫生仍舊保持着剛剛的姿勢和那不太協調的笑容，眼睛眨也不眨地端詳着他。
彷彿只要虞幸不回答，他就會一直這麼看下去——或許會越湊越近，越笑越不像人類，直到發生一些無可挽回的災厄。
虞幸凝神，這回有了準備，他對醫生身上的異常抵抗力高了不少：“我當然很關心醫生能不能治好我。”
不僅思維能力重新迴歸，連戲精能力也一併回來了，他顫顫巍巍指了指臉上的凍傷，像個重症病人一樣絕望：“醫生你看我，是不是要死了？”
神明親臨問話行不通。
“但我們的記憶都是一樣的。‘我’和其他的‘我’之間的連接，從來沒有斷過，‘我們’是一體，從來都是。”
比起傷害和圖謀，更像一種“探尋”。
是剛纔從女護士口中聽到的那個調子。
只能把人的屍體放了，換成和虞幸實力相當的醫生，再去友好地談一談。
虞幸的左腿忽然崩成了血塊，嘩啦啦的染紅了鐵牀上鋪着的白布，其他地方也皮開肉綻，即將步入後塵。
醫生悄悄的在他體內植入氣息，雖然直接被詛咒之力發現了，但也能證明醫生想在他身上找到些什麼。
從能看出破綻到達看不出破綻，不是醫生變普通了，而是醫生的扮人能力在此刻有了質的飛躍，難以名狀的特質變得收放自如。
回憶起在醫院經歷的事，虞幸理智到稱得上冷酷。
只是信息太少，猜起來有些困難。
厲鬼，是【祂】的孩子。
只是這才副本第一天，他不能將所有的精力放在跟醫生的對抗上，更何況醫生可以溝通，已經是他從進鎮以來遇上的最好的信息源。
虞幸一時沒說話。
在它認知中，它就是趙一酒，只不過是另一種性格，連人格都不算。
他舌尖頂了頂腮，莫名有種邀功的意思。
【祂】喃喃着，因爲此刻是醫生，所以言行舉止都和醫生一般無二。
已然成了屍體的大媽臉上還殘留着生前最後一刻的表情——不是虞幸看見的驚訝和驚恐，而是一種看見食物的垂涎興奮。
可這牽扯到趙一酒，更牽扯趙家，乃至破鏡。
虞幸不算害怕，但當他低頭，卻發現自己渾身都在顫抖，那是他這具身體承受了不該承受的無形壓制，從而展現出的接近崩潰的反應。
拆穿他之後並沒有立刻動手，看起來並不想殺他，可讓人把他帶上來，又沒有要讓他走的意思。
只見祂的手一鬆，已經凝聚好的虞幸屍體又一次成了一盤散沙。
醫生好像又看出了虞幸的想法，他笑着，貼近坐在鐵牀上神色不明的虞幸，低喃道：“別分心。因爲無論是哪一個‘我’……”
虞幸被各種它他祂繞得有點遲鈍，反應了兩秒，才意識到表演完才藝的醫生打算迴歸剛纔的話題，問他那隻偷渡的厲鬼的事兒。
他們都覺得厲鬼已經不復存在，這種認知是從趙一酒的兩種狀態中得來的。
早在虞幸被女護士帶走的時候，直播間的信號就變得詭異了起來，不僅時有時無，屏幕上還總是出現一些讓人無法理解的扭曲色彩。
可再怎麼流竄，總會有個源頭。
他不怕這個醫生的威脅，真打起來，他就算打不過也能跑，更何況還不一定打不過。
那口腔中空空蕩蕩，舌頭不翼而飛。
可他沒想到這麼親。
就算是在陰陽長廊的千結蛇神神像那裡，他也只不過是經歷了一些事後被扭曲抹除了記憶，那是一瞬間的事兒，他還活着就表明，在他已經不記得的那段時間裡，他行動自如，並不受千結蛇神神像的壓制。
就像他曾經虛弱的身體，無法承載詛咒之力。
拼湊的屍體完好無暇，就連浸透衣服和白布的血都在祂的注視下一點點抽離，回到了虞幸的體內。
他和這個醫生可不同，他不是任何邪神的象徵，相反，認真來說的話，他可能是個一直在偷鬼沉樹權柄的小偷。
怎麼辦，他忽然覺得和人身蛇尾的【千結】相比，【祂】的逼格高了好多好多。
虞幸嘆了口氣，這非人醫生恐怕很精通人類的心理學。
這具身體並不完整，無法復活。
“每個你都知道自己是神明，但受限於那個世界的身份，依舊會有普通人的懦弱，崩潰，瘋狂……”
走吧。
趙一酒體內的厲鬼意識，是融合了一隻被趙家長輩帶出副本的克系厲鬼得來，那隻厲鬼也算是偷渡了吧，在悄悄躲進那個趙家長輩體內之前，不知道在多少個副本流竄過。
“你可能見過其他傢伙的‘象徵’？祂們就喜歡把一個分身分離出去，不管是當一個人還是當一個物件，往某個世界一丟就完事兒。”
就在這時，洗菜的大媽似有所感地回頭，看見了他。
醫生笑眯眯看着馬上就要死掉的病人，輕輕開口：“是的。”
虞幸的舌尖蜷了蜷。
紅色之下的深海濃得像墨，不停歇地翻涌着，海水下隱隱遊過難以丈量的龐然大物，吞噬着世間的理智，而無垠大海的最深處，是一張永不合攏的大嘴，以及沒有盡頭的喉管深淵……
他環視一圈，確認自己的復活位置在一個鎮民的住宅客廳裡，廚房傳來水聲，是一個大媽居民在洗菜。
如果不復活，祂就問不到想要的了。
他的思維和靈魂本就不再屬於人類，又怎麼會和人類一樣陷入瘋狂呢。
醫生目光灼灼，興奮得連人形都好像不那麼準確了，他伸出可能是胳膊的胳膊，握住了虞幸的肩膀。
趙謀和趙一酒都跟他說過——
“……這樣啊，是【書】插手了，給了他高位格的舌頭。”治不好病人的醫生神明有些懊惱，“【書】是在告訴我，不能用神的身份來找這棵小樹麼？還是那麼討厭啊。”
虞幸不知醫生給他留了多少思考的時間，總之垂下眼睫，爭分奪秒地去想。
但，他確實不會瘋，早在那個實驗室裡，他被改造得不再是人類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瘋”的能力。
虞幸的腦子沒能解析出醫生此刻的表情，只是在剎那間，他腦子裡那些光怪陸離的怪物和景象涌動着融合，最終歸於一體。
而此時此刻，虞幸正少見地有些緊張，等待着問題的答案。
醫生選擇直接和他交談，現在還讓他猜測，太像是想從他身上“求證”什麼了。
虞幸真正確定自己還清醒的原因，就是他發現自己仍然記得顧慮這些。
但對方還是讓女護士將他帶了上來，爲的恐怕就是……和他面對面接觸。
沒有治好。
再之後的交談，觀衆們抓心撓肝，只能從虞幸並不多的話裡聽到些似是而非的東西。
虞幸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瞭然的眼神一閃而過，隨即整個人瞬間崩成血雨。
哪怕是鬼酒，也是叫趙謀“哥哥”，認定自己是“破鏡”的成員之一的。
也不知道在急切些什麼。
醫生皺眉想着。
骨頭，血管，脂肪，皮膚。
醫生聞言，笑容更加燦爛：“還真巧，七位之中，就‘我們兩個’關係最好了，你是不是在想，我是因爲這個才讓你上來的？”
[剛來，這啥？]
[不是，剛到精彩的時候呢，護士要吧幸帶哪兒去？！怎麼忽然看不到了！]
[曾萊：別嚷嚷，這是被屏蔽了。]
[啊，敢問大佬，系統的直播間還能被屏蔽嗎？這次直播不是沒有小黑盒道具麼？]
[任義：所有位格逼近系統的鬼物，都有可能影響到系統創造的直播間，直播間的畫面會受那些鬼物支配，產生相應無效畫面，這在高等級直播推演裡有極小概率會發生，並不是第一次。]
[呂肖榮：衍明！！！你到底在哪！別讓他一個人裝逼！！！]
[所以？？？幸碰到了逼近系統位格的鬼物？！]
[萌新弱弱問一句，什麼是偉哥]
[對不起打錯字了，什麼事位格]
[什麼是違和]
[位格]
[……你可以粗暴的理解爲逼格，咱們系統很有逼格，但很多副本里存在跟系統一樣有逼格的東西，它們甚至知道系統的存在，超脫了本身的世界]
[另外勸你換個輸入法]
等長廊走完，直播間的畫面倒是恢復了。
“你感受到了吧？‘我’的喜悅。”醫生嘆息着張開手，嘴角咧到了……不知道什麼地方。
在那條長廊裡，觀衆們足足看了二十多分鐘扭曲色彩，早已在彈幕中刷屏。
虞幸的腦子也要因爲硬件跟不上而崩毀了。
無論是哪一種，都會給本就是被迫融合的厲鬼的趙一酒帶去滅頂之災。
醫生眼睛驟然睜大，像是聽到了這個答案後忍不住興奮起來。
[請用100字解析此處“你”、“他”、“她”或者“它”直接的聯繫，滿分十分。]
……
【祂】可以讓虞幸崩成血雨無數次，只爲問一個問題。
換句話說，當初那個厲鬼已經死了，只有力量被融合，然後又倔強地在趙一酒腦子裡滋生出來，化爲了一種極惡性格，可主體已然徹底改變。
他已經猜到鬼沉樹是陰陽城邪神之一，那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本身也是邪神漂泊在外的一個“象徵”。
好在過了沒多久，信號就恢復了。
“難怪，原來是同一個層級的力量。”眼前的醫生思量半晌，彷彿有讀心能力一般肯定了虞幸的想法，然後奇道，“你串場子了？”
那縷輕微的氣息隨着詛咒之力黑紋的顯現倉皇溢出皮膚，剛在空氣裡冒了個頭，就被黑霧包裹起來絞殺掉了。
目前看來，醫生的這種不可名狀的特質，和南水鎮的虛假表象對不上號，導致了南水鎮異變的很可能是另一個東西。
“冒昧問一句。”他不閃不避地迎上可能是個醫生的醫生的目光，語氣不容置喙，“你，或者說‘祂’，和‘它’是什麼關係？”
“‘我’和他們不一樣，不管是哪一個世界裡存在的‘我’，本質上都沒有區別，每一個都是‘我’，只不過身份不同，性格不同，存在的意義也不同。”
或許正是這樣，此時此刻他的腦子居然極度清醒，在多出了那些地獄一般的“認知”後，虞幸還揚起了一個笑容。
毫無預兆，極度自然，就好像他本來就看過這些，本來就理解這些。
不，也不能說簡單。
虞幸攤手：“我知道不是，那是爲什麼？”
但，就這麼簡單地被他找到了嗎？
“都可以是【祂】。”
[？]
[這是哪兒？怎麼有個胖胖的大媽在廚房做飯？]
[醫院呢？醫院劇情呢？！有什麼事是我尊貴的VIP不能看的！]
[咦，幸怎麼暈倒了，哦他醒了]
虞幸幽幽睜眼，感受着自己恢復完好的身體，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
等虞幸問起厲鬼和【祂】的關係，觀衆已經麻木，面無表情、例行公事地發出整活彈幕——
虞幸耳畔卻忽然警鈴炸響，瘋狂預警，就連在他理智的情況下不怎麼會異動的【咒怨之舌】都瞬間失了控，伸出來舔了舔脣。
“它是‘我’的孩子，‘我’親自生下來的孩子。”
虞幸收回扭斷大媽脖子的手，淡漠地看着她倒在地上。
他頂着即將四分五裂的身體，艱難地問：“也就是說，你同時存在於陰陽城和很多個世界，每一個都是你，只是陰陽城的你是神明，其他世界的你……是醫生，是作家，是小孩，是老人。”
醫生看見他的詛咒之力時，驚奇不似作假，說明在他被護士抱上來之前，醫生並不知道他體內有什麼。
醫生微微直起身體，自上而下地俯視着虞幸，心情還不錯的樣子：“……不會，你瞧你，活蹦亂跳的呢。”
這力量，這彷彿來自另一個高度的氣息和手段，這有些熟悉的風格……難道說這就是陰陽城邪神之一在南水鎮留下的“象徵”？
這象徵可以是一尊神像，自然也可以是一個“活人”。
虞幸似有所感，悚然看去，瞳孔一縮。
不對，他真的沒有瘋狂嗎？
虞幸想，瘋子可能也不認爲自己已經瘋了吧。
沒辦法，虞幸被陰陽城的那個“祂”放跑了，他只能親自離開醫院，去鎮上將人找回。
它們一點一點聚攏，【祂】耐心地看着人形重聚，飛快地恢復成虞幸的樣子。
先不論能力如何，起碼在位格上，他不會被壓制。
虞幸忽然就知道了那個邪神的名字，所有的不可名狀在陰陽城只屬於一位邪神，那個邪神就叫做【祂】。
虞幸不會死，所以，沒了屍體碎片的束縛，他會在南水鎮另一個無法預知的地方復活——得看那條舌頭逃逸到了什麼地方。
但這個醫生再聰明，再懂揣摩心理，也不可能得知這一點。
歸於……【祂】。
這回，祂直接用能力把這些稀碎的血肉蒸發掉了，鐵牀上依舊乾乾淨淨，但已經沒了虞幸的痕跡。
那就猜一猜吧，邪神的象徵不等同於副本的boss，醫生的存在代表的是門票，而不是南水鎮詭異的真相。
不知是不是真的有那麼一絲殊途同歸，虞幸居然在這種情況下理解了沒有被說出口的言下之意……
虞幸和大媽對上視線，認出她就是進鎮之前看見的那個古怪鎮民。
也最好別太好，是個來尋親的。
他沒有凍傷，談不上救治，醫生這個舉動並不是以什麼神秘力量將傷口瞬間癒合，而是……將他設下的障眼法消除了。
他一皺眉，醫院裡的所有醫生護士都皺起了眉。
無限復活是一種詛咒，沒遇上剋制這個能力的存在時，還能說是有用的能力，幸福的煩惱。
“但身爲神明的那個你，隨時可以接管任何身份，去往任何世界……是嗎？”
“你果然與它熟悉。”
像人，卻不是人。
眼前的醫生是另一個邪神的“象徵”，無論怎麼看，他倆都處在同一起跑線上。
從【祂】接管了醫生的身體的那一刻，直播間徹底黑屏。
嗯，快到約好的集合時間了。
虞幸沉默。
之後女護士走進了一間功能不明的診室，房間裡站着一個身穿白大褂的模糊人影，女護士將裝死的幸放在牀上，就忽然失去了表情，也和外面的同事們宛如一人了。
但無論是動作還是神態，都宛如一人，只有女護士的表情比較生動，那陰暗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幸身上，嘴角卻微微勾起。
說起來很難理解，但虞幸忽然想到鬼酒的狀態。
最後一個字落得很輕，好像在那一瞬間，醫生的語氣微不可察地變了變。
這毫無預兆的……邪神親臨。
早在他第一次見趙一酒的時候，“它”就已經和趙一酒融合了。
一旦遇上，就是千刀萬剮，無限輪迴的死亡，真正的生生世世，永永遠遠的痛苦。
沒關係，只要不是邪神，他都不在乎，也沒什麼好怕的。
[醫生是不是往幸臉上弄了下啊，他在幹嘛？可惡，看不清！]
[幸在說什麼殊途同歸？他和醫生？]
[什麼關係好？什麼你的樹他的樹？]
[什麼同類氣息？什麼真你假你？]
[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不論彈幕怎麼發癲，任義這回都沒有給他們任何解答了，不僅是任義，其他有名的大佬也都神隱起來。
鬼沉樹和醫生的那位邪神只是普通有仇，而和其他的邪神們是特別有仇，所以算是他們倆關係最好？
虞幸思維極速運轉。
他抱了一絲希望，對着這位男醫生近乎荒謬地問：“是你生的……你這個醫生生的？”
如果是這樣，他今天就是冒着死好幾次、跟不上主線觸發系統懲罰等等風險，也要把這個醫生直接幹掉。
觀衆們吐了口氣，定睛一看。
推演者死亡，直播間就會關閉，而他是身體拼湊完才復活的，因此倒也不擔心被別人親眼看到他復活的過程。
醫生歪了歪頭，端詳虞幸片刻，好像在揣摩要不要回答。
只是這一次沒有歌詞，虞幸聽着，反而靈魂都顫了顫，像是睜着眼睛陷入了一場很虛幻的夢。
他甚至聽見自己在誇讚：“這曲子不瞎填詞的時候居然這麼好聽。”
最終，他還是看在那黑紋和黑霧的面子上，拋出了答案。
奇怪的是，無論觀衆們怎麼豎起耳朵聽，都只能聽見幸說的話，而那模糊不清的醫生人影不論在說什麼，傳到他們耳中的都只有“滋滋滋”。
巧了。
以絕後患。
厲鬼是【祂】的孩子。
虞幸還清醒。
衣服和白布變得乾乾淨淨，虞幸的身體也乾乾淨淨。
他後半句說得極其隱晦，一是不確定在陰陽城裡，鬼沉樹會不會有別的什麼稱呼，二是還顧及着正在直播，他總不能當着廣大觀衆的面將自己的底褲都抖露出去。
有那麼一瞬間，一旁實驗臺發出的咕嚕咕嚕的聲音裡多出了一聲輕微的“噗”，而後虞幸擡眼和醫生對視，無辜極了，好像那聲“噗”不是他方面毀滅那縷氣息的證明。
虞幸想罷，勾了勾嘴角。
虞幸垂眸，沉默片刻，調出系統查看時間，然後冷靜地想——
【祂】連表情都沒變一下，捧起一大團碎肉：“這個身份畢竟是醫生，哪怕病人已經這樣了，我依然要把你治好呢。”
【祂】等待虞幸睜眼。
但……這和【祂】何其相似。
“你還沒告訴我，它在哪兒。”
“你是那樹的……怎麼出現在我這裡？怎麼做到的，難不成，你所在的地方已經被毀掉了？”醫生便自己猜了下去，但他轉眼看見虞幸平靜的神色，便笑出聲，“看來不是，不然你就不會沉默以對，期待從我嘴裡聽到更多秘密了。”
“要不要猜一猜？”醫生的目光逐漸詭異，嘴裡輕輕補充了一句：“猜錯的話，哪怕是‘最好的關係’，也不妨礙我在這裡給你做些特別的醫治哦，我的病人。”
一些難以捕捉的想法在腦海裡閃現，虞幸試圖抓住，可總差那麼一點。
索性把戲已經被破，虞幸完全沒有身爲騙子的尷尬，他只是摸了摸剛剛被冰冷手指觸碰到的皮膚，用詛咒之力將對方刻意留下的一絲氣息給引了出來。
他並沒有瘋狂，也沒有沉沉睡去，更沒有幻聽幻視，只是在聽着醫生的哼唱時，腦海裡莫名多出了那些影像。
……
源頭。
但這也是，從未有過的絕佳機會。
系統真討厭，不，應該說，其他六個邪神，每一個都很討厭。
醫生哼了一會兒，調子並沒有到達結尾的樣子，但他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
虞幸精神一振，倏爾擡眼：“你從我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同類氣息，而你，或者說真正的那個‘你’，一直在找那個同類？”
可惜，每次剛一復活，虞幸幾乎都不具備任何感情，像個剛被格式化的手機。
肉塊和濺的到處都是的血液蠕動起來。
現在還能不能稱爲“它”都難說，因爲虛弱的它沒能爭奪走趙一酒的身體，已經被趙一酒同化成一抹相生的意識了。
醫生護士們又恢復了那虛假的笑容，只是腳步快了點，隱約透着一點急切。
醫生思維的【祂】在這一刻異常討厭【書】，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直播間裡的觀衆也在觀看。
女護士走後，幸“醒來”，和醫生說了些什麼。
“我想這樣，應該能讓你跟輕鬆地理解……它是‘我’親自生下的，這句話的意思。”
如果不是這個醫生主動放行，無論是他還是其他推演者，想在整個南水鎮精準見到一個人形態的醫生，還要穿過剛纔那條不知究竟是什麼模樣的長廊，絕對不容易。
咔嚓。
醫生卻不管到底熟不熟悉，那張笑臉上閃過一抹病態，忽而輕輕哼起個調子。
虞幸默了默：“也不算熟悉。”
嗯？
【祂】忽然伸手，撬開了虞幸的嘴。
【祂】笑得自然又溫潤，還是以醫生的性格回答：“是的。”
而且虞幸也是運用了一點點語言的藝術。
醫生的表情恢復了似人非人的樣子，他活動一下筋骨，脫下了身上的白大褂。
他只能出聲，眼睛彎了彎，好似十分友好：“雖然起因不同，但我們也算殊途同歸，大家都一樣嘛。除非你——你那位，和我的樹——關係很差？”
不等虞幸繼續表演，醫生伸手在虞幸臉上輕輕一抹，那凍傷的痕跡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露出完好的蒼白皮膚。
直到又一次想到醫生外貌上的難以解析，虞幸忽然靈光一閃。
過了一會兒，虞幸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他熟悉的是趙一酒，而這個“它”，虞幸也沒接觸過多少次。
虞幸的身體無法承受，就會崩毀，崩毀後【書】給虞幸的舌頭會在瞬間轉移，如果【祂】扣着屍體不放，虞幸就永遠無法復活，祂也就永遠問不到答案。
直播間的鬧騰建立在一無所知的幸福上。
大媽頓時震驚，手裡還拿着根胡蘿蔔就衝過來：“啊！你從哪兒——”
他弄出來的凍傷表象輕而易舉騙過了女護士，卻沒在這個醫生眼底下走過一個回合。
眼睜睜把到手的答案送出醫院，祂嘆了口氣，拍了拍身上的白大褂：“我還是走吧，讓醫生去找他。”
但那個醫生一定會來找他。
虞幸儘管知道對方正在說一些很了不得的秘密，科普得也很正經，但還是在心裡吐槽了一句：都這麼多不同了，也能叫沒有區別嗎！
她手裡拿的也不是胡蘿蔔，而是一把鋒利的尖刀。
可能是耳後，也可能是天上。
但過了一會兒，無事發生。
原來是尋親的。
……
這次再找到人，他得顧着虞幸的心情，不能再隨隨便便把虞幸殺死了，因爲他治不好。
沒辦法，他的身體的確承受不住。
“隨時隨地。”
醫生神態間並不覺得他的問法有什麼不對，但還是搖了搖頭：“不是我這個醫生，是‘我’。”
夢裡，天空是血紅色的，星辰被血霧籠罩，到處都是巨大的怪異身影，有斷頸裡伸出無數條亂舞觸手和利齒的巨人，有從天上爬過的遮天蔽日的混沌。
虞幸：“……”
虞幸曾經最恐懼的事情發生了。
爲什麼？
只能是因爲……這具軀殼裡的靈魂變了。
一樓大廳和病棟病房裡，病人們被嚇得瑟瑟發抖，以爲自己哪裡做的不對，要出事了。
【祂】眨眨眼，湊近了看。
……
之前的所有模糊的，非人的地方都悄然消退，醫生在此時此刻達到了最像普通人的頂峰。
要是能讓醫生變成友方，他就在這場遊戲裡多了一個巨大優勢。
某顆星星閃了閃，忽然就成了一隻沒有邊界的團狀肉塊，無數的生（防屏蔽）殖器官在肉塊上律動，密密麻麻，就像地球上生長的人類。
觀衆們看到女護士走上樓梯，一路上有許多護士和醫生，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同一個表情，幹着自己的事，去往自己要去的地方。
虞幸也算有恃無恐。
或許是覺得反正已經開始解釋了，解釋多解釋少都沒區別，醫生坐到了鐵牀邊，一副醫患關係和諧，要促膝長談的架勢。
而虞幸，連死都沒法死。
鬼酒也認爲自己就是趙一酒，只是被激發出的另一種性格。
“它在哪兒？”
他居然看清了醫生的長相——無比清楚。
那些看似詭異的歌詞，根本不及曲調本身的萬分之一，或者說有了歌詞，這曲調才能入人類的耳。
舌頭大概是他渾身上下最不受影響的地方了，舌尖紅紋隱隱發光，舔過口腔，發出一個簡短而篤定的問句：“你是【祂】？”
對上醫生似笑非笑的眼神，虞幸心中瞭然，恐怕剛剛在大廳，這個醫生在投下注視的時候，就已經拆穿了他的把戲。
這的確是虞幸剛剛腦海裡閃過的衆多猜測之一，不過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而他接觸過的，和醫生相似的只有鬼酒。
最好別太壞，是個來尋仇的。
有這條舌頭在，虞幸依稀瞭解死後發生了什麼，因此很清楚，起碼在這個副本里，【祂】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
“呀，這不是……”醫生似有意外，輕輕瞅了眼黑紋和黑霧，話裡有未盡之意，好像認識着力量的源頭。
似乎有一層迷霧悄然散去了。
哼。
畢竟當初提交成立隊伍的申請時，鬼酒還單獨站了一欄成員名單。
明明已經治好了，怎麼還不醒呢？
“也對，【書】可是他們的系統，不會不管他們。”
就是不知道直播間裡，趙一酒體內的厲鬼意識看到了多少，又理解了多少。
要是趙謀已經回來了就好了。
■所有的神我都用祂來做代詞，但【祂】，這個加了符號的，是一個神明的名字，如果使用了符號，那麼就是特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