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

他的記憶中，自己一直和奶奶一起生活。

小時候，他們住在一個院子里。

那院子並不大，卻住了很多人。

奶奶為了生計，每天早出晚歸，慕深只能一個人在院子里。

院子里也有不少孩子，可是他們都不和他玩兒。

「你是沒爸媽的孩子，我們不跟你玩兒。」

「你媽是個破鞋，噁心。」

「你爸都不知道是誰，你離我們遠點，不許跟我們玩兒。」

這些話是他聽得最多的。

小時候，慕深並不太懂，這些孩子嘴裡說的詞。

當然那些孩子也似懂非懂，他們都是從大人那裡聽來的。

慕深聽見他們說，也沒什麼感覺，因為他並沒見過自己的父母。

直到有一天。

有一個穿著公主裙的小女生，可憐巴巴的走到他平時坐的角落，不顧地上的臟，一屁股坐了下來。

小女生捧著圓乎乎的臉蛋，軟軟的問他：「你為什麼一直坐在這裡？」

慕深對這個小女生有些印象。

雖然住在這樣的環境里，可她似乎永遠都比這裡的孩子要乾淨。

身上隔三差五的換著新裙子，新衣服。

她的爸爸也十分出挑，每次回來，都會帶著她教訓那些，欺負過她的孩子。

那是慕深從來沒有擁有過的父愛……

小慕深抱緊自己，將自己縮在角落，不願意和她說話。

小女生自言自語，見他不理自己，安靜一會兒。

外面天色漸漸暗下來，她可能是累著了，趴在自己膝蓋上昏昏欲睡。

轟隆——

天空一聲響雷炸開。

小女生驚醒，先是往天空看一眼，隨後拍著自己胸口。

大雨傾盆而下，小女生坐在外面，飄進來的雨，會打濕她的衣服。

她看看他，有些小心翼翼：「哥哥，我可以進來一點嗎？」

小慕深沒吭聲，只是往裡面挪了下。

小女生開開心心的坐進去，從兜里摸出一顆糖給他：「哥哥，請你吃糖。」

她的手也是白白嫩嫩，還帶著嬰兒肥。

他看著白白凈凈的手心裡，躺著的那顆糖。

別的小孩子總會有糖吃，可他沒有。

因為奶奶維持他們的生活都很困難，沒有多餘的錢，給他買這些。

小慕深遲疑許久，小心翼翼的將糖拿走。

那天雨還沒有停，小女生的奶奶就回來了，她站在雨里，沖他揮手。

小慕深漠然的看著。

那是他第一次和她說話。

第二次和她說話，是有人欺負他，他被那些孩子推搡打罵。

她突然站出來，和那些孩子對峙。

她有一個超凶的爸爸，院子里的孩子都知道，不敢惹她，紛紛散了。

「疼不疼？」小女生將他拉起來，心疼的看著他身上的擦傷。

小慕深搖頭。

「肯定很疼。」

小女生在身上摸索下，又摸出一顆糖。

「吃糖吧，糖是甜的。」

小女生軟軟糯糯的笑，那笑容像是定格在夕陽的餘暉里。

那一天，小慕深知道她的名字。

後來……

後來很多次。

她總是出現在他身邊，偶爾請他吃糖，她的糖總是稀奇古怪，很多牌子，據說是她爸爸帶回來的。

小慕深有時候也想不通。

她家裡的情況應該很好，為什麼還要住在這樣的地方不搬走。

「因為奶奶在這裡住了一輩子呀。」小女生脆生生的道：「我爸爸要工作，所以我只能和奶奶住。」

「你媽媽呢？」

「……」小女生撅下嘴，軟乎乎的吹口氣：「不知道耶。」

說完她又笑了。

「你看。」

小慕深順著她的手看去，漂亮的糖紙在陽光下，顏色漂亮得像落進河裡的星星。

小初箏有一本很厚的筆記本，裡面都是漂亮的糖紙。

小初箏給他看過去，確實很漂亮。

「爸爸說，糖是甜的，可以驅散一切不好的心情。」

-

他們認識之後，其實也沒發生過什麼特別重要的事，就和其他人的人生一樣。

後來，她父親去世了。

她跟著奶奶生活，但是依然不缺錢，她奶奶也寵著她，她還是令人羨慕的小公主。

就這麼過了幾年。

那天下著雨，慕深放學回來，發現院子里氣氛不太對，

慕深看見她一個人坐在院子的枯萎的大樹下。

天氣很熱，她的皮膚被曬得發紅，眼淚無聲無息的往下流淌。

「怎……怎麼了？」

慕深走到她面前，問她。

她抬起頭，小姑娘帶著哽咽：「奶奶走了。」

慕深不知道說什麼，只能沉默的陪她站在烈陽下。

奶奶走的時候留下一筆錢，院子里的人替她聯繫人，辦了葬禮。

她的歸宿又成為一個問題。

然而就在大家發愁的時候，一個女人出現，自稱是她媽媽，來帶她離開的。

離開那天，她來找他。

「以後我們可能不能見面了，這個留給你吧。」她把那本筆記本留給了他，同時給他的，還有幾顆糖。

「哥哥再見。」

慕深看著她上了院子外面停著的那輛車子，那是一輛大家都沒見過的車子，和路上開著的那些都不一樣，看上去更加高檔奢華。

慕深捏緊手裡的筆記本。

不管什麼時候，她都是天上的明月。

-

慕深對她大概也只是有一點玩伴的感情，她離開后，慕深漸漸就把她忘了。

不過吃糖和保存糖紙的習慣，他不知道為什麼保留了下來。

也許是因為她說的那句話——糖是甜的，可以驅散一切不好的心情。

生活苦難。

吃糖可解。

-

慕深沒想到，他們會再次見面。

還是在那樣的情況下，那麼多人，她一個人都搞定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有人追來，他會拉著她跑。

後來聽見她的名字。

他逐漸將面前這個人，和記憶中那個軟軟糯糯的小女孩重疊在一起。

相似……

卻又不相似。

再次遇見，就是在那個小巷子里。

他當時的情況並不好……

慕深說不清他那是什麼狀態，像是被人給控制行為，他只能看著，卻不能阻止。

怒火讓他失去理智。

然後她出現了。

她說——殺人對你不好，你不要殺人。

慕深不知道她到底記不記得，曾經那個玩伴。

他幾次想問，卻都沒問出口。

直到她主動問起。

從她的反應，慕深知道，她對過去並不感興趣，甚至不太願意提及。

喜歡她，是慕深無法控制的。

他一直覺得她和小時候不一樣……

直到那天晚上，她說要喜歡現在的她。

慕深雖然覺得小時候的事，對他有些影響，可他喜歡她，卻是從再次遇見她開始。

他喜歡的是……長大后的初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