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人類不可能俯下身和螞蟻交談一樣。

  在擁有人類無法想像的力量，智慧，與壽命的存在面前，想要平等交流無異於痴人說夢。

  事實也確實如此，在展示出死之夢的力量之前，甚至沒人願意理他。

  就算展示出一位外神，兩名舊日的力量之後，克圖格亞與被囚之神的態度也僅僅是從無視變成了戲謔。

  王錦聳聳肩，露出無奈的笑容。

  啪嗒。

  他摘下手腕上的查拉圖秘儀。

  幾乎是同時，被壓制的混亂氣息溢散，再膨脹。

  呼！

  充斥著腐朽氣息的風吹過，磚塊瞬間坍塌成沙礫，木頭在幾秒鐘內腐爛化灰。

  令人毛骨悚然的視線從頭頂傳來，星空之上的存在正憤怒地四處掃視。

  這就是王錦想表達的意思。

  一塊微不足道的砝碼同樣能打破平衡。

  更何況他這塊砝碼還挺沉的。

  克圖格亞的氣息變了。

  戲謔的情緒消失，火球逐漸扭曲，變成了人形的烈焰。

  這代表著他願意以平等的身份，稍微和面前的人類說兩句話。

  王錦滿意地點點頭，再次戴上手鐲。

  敢坐上談判桌，說明他切切實實握著能夠改變戰局的底牌——而且不止一張。

  「我需要私人空間，」王錦看向被囚之神，「拜託你，能讓罪神老實點嗎？」

  「…」蓮平靜的臉上升起一抹詫異，緊接著，他看到王錦晃了晃口琴。

  那是蓮交到他手上，用獻祭才能催動，可以喚醒神使意志的東西。

  一旦那樣做，被囚之神的附身將會中斷。

  「你不希望復仇被打擾，我也不希望談判被打擾，這份心情是一樣的。」

  少年沒這麼說，可他的動作，表情，眼神，都表明了這個意思。

  不聽話就把你送回去。

  愚蠢的信徒…為什麼會把那種東西交給敵人？

  被囚之神會不會在心裡這樣想，王錦不得而知，剛才那句話只是他的猜測。

  不過，蓮確實動了。

  他轉過身，不斷用寒風與冰霜阻擋著罪神。

  「這種時候，通常是要自我介紹的。」王錦溫和地笑著，「但我猜你沒那個心情。」

  「嘭…嗡！」尖銳的爆鳴聲響起，那似乎是拉萊耶語。

  王錦聽不懂，可對方想表達的意思卻直接出現在了腦海中。

  【吾知道你】

  「哦？」王錦挑起眉頭。

  【願望之神的唯一眷者，奪走死之夢部分力量的人類，以及…那個人的後代】

  【你是最優秀的載體】

  「很好。」王錦的眸子亮了起來，聲音因為興奮而微微發抖，「看來你知道很多東西。」

  「先說我的籌碼。」

  「我能帶走被囚之神，讓你和罪神單對單。」

  「同樣的，我也能加入戰局，三個打你一個。」

  「再嚴重些，我能讓你的本體也惹上麻煩，這樣足夠嗎？」

  那團人形的火焰沒給出回應，王錦把這當做默認。

  「那麼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了，你的封印，能不能對我的靈感起作用？」

  半晌的沉默過後，念頭再次響起。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你有機會觸碰到人類永遠無法觸及的領域，有機會窺視我們的世界，擁有比肩我們的智慧——你為什麼拒絕】

  王錦皺起眉頭。

  還沒等他回應，克圖格亞像是發現了什麼一樣，再次開口。

  【原來如此】

  【你和他不同，你沒有足夠強大的軀殼】

  【不，這或許才是正確的】

  【有趣…】

  「回答我的問題。」咔噠一聲，王錦再次打開秘儀。

  他不想聽克圖格亞的自言自語了，再這麼下去靈感撐不住，自己也會被污染。

  【是嗎…是這樣嗎…】

  【那就告訴你吧】

  【吾沒有封印相關的完整權柄，能將那不肖之子鎖住，靠的是一件物品，一道印記】

  【它對你或許有用】

  「或許…有用！」王錦的呼吸少見地急促起來，他握緊拳頭，盡力維持著冷靜。

  「另外兩個問題！」他再次開口。

  「你剛才說的載體是什麼？那個人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曾經和他產生交集的古神是誰？」

  【不知】

  克圖格亞的回應很乾脆。

  【載體就是載體】

  【我注意到他時，那個人便已經在星空之上徘徊】

  「…」王錦眯了眯眼睛。

  也對。

  克圖格亞離這裡很遠，就連降臨都只用化身。

  祂不可能關註失蹤之前的王珏，那對克圖格亞來說只是螞蟻。

  【那麼，談判結束】

  人形火焰再次膨脹起來，逐漸恢復成球體。

  【你該履行承諾，帶亞弗姆·扎離開這…】

  「什麼承諾？」王錦抬起頭。

  【…？】

  克圖格亞明顯愣了愣。

  祂沒想到，帶有「公平」，「等價交換」權柄的，願望女神的眷者，居然會賴帳。

  「剛才只是在聊天，有誰提到『交易』兩個字嗎？」王錦在塔頂坐了下來，一隻手撐住地面，身子微微後仰，「我最開始說的也是『談談』吧。」

  【你…】

  「很遺憾，瑪格麗特沒給我任何力量，我也就不受她的權柄約束。」

  「還好，我是個正直的人。」

  潮濕而炙熱的風吹起少年的發梢，露出那雙平靜的，帶著淡淡笑容的漆黑眸子。

  剛才的激動與緊張無影無蹤。

  或許，他已經冷靜下來了。

  亦或許，他壓根就沒激動過，剛才的情緒變化只是在誤導談判桌另一側的對手。

  「別著急，交易現在才開始呢。」王錦伸手攏住頭髮，把它們撥到腦後，「我會帶走被囚之神，不僅如此，還會嘗試著殺掉祂。」

  「作為交換，克圖格亞，你能給我什麼？」

  少年抬起頭，對面前的神明提問。

  ——

  高塔迎來了片刻的安寧，其中只偶爾夾雜幾聲罪神的嘶吼，以及寒風呼嘯的聲音。

  不過很快，這份寧靜被打破了。

  被強迫中止的神戰再次開始！

  或許是因為剛才的中場休息，再次對上的祂們變得更加凶暴，更加恐怖。

  三道身影來回碰撞，雷鳴般的巨響在成片的烏雲中閃動。

  沒錯，三道。

  王錦確實答應帶走被囚之神，可他沒說什麼時候帶走。

  他想要的最佳結局，是克圖格亞的化身和罪神同歸於盡，整個烈陽廳從頭開始。

  所以王錦給被囚之神留出了短暫的空擋，讓祂能夠將全部怒火與力量宣洩出來。

  而自己這邊——

  「來個正義的背刺吧。」王錦摘下查拉圖秘儀，深吸一口氣。

  古神之眼張開，淡藍色的霧氣在他手中凝聚成長矛。

  濃縮，再濃縮。

  直到靈感近乎完全被污染，五官中不斷有血流出，王錦才停了下來。

  篤…篤篤——

  他一邊吹響口琴，一邊瞄準克圖格亞那明亮炙熱的身體，將死意長矛舉到腦後。

  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