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來吃飯,吃完飯別忘了送小琳上學。」
「…是不是哪不舒服?」女人俯下身,用手背按了按王錦額頭。
「沒事,媽。」王錦半眯著眼睛,努力振作起精神,開始吃飯。
「這孩子…」女人吃著碗裡的白粥,時不時抬頭看看王錦和王琳,「你倆是不是要交伙食費了?」
「嗯。」王琳低下頭,「秋天剛開學,一人一百三十塊,這是一個月的。」
「噢…兩個人就是二百六,二百六…嗯…等會兒啊。」女人放下碗筷,穿上外套下了樓。
過了一陣,她虎虎生風地走了回來。
「看,全新的哦。」她得意地微笑,手中鈔票甩的嘩啦作響,「我特意去銀行換的。」
「到時候他們的錢都皺巴巴,你們就把他們都比下去了。」
王錦沉默著收下,他注意到女人的耳環不見了。
五點半應該是早市正熱鬧的時候,看來她去銀行之前還去了一趟那裡。
「看我幹什麼?你這小孩。」女人甩了甩頭髮遮住耳朵,用手指戳著王錦的腦袋,「行了,我吃飽了,別把錢弄丟了啊。」
王錦點點頭,望著女人鑽回臥室用被子蒙住頭,過一會兒又偷偷跑過來關門。
這些小時候沒注意到的細節讓王錦有點難過。
二百三十塊對家裡已經算大支出,雖說不是拿不出來,但拿出來之後…下半個月就很難過了。
每到了這種時候,女人就會偷偷跑出去,把自己的小首飾賣掉一兩件。
她其實很愛美,哪怕每天被工作弄得灰頭土臉,也會悄悄給自己戴上耳環和耳釘。
賣掉首飾之後,她會縮到被子裡偷偷哭一會兒,再努力把這件事忘掉。
女人把這些情緒掩蓋的很好,好到小時候的王錦幾乎沒有察覺。
「哥,我今天還要去上學嗎?」王琳收拾好了桌子,站在王錦面前。
「當然,不能被看出異常。」王錦趕著她去穿校服,「放心,我也去,只是會晚一點。」
「那小胖墩在你隔壁班吧?別露餡了。」
——
王錦的初中生涯有一半是和王琳一起度過的。
由於高挑的個頭,比同齡男生還大的力氣,王琳跳了幾次級,硬是跑到了王錦的隔壁班。
這樣也方便他們彼此照顧,以免一個在初中一個在高中。
可惜後來她身體越來越差,在得到控制之前休息了很久。
「哥,那我走了,會幫你請假的。」王琳輕輕揮手。
被裝在黑紅色寬大校服里的女孩轉身離去,很快便混進人群,消失不見了。
王錦靠著電動車看了看,扭動鑰匙,轉身離開。
「在想什麼?」孩童霸占了車后座,跟王錦背靠著背,兩條腿垂在車輪上方,輕輕晃動著。
「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王錦扭動車把,「小琳很喜歡上學。」
「大概還有半年吧,她的身體就會惡化到必須臥床了。」
「是嗎…」孩童輕輕嘆了口氣,「伙食費你怎麼又留下了?昨天不是拿到錢了嗎?」
「習慣。」王錦把那張綠色的鈔票往口袋裡塞了塞,「八十塊留著給王琳買零食,五十塊我自己買饅頭和工具,不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突然去吃午飯,老師說不定會嚇一跳。」
「噢對…這次的錢,我打算用在別的地方。」
王錦把電動車停好,拜託相熟的店家幫忙看管,以免被人偷了電瓶。
做完這些之後,他摸了摸另一個口袋裡那厚厚一沓鈔票,走進市場。
「劉大爺,我買點粗鹽,再來點白菜。」
「對,要醃酸菜,入秋了嘛,天氣挺合適的。」
「多嗎?不多,到時候醃好了給你們送去點。」
「瞧您說的,能幫忙運到樓下再好不過了,我這小電瓶車得跑好些趟呢。」
「行了,您歇著,我再去買點魚。」
「我媽今天早上來過吧?去了那個攤?謝謝哈。」
對著他們擺了擺手,王錦臉上的笑意迅速消失,又變回了面無表情的樣子。
把自己那份伙食費也花了出去,他再次騎上電動車。
屍體是肯定會發臭的,酸菜只是用來掩蓋異常的氣味,真想把這五天拖過去,不得不用上冰櫃。
想要不留下購買痕跡,廢品收購站絕對是最佳選擇。
半個小時後,王錦看著面前的冰櫃,又看了看那輛二手電動車,開始考慮怎麼往回搬。
「喲,錦哥!」遠處傳來一陣卡車轟鳴,穿著黑色皮夾克的人影跳下來,滿頭黃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媽的…」王錦揉了揉太陽穴,開始裝沒聽見。
這時候跟混混扯上關係,自己的可疑程度會在瞬間攀升幾個等級。
「錦哥!錦哥?你咋不理我?」人影快步跑過來,追上王錦。
面對這矮了足足一個頭的初中生,混混完全沒有身為年長者的自覺,反而一口一個哥叫的自然又親切。
「咋了這是?家裡要凍東西?」
「閉嘴。」王錦深吸一口氣,把鴨舌帽按在對方腦袋上,「要麼滾蛋,要麼裝車。」
「誒,好嘞。」混混連忙點頭,把小皮卡上的破爛全都卸下來,又吭哧吭哧把冰櫃抱了上去。
緊接著,又輕車熟路地把王錦的小電驢扛了上去。
砰。
車門被關上,混混對副駕駛上的王錦賠了個笑臉,又探出腦袋。
「老頭兒,你今天沒見過我們,記住沒?」
廢品站的老頭望著散落一地的破舊家具,忙不迭地點頭。
——
「錦哥最近有空嗎?咱們都挺想你的。」
掛在反光鏡上的塑料觀音像輕輕搖晃,車載音響放著很沒品味的dj情歌,混混也跟著觀音像一起搖頭晃腦。
「說真的,沒你出馬,我就得成天去別人家搬家具抵帳,怪辛苦的,又賣不了幾個錢。」
混混嘆了口氣,「最近條子管的嚴,說是第多少次人口普查來著?社區看著呢,咱們也沒辦法鬧太大動靜。」
「又有活了?」王錦閉目養神,眉頭微微皺起。
「嗐,欠帳不還的人可有的是,要不怎麼說現在的人越來越壞呢。」
「那個詞叫啥來著?世風…什麼,日…日…」
眼看著混混半天也沒日出來,王錦輕輕搖了搖頭。
「我最近沒時間。」把副駕駛的座位往後調了調,他半躺在上面。
「行吧,反正我不急,就是累點。」混混打了個哈欠,想要順勢叼上煙,看了王錦一眼又縮縮脖子放下了。
「你幫忙要的是林哥的錢,掙的也是林哥的錢,我是分毛拿不著。」
「但是怎麼說呢…錦哥,我累點也沒啥。」混混撓撓頭,「你腦子那麼好使,不讀書可惜了,真沒必要跟著咱們這些人摻和。」
「成天那麼多廢話,煩不煩。」王錦依舊眯著眼睛。
「得得得,當我沒說。」混混撇撇嘴,一腳剎車點住,反手拉上手剎,「我把冰櫃給您老搬上去?」
「用不著,我自己來。」王錦跳下車,「那個詞叫世風日下。」
「啥?噢噢,是我沒日出來那個,哈哈哈。」混混從手邊拿出個寫滿字的田字格本,用鉛筆把學到的新成語寫了上去。
「我把這東西拿走了。」王錦揚了揚手上的金屬弩。
弩做的很粗糙,應該是混混為了跟別人顯擺買回來的。
「誒…!錦哥!那是我剛買的!」
「你剛才賣家具沒收人家錢。」
「嘶…嚯!我這腦子!」混混把田字格丟到一邊,一腳油門竄了出去。
「東西先放你那啊!我過幾天回來取!」
混混有些尖細的聲音被拉長。
「有段時間沒看見她了啊。」孩童雙手插在口袋裡,望著遠去的皮卡微笑,「這貨後來怎麼樣了?」
「死刑。」王錦的聲音沒有半點溫度。
「真的假的?」孩童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一個女混混能犯什麼大罪?」
站點:塔^讀小說,歡迎下載-^
「聽說是故意殺人。」王錦面無表情地轉身,扛起冰櫃走下台階,「我本來覺得她人還不錯的。」
「…嘖。」孩童眯了眯眼睛。
——
早上九點半,早市剛剛結束,挺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便推著小車,來到了地下倉庫的入口。
「劉叔。」帶著塑料手套的王錦迎了上來,他在圍裙上蹭了蹭手,接過了推車。
「今天沒上學?」
「請了一上午假,把酸菜缸刷刷。」王錦笑笑。
「哈…真懂事。」劉愛國一手扶著後腰,一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突然,他皺起眉頭,抽了抽鼻子。
「什麼味兒?」
「酸菜缸?」王錦眯了眯眼睛。
「不,不對。這味可挺奇怪,有點熟悉。」劉愛國抽了抽鼻子,「上個月給我媽守靈的時候聞到過。」
「啊…那應該是我點的薰香。」王錦笑笑,「酸菜缸放太久都發霉了,給我嗆的挺難受。」
「薰香嗎?應該是。」劉愛國點點頭,不打算繼續深究,「推車用完拿回來就行啊,不用著急。」
「好嘞。」王錦點點頭。
嘎吱,嘎吱。
嘭。
王錦推開倉庫門,把袋子裡露出的半條胳膊踢到一邊。
他剛才在清理這個。
女人做過的美甲不知什麼時候脫落了,搬運的時候劃開了袋子,讓裡面的液體滲了出來。
「九…十,對得上。」把指甲單獨包起來,王錦抬起三具屍體。
女人和男人豎著放,孩子橫著放,剛好能填滿底層,這是他提前估算過的。
安放完屍體,王錦開始往裡面排白菜。
這些當然是不夠的,勉強把屍體蓋住,剩下的還要在缸里醃成酸菜。
嘩啦——
王錦抬起桶,半化開的凍魚成堆落下,蓋在白菜上面。
難聞的腥味擴散開來。
又往裡面倒了兩桶魚,眼看著冰櫃半滿,王錦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開始醃酸菜。
這些酸菜必須失敗,還要失敗的很徹底,最好明後天就開始腐爛,這樣才能成為充足的藉口。
王錦把女人手上脫落的指甲丟了進去,豐富的細菌和指甲上帶著的腐肉會解決一切的。
站點:塔^讀小說,歡迎下載-^
「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態。」孩童坐在小馬紮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十二歲就能做到這種程度。」
「對死者毫無敬畏之心,為了親近的人能隨意殺戮,無視道德與法律。」
「這樣的人,天生就應該褻瀆那些崇高的,殺死那些空泛的,擊碎那些虛假的,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暴露出來。」
「真虧你如今還堅守著底線呢…否則世界上就要多個高智商的反社會罪犯了。」
「這算是種恐懼吧?你的『底線』,是對自己成為那種人的恐懼。」孩童翹起二郎提,腳尖上下晃動。
「有人說過你很中二嗎。」王錦從孩童屁股底下搶走了馬扎,坐在上面歇息。
「切…噢對!你還記得這個嗎?」孩童並沒有惱怒,他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興致勃勃地站在王錦面前。
他從兜里掏出按鍵手機點開帳號,翻出密保問題。
第一個問題,你最討厭哪種人。
「英雄。」王錦摘下手套。
「哈!答對了!」孩童雙手插兜,開始在充滿腐朽氣息的地下室里轉悠。
「最討厭的不是壞蛋,而是英雄啊。」
「我其實不太清楚為什麼要設成這個答案,只是腦子裡自然而然浮現出來,又覺得很酷。」他又停在王錦面前,「你現在知道了嗎?」
「因為大部分殺人放火的壞蛋都沒找到我頭上,而舍小家為大家的英雄,剛好把我給捨棄掉了。」王錦說的很自然。
「真是小家子氣的回答啊,太令人失望了!」
「是的,就是這么小家子氣。」王錦脫掉雨靴,認真清理乾淨自己的痕跡,「我就是小家子氣的人,如果哪天輪到我拯救世界,我肯定掉頭就跑。」
「救世主很多人都能當,但『王錦』就這麼一個。」
「啊…就不能稍微當一下嗎?」孩童臉上寫滿了失望。
「可以啊。」王錦收起馬扎,「朝九晚五,周末雙休,節假日不調休,一年有兩個月帶薪休假,隨時能陪在想陪的人身邊——如果這樣的話,當多久都行。」
「好現實!你怎麼變成這麼現實的大人了!」孩童用手捂住臉頰,哀嚎著鑽進了地面。
王錦搖搖頭,後退著離開了倉庫。
跟孩童瞎扯淡的時間裡,他已經調整好了一切。
倉庫雖然凌亂,卻不再有他的半點痕跡。
從現在起,他就沒來過這裡了。
這些酸菜,冰櫃,都是他們一家三口自己鼓搗出來的東西。
菜農和廢品收購站的老頭或許能意識到不對勁,可他們拿不出證據。
處理屍體很不容易,王錦也清楚自己的布置拖不了太久。
警察不是吃乾飯的,他們高手很多,一旦被察覺到異常,發現屍體只是時間問題。
不過現在勉強安全了。王錦輕輕鬆了口氣,關上倉庫大門。
邁步走上樓梯,王錦跟兩名穿著制服的人影擦肩而過。
「誒,小孩,你知道六樓那戶人去哪了嗎?」
其中一名戴眼鏡的瘦高男人按了按手裡的原子筆,向王錦提問。
「誰?劉志遠?」王錦看了看他。
「六樓不就一戶人家嗎,就那個當初中老師的,還有個小胖兒子。」
「不知道,好像是孩子生急病去醫院了。」王錦緩緩搖頭。
「嗐…這邊上戶口呢,我給他打個電話。小孩你先別走啊,問你幾個問題。」
瘦高男人一揮手,身旁那個年輕的女人便俯下身,笑眯眯地對王錦問了些「家裡幾口人」之類的弱智問題。
王錦笑著回應,同時把手伸進褲兜,掛斷了剛要響起的電話。
手機是死去男人的,其他人打來王錦可以用錄音和偽裝聲音糊弄過去,可惜現在沒辦法接。
「唉…沒接,發個簡訊吧。」
嘀咚。
提示音被王錦的咳嗽聲迅速掩蓋過去,他迅速敷衍完了提問,跟二人告別後轉身上樓。
「這小孩…」聽著王錦遠去的腳步聲,年輕女人戀戀不捨地抬頭看。
「怎麼?」瘦高男人把筆記本架在胳膊底下,推開單元門。
「長大了肯定很俊。」女人邁步走出,「可惜家裡窮啊,你沒聞到嗎?他身上有怪怪的味道。」
「回去你給法醫小秦描述一下,說不定是什麼動物屍體的味道呢。」男人拉了拉衣領,「我感覺他不太像好人。」
「憑啥這麼說人家啊,他還小呢。」
「直覺。」瘦高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有些人的眼神是不一樣的,小徐,你還得練。」
「是是是…師傅最厲害了,再厲害不也得出來查戶口。」
望著兩人漸行漸遠,樓道里的窗戶旁邊,拎著手弩的王錦縮回身子。
——
午休鈴聲剛剛結束,王錦從教室辦公室里走出,坐回後排靠窗的位置上。
他這時候還沒經常性遲到,在老師眼中算是好學生。
這些不必要的關注對現在的王錦來說很礙事,比如缺席了會被詢問,課上睡覺會被喊起來。
好在王錦把坐著睡覺這項技能掌握的爐火純青,整整一下午都沒被發現。
學校生活很平靜。
王錦在四班,隔壁五班是王琳,再隔壁的六班是那個小胖墩和他爹劉志遠的班級。
由於王錦昨天向主任提前請了假,父子二人的缺席並沒有引起多大的轟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