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斯馬的經歷令人印象深刻。
十二歲,對一名賞金獵人來說實在太早了,他還沒準備好。
之前的日子能靠著猶大的謊言糊弄過去,可真正遇到難以對抗的危險時,迪斯馬的生命便迎來了終結。
他已經死了。
或許因為斷腿時的失血過多,或許因為點燃斷腿後引起的自燃,
亦或者,他在跳入枯井後就已經停止了呼吸,壓根沒挺過那個寒冷漫長的夜晚。
具體死因太模糊,不過王錦還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情報。
斷肢之後會怎麼樣,點燃火焰之後會怎麼樣。
迪斯馬在枯井下將危險的事物試了個遍。
跟在地窖中得到的研究記錄對照起來,王錦大概能得到一份名單。
這座小鎮中特殊存在的名單。
帶著金銀面具的連體生物「斷肢之神」,他偶爾會主動幫人斷去肢體。
「火焰與酷刑之神」,他不止一次注視過王錦,或許是教堂中的第三席。
花園中的「寄生之神」,他跟犀鳥與血甲蟲有著某種聯繫,相對來說溫和一些。
以及…那莫名其妙消失的小女孩,「阿奴列」。
跟白鼠與苦修者比起來,他們顯然更加高級,是被供奉在教堂中,能被稱為「偽神」的東西。
可惜,知道這些還遠遠不夠,王錦需要更加具體,更加細緻的情報。
目前為止最惹人在意的…
迪斯馬低著頭,王錦的目光便停留在他後頸那個印記上。
這樣的印記,自己手背上同樣也有一個。
金銀面具曾經說過,獻祭肢體便能得到看清真相的力量。
那麼…
「迪斯馬,你覺得自己有什麼不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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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指什麼?」迪斯馬抬起頭,空洞的眼眶中,能看到已經燒焦萎縮的眼球。
「是指我身上這些木釘,燒焦的皮膚,還是斷掉的腿?」
「最後一種。」王錦無視了迪斯馬語氣中的不滿,反而認真做出了選擇。
「你在斷腿之後沒得到任何能力嗎?比如…看清…」
王錦沒繼續問。
「或許有吧,但你應該不是傻子。」迪斯馬指了指自己的臉。
他已經瞎了。
有那麼短暫的一段時間,迪斯馬獲得了所謂「看清真相」的能力。
可這能力在他點燃斷腿後便盡數消失,沒留一點痕跡。
「呼…」
王錦眯起眼睛。
他不知道該怎麼判斷迪斯馬失明的原因,是「火焰與酷刑之神」故意為之,還是一次意外。
如果是前者,那麼金銀面具和火刑之神之間,或許存在著某些能夠利用的矛盾。
「知道嗎,其實有個更好的辦法。」
耳邊傳來淺淺的說話聲,蓮靠了過來。
「什麼?」王錦轉過頭。
「你不是想看看那兩個偽神給了迪斯馬什麼能力嗎?」蓮淺淺笑著。
「我們殺掉他。」
「不…其實不用殺掉,只要逼他用出全力就可以了…怎麼樣?」
王錦挑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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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問的都問完了,接下來確實該考慮迪斯馬的歸屬問題。
可還是很難想像,上一秒在說「孩子,我與你同在」的蓮,下一秒便生出了殺人逼供的想法。
不過這確實是蓮的風格。
他是冷冽者的神使,這樣的人註定惡貫滿盈。
正像剛才說的那樣,對迪斯馬表現出的溫和,僅僅是為了早點回去吃飯。
蓮其實不在意他的死活。
當然,拋去道德與正義感的束縛,這確實是個快捷而有效的好主意。
「不愧是你啊。」王錦看了蓮一眼,「但是我拒絕。」
「…切,」蓮撇了撇嘴,「你應該知道吧,他接下來活的會很痛苦,給個痛快反而是好事。」
「那種事也不該是我們來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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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錦沒再跟蓮鬥嘴,他把選擇權交給了迪斯馬。
「迪斯馬,你願意現在解脫嗎?」
「如果你點頭,我會儘可能減少你的痛苦。」
「如果你搖頭…那麼我向你承諾,會讓你跟猶大當面對質。」
「作為交易,你必須在接下來的探索中幫助我。」
微微蹲下身,直視著那迷茫的孩子,王錦瞳孔顫了顫。
「當然,還有第三種結局。」
「你可以就此離開,但下次見面時,我們就是敵人了。」
「如果你運氣好,其實還可以作為幽海怪談在這座鎮子裡活下去,幾年,幾十年。」
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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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錦輕輕拍打著迪斯馬的肩膀。
「這對十三歲的孩子來說很艱難,但你必須做出抉擇,天要黑了。」
「…」迪斯馬表現得很平靜。
他聽到了蓮剛才的話,也清楚自己不再是人類了。
在王錦說話的這短短几十秒中,迪斯馬一直低頭認真思考著。
他將做出短暫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
這當然不會改變什麼,迪斯馬的結局已經註定,他沒有未來了。
可他至少能決定自己用各種方式,是否體面地離開。
良久,迪斯馬緩緩點頭:「明天早上,我會在港口附近等你。」
他選了第二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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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沉默著死去,也不苟且地活著。
要在最後一刻,替死去的同伴發出怒吼,去質問,去復仇。
就算猶大真有什麼苦衷,也要當面說清楚。
「夜晚很危險,你自己小心。」王錦在口袋裡翻了翻,終究沒找出什麼東西。
迪斯馬這個樣子已經不適合用刀了,他自己就是武器。
「你也是。」迪斯馬點點頭,將這句話回敬給王錦。
他依舊不信任跟猶大有過衝突的冒險家,不過現在來看,這傢伙是唯一能幫助自己的人。
「噢對…」
分別前最後一刻,迪斯馬似乎想起了什麼。
「那個黑頭髮的男人,是你的同伴吧?」
「我本來能追上他的,路上有東西耽誤了時間。」
迪斯馬努力站起身,做了個側耳傾聽的動作。
「那傢伙自稱犀鳥,似乎在追逐某種飛在空中的昆蟲。」
「他對我發出了威脅,好在…最後沒打起來。」
——
回去的路上,走在隊伍前方的王錦思考著迪斯馬最後那幾句話。
最令他意外的,是那句「犀鳥對我發出了威脅」。
犀鳥痛哭流涕求饒的樣子歷歷在目,可現在,他甚至敢威脅比白鼠還要強橫的迪斯馬。
顯然,在這短短一天的遊蕩中,他已經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這座小鎮有太多秘密了,王錦雖然有了些眉目,卻仍舊無法直接看清真相。
「柳德米拉那邊…」王錦低聲嘀咕著。
他沒忘了二毛,但一段時間中能做到的事是有限的。
當然,王錦沒打算放棄,他已經想好了其他方法。
「才十三歲嗎…真可憐。」塔莉埡低聲感嘆著。
她聽蓮用調侃的口氣說完了迪斯馬的故事,嘆了口氣。
就算幽海居民從小接觸怪談,十二歲成為賞金獵人也太早了些。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塔莉埡看了看遠處的王錦。
他在天色漸暗的情況下擔任了前鋒,將所有危險攔截在外。
熟練而可靠。
老師…好像也是十二歲接觸的怪談場景。
不過他在此之前對這些沒有了解,也沒有同伴和前輩,甚至沒有能用的武器。
真是…
「可憐什麼啊,我三歲就被冷冽者買走了。」蓮聳聳肩,一臉冷漠。
「那你…也很可憐。」薩爾嘆了口氣。
「…」蓮愣住了。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薩爾,眼睛迅速充血變紅,面目在瞬間變得猙獰起來。
「你他媽說什麼?!」
「喔喔…冷靜,冷靜點。」大管輪擋在蓮和薩爾中間。
「我告訴你,我不可憐,沒人能可憐我,沒人配可憐我!」
蓮被擋著,卻依舊歇斯底里地怒吼。
遠處的腳步聲停了下來,王錦似乎察覺到了身後的異常。
「不…有一種人可以…」牙齒被咬的咯吱作響,蓮面色陰沉:「死人。」
「薩爾小哥,快給道個歉!」大管輪努力打著圓場。
他能感受到蓮身上的寒氣,如果沒有鍊金設備帶來的高熱,他已經變成冰塊了。
蓮是真打算殺掉薩爾。
「對…對不起。」
薩爾顯然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情況,他向後退了兩步,舉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怎麼回事?」
前方傳來王錦的聲音,少年皺著眉頭看了過來。
蓮眯起眼睛,用力在薩爾胸前點了點。
「小子,你應該慶幸他就在附近。」
——
再次回到北極之光號時,王錦甚至有些恍惚。
這是他們被小鎮追上的第二天,可經歷的事實在太多,消化也需要時間。
令人慶幸的是,白船依舊是白船。
它僅僅是停靠在小鎮邊緣,並沒有受到那幾位偽神的影響。
該點火就點火,該斷肢…暫時沒人這麼做。
蓮顯然還記著自己被當武器用的事,他看都沒看王錦一眼,冷哼一聲便回了房間。
薩爾傷得很重,那次失誤的靈界行走折斷了他的手臂。
他滿足了「斷肢」的條件,可直到現在都沒有出現什麼異常。
用綠神氣息幫他恢復之後,王錦把這傻小子託付給了老雷和紅裙大哥。
大管輪猶豫一陣,還是選擇把蓮和薩爾起衝突這件事告訴了王錦,收到感謝後撓著頭離開了。
塔莉埡…
王錦禁止她回房間,剛好阿麗莎在附近,便把這姑娘交給了紅髮船長。
今天的探索暫時落下帷幕,王錦站在甲板上往下看,能透過霧氣看到無數房屋的輪廓。
「話說…好像都習慣耳邊的歌聲了,不提起甚至意識不到這個。」
王錦掏掏耳朵,把棉團塞了回去。
已經走完小半個鎮子了。
花園,教堂,地窖,三位偽神,阿奴列,以及各種各樣的怪物。
好在它們不會跑到船上來,北極之光號暫且安全。
天空中略過兩隻模樣古怪的海鳥,又在幾秒鐘後迅速落到了後方。
有了參照物才能明白,自己正以多麼恐怖的速度前進著。
「禍福相依」這句話,在這時候反而意外的合適。
小鎮比船隊快了整整一倍,有它頂著白船前進,哪怕是飛行荷蘭人都暫時追不上來。
至於控制方向這方面…
是威爾康負責的,羅盤在他手裡,也只有他知道古德里安的具體位置。
那位總是疲憊而麻木的船長,今天晚上並沒有主動來迎接這兩支凱旋的小隊。
船上的氣氛有些低迷,想來也應該如此。
孔雀死亡的影響逐漸擴散開來,海盜們無論如何都不會開心。
「歐尼醬,歡迎回來。」
身後傳來輕柔的童聲,王錦笑著轉頭。
狐耳小蘿莉揉著眼睛湊了過來。
伸手揉揉她的腦袋,看著那對大耳朵橫向兩邊,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便迅速好轉起來。
王錦蹲下身,捏捏她帶著幾分嬰兒肥的小臉,「累了嗎?」
「還好。」小蘿莉靈巧地翻身坐在王錦肩頭,把下巴放在他頭頂上,「跟傻仔比起來輕鬆很多呢。」
「怎麼會。」王錦握住她垂下來的白皙小腿,俯身進入船艙,「你要看著整條船的動靜,這並不輕鬆。」
「我能感覺到這裡醞釀著不遜色於小鎮的巨大危機,如果沒有你,我不可能安心去探索的。」
「嘿嘿。」小蘿莉眉眼彎彎,笑的很是得意。
還沒到飯點,食堂沒什麼人。
「那麼…柳德米拉今天的狀態如何?」王錦把她抱下來放到凳子上,視線維持著平齊。
「很正常,又不太正常。」胡小北雙手扶在王錦肩膀上,撒嬌般不讓他離開。
「通常情況,柳德米拉會一整天都縮在瞭望台上,觀察身邊的動靜。」
「如果有人替了崗,她會躲在衣櫃裡一遍又一遍地檢查狙擊槍,再給子彈刻字。」
「而今天,她在…散步。」
「散步?」王錦挑起眉頭。
「沒錯…散步。」胡小北點點頭,面色變得嚴肅起來。
「我們不讓她出去,她就打開門窗,在屋子裡一圈又一圈地轉悠。」
「在這段時間裡,她一直在大口呼吸,不受控制地冒出冷汗。」
「坐立不安,神情緊張。」
「傻仔你知道嗎,我覺得這更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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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閉恐懼症。」王錦點點頭,接過了話茬。
「我記得柳德米拉說過,密閉空間會讓她有安全感…而現在,她開始畏懼這些。」
「是啊…不管替換掉她的是什麼,那東西都選了個最不合適的對象。」胡小北跳下椅子,去飲水機旁倒了杯水。
「她現在在哪?」王錦接過紙杯。
「在臥室,安妮看著她。」
「嗯…」王錦緩緩點頭。
安妮同樣可靠,暫時不需要擔心那邊的事。
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王錦開始思考,該趁著晚上這段時間做些什麼。
「關於船上多出的三個人…」小狐狸在王錦身邊坐下,輕聲說著。
「現在應該是一個了?」
昨晚她看到了兩個孔雀,而今天,她看到了柳德米拉。
如果這種替換是一次性的,那就只剩下一個多餘水手還沒露面了。
「不太好說,也可能是兩個。」王錦搖搖頭。
像是想到什麼一樣,他看向小狐狸那雙碧綠的眸子。
「聽說過二重身這種東西嗎?也被稱為替身…不是替身使者那種。」
王錦伸手比劃了一下。
「那是記憶與外貌都跟本人毫無二致的怪談,他們會殺死原主,一點點替代他的生活。」
「所以,看到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就意味著死亡將近…我看過相關電影。」
「喔…」小狐狸緩緩點頭。
緊接著,她突然意識到了王錦想表達什麼,呼一下站起身。
「孔雀死了。」她喃喃自語。
「沒錯,死了。」王錦點點頭。
「並不是『替代』,孔雀直接在這世界上消失了。」
「暫時還不清楚哪裡出了問題,不過…」
「原本以她為目標的雙重身可能會尋找下一個受害者,要多加小心。」
伸手戳戳胡小北的耳朵,王錦思考幾秒,再次開口。
「狐狸,我們該考慮一下…如果彼此被替換了會怎麼樣。」
「我能聞出傻仔的氣味,一點不差那種。」胡小北在他肩頭蹭蹭,又突然咬了一口。
「嘶…」王錦不解地看著她。
「保險起見,還是要留個印記的。」狐耳蘿莉輕笑著,露出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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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王錦點點頭,思考幾秒後緩緩靠近。
「誒…誒!傻仔你…唔嗯」
——
狐耳小蘿莉紅著臉跑掉了。
王錦沉默著看了看脖子上的紅印,把扣子繫到最上方。
或許是心境隨著外貌有了變化,蘿莉形態下的胡小北很難纏,又很不服輸。
可這已經不是「留下印記」的程度了吧…
甩了甩腦袋把這件事放到一邊,王錦站起身。
睡前有很多事要做。
比如找威爾康談談犀鳥,再跟菲爾了解一下孔雀的異常。
噢對,還得問候一下猶大,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媽的!!」
遠處傳來女性的怒罵,隨即是沉重的碰撞聲。
王錦動作猛然一僵。
這聲音不是胡小北的,也不是菲爾的。
船上本來就沒幾個女性,王錦沒花什麼力氣就分辨出了這到底是誰。
「臭流氓!敢在我頭上動土?」
「看來你不知道我紅髮災厄的名號是怎麼來的…媽的!」
「呼…」王錦揉了揉太陽穴,尋著阿麗莎的聲音,快步找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