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黑暗中，有道身影順着台階跌跌撞撞，勉強穩當落地。

「呼…」

王錦喘了口氣，伸手拍打身上的塵土與血跡。

鬼吹燈的副作用有很大的隨機性。

有時候是最普通的感冒發燒，有時候是相當痛苦的癌症晚期。

據說有人碰巧隨機到心臟麻痹，喪失行動能力不說，還被迫暴露了身形。

走得很安詳。

雖然臉沒那麼黑，可王錦這次的運氣依舊算不上好。

癌症帶來的折磨差點讓他失去意識，把自己送到嬰頭肚屍神嘴裏。

有些狼狽。

當然，這種程度的變數依舊在王錦預計範圍內。

暗門成功打開，嬰頭肚屍神被耍了一頓。

對於王錦來說，算是一次小小的勝利。

「那玩意兒沒跟着我一起下來。」

年輕人眯了眯眼睛，輕聲嘀咕。

他並不覺得嬰頭肚屍神會被牆壁活活夾死，也不覺得對方會輕易放過自己。

王錦甚至準備了好幾種後手，結果人家掉頭就走，毫不猶豫。

「這下邊有什麼東西？」

年輕人緩緩皺眉，心中一陣思索。

顯然，嬰頭肚屍神對於「走下暗門」的抗拒，要勝過對於王錦的厭惡。

「嘖…我居然沒比過一條暗道。」

年輕人微微皺起眉頭，似乎覺得很不甘心。

他本來還打算順着這裏離開，所以才讓牆壁扭曲在一起，斷掉後路。

現在看來，順着暗道離開的難度似乎更高一些。

「往前走走，情況不對就趕緊撤。」

王錦眯了眯眼睛，輕聲嘀咕。

這趟不是收容任務，他僅僅打算找些線索。

井水的特異之處，還有跟排頭的聯繫。

知道這個，王錦就能反向推算出雨水的真正意義，從而弄清楚泥龍王到底是怎麼鼓搗出來的。

這一路走來，他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猜測，只是需要最後的驗證。

當然，如果單純因為這個，王錦還不至於這麼乾脆地跳下井。

二排頭…也就是魏山河。

魏家人似乎跟張生煮海大陣有些牽扯，二排頭來這裏的動機並不單純。

這男人給出的提示，絕對不能忽略。

王錦想知道，他到底讓自己尋找什麼東西。

「這裏人口雖然不少，卻也算不上密集。」

「南洋法師在這裏做實驗…也許跟二排頭的動機相同？」

「為了奇物嗎…可惜時間點對不上。」

王錦一邊思索一邊前行，腳下陰影升騰，隨時準備向後逃脫。

「南洋法師，魏山河，村子，大排頭。」

「這些人勾心鬥角互相廝殺，簡直…」

「簡直像現在的我們一樣。」

年輕人笑了笑。

他突然想到了輪迴，還有醫生和陸之首。

這群人正以久春為戰場，蠢蠢欲動。

如果不是自己及時抽身，現在說不定已經打起來了。

「呼…希望他們幾個能處理好爛攤子。」

王錦揉了揉太陽穴，繼續往前走。

地下的暗道很奇怪。

它整體呈現出規整的圓柱形，牆壁上還有一道道不規則的抓痕。

如果是乾枯的河道，根本不可能這麼寬闊平整。

更像是人工修建。

「應該也不是。」

王錦緩緩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隔行如隔山，讓一群漁民轉行當礦工雖然可行，但絕對做不到這麼好。

「有點像是一開始的地下河。」

王錦回憶著剛跳下水井的場景，伸手拍了拍腦門。

同樣是規則的圓柱形通道，只是暗道的規格要小很多。

雖然能在這裏站直身體，可努努力還是能摸到頂。

「嘶…」

空氣中響起嘶吼聲，王錦挑了挑眉毛。

又是這個聲音。

一開始進入石林就能聽到，只是模模糊糊並不真切。

不過這次明顯近了許多，也更加清晰。

王錦能聽清那嘶吼聲在說什麼。

「過來…」

「救命！」

「好痛…好痛…」

「媽的…誰快過來殺了我！」

慘叫伴隨着辱罵，聽起來讓人頭皮發麻。

「嘶…原來是這樣嗎？」

王錦猛地拍了拍腦門，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隨即點燃鬼吹燈，通過火焰辨認了一下氣流方向。

繼續向前。

倒不是對自己有多自信，他只是有個需要驗證的猜想。

南洋法師在這裏做實驗，產生了那些怪物，或者說…失敗品。

王錦一路走來，也發現了問題。

從最簡單的魚，到接下來稍有難度的蜘蛛，再到蛇。

這些怪物身上的人類部分越來越多，以至於最後出現了蛇身少女這種半個身子都是人的異類。

顯然，這十幾年裏，他們的技術一直在進步。

跟其他研究一樣。

技術想要進步，就需要「樣品」。

這些活體樣品不會像其他怪物一樣隨意遊盪，而是被關押起來，從而進行記錄與研究。

既然進行轉化的怪物都會走這條暗道，那麼樣品也應該存放在這裏。

也就是說，這裏其實是個小型監獄。

王錦剛才觀察氣流方向，就是在確認這一點。

「其實是囚犯的慘叫嗎…」

王錦挑了挑眉毛，腳步卻依舊緩慢。

他不明白，嬰頭肚屍神為什麼會怕一群囚犯。

啪嗒。

面前突然出現岔路，王錦停下腳步。

這下能看出人工修建的痕迹了。

除了原本那條規整到不可思議的通路邊上，多了個狹窄扭曲的洞口。

洞口中響起嘶吼與慘叫，顯然正是王錦推測中的樣品間。

沒有任何猶豫，王錦翻身跳了進去。

幾乎是瞬間，淡淡的污染開始涌動。

難聞的氣味傳來，令人心煩的慘叫不絕於耳。

憋悶，潮濕，噁心。

這種充滿絕望與壓抑的氣氛，會讓普通人胸悶氣短，頭昏眼花。

王錦像是沒有任何感覺一樣，踏步前行。

目光掃過角落的空牢房，年輕人眯了眯眼睛。

這裏說是牢房，實際上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固若金湯。

沒有鐐銬，沒有鎖頭，甚至沒有鐵欄桿。

有的只是一個個在石壁上簡單砸出來的坑，人在裏面甚至都站不直。

這就是牢房。

南洋法師在每間牢房門口豎了個十字架。

似乎這東西就能讓樣品就像是見了鬼一樣，不敢上前半步。

「有點意思啊。」

王錦收斂靈感，停下腳步。

拐角就在眼前，嘶吼聲越來越清晰。

可王錦不打算繼續往前走。

他屏息凝神，抽出霰彈槍。

正是因為剛才的事件，王錦很清楚嬰頭十字架是用來做什麼的。

信標。

指望一個信標就唬住這些怪物，顯然不太可能。

也就是說，這裏還應該有個獄卒。

「常年看守在這裏，應該是個不參與實驗的人。」

「不是南洋法師，不是被抓過來的村民。」

「那就只有一個選項。」

王錦眯了眯眼睛，看向拐角處的黑暗。

「彭海，別藏了。」

良久的沉默。

王錦一動不動，手指在愛麗絲的槍柄上輕輕敲打，偶爾伸手撫摸一下上面的精美浮雕。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輕聲作響，卻被那些嘶吼聲掩蓋住了。

對方很能沉得住氣。

「嘖…」

王錦撇撇嘴，反手甩了個金屬圓球。

當！

啪嚓！

金鐵交鳴，似乎有什麼東西撞在了一起，隨即破碎。

滋啦——

腐蝕聲響起，隨即是壓抑著的痛呼。

「抑製劑，我記得你挺愛喝的。」

王錦咧了咧嘴，輕聲笑道。

在他的執意要求下，研發部把部分抑製劑裝進了震爆彈的外殼。

這倆東西混在一起放進背包，幾乎一模一樣。

只有王錦能分辨出它們的區別。

這樣的小技巧看似有些無聊，實際上能起到很大作用。

比如現在。

也許是受了王錦一開始的影響，大排頭始終認為這小子身上帶着炸彈。

所以才會出手斬斷金屬圓球，把抑製劑淋自己一身。

「該死…」

拐角另一頭傳來低聲怒罵，大排頭似乎綳不住了。

啪！

罐子猛地摔在牆上，黑暗中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

就像是什麼東西脫去外殼，蛻變成另一種生物。

毫不猶豫，王錦抬手開槍。

鋼珠呼嘯而出，狠狠打在剛才發出響動的位置。

似乎有什麼東西發出哀嚎，又在掙扎幾下后無聲死去。

可惜，死去的只是一部分。

很快，空中響起昆蟲振翅的聲音。

聽聲音應該是某種大體型的甲蟲，振翅聲相當刺耳。

偏偏王錦看不到。

「躲在角落裏放蟲子？我還以為花江村第一排頭會更厲害點。」

王錦挑了挑眉毛，漫不經心地說着。

「希望你接下來的話也能這麼多。」

彭海的聲音從角落裏傳來，同時響起的還有嘩啦嘩啦聲。

他似乎在孵化其他蟲卵。

「我會幫你敞開心扉的。」

王錦隨口回應，雙眼卻緊緊盯着前方。

戒指亮起又熄滅，地下監獄從白變黑，又從黑變白。

可王錦始終沒看到應該出現在面前的甲蟲。

「小黑。」

王錦略微皺眉，喚出小黑。

陰影升騰，卻並沒有第一時間變成壯漢，反而成了張薄薄的餅。

有點像是放大版的黑色餃子皮。

他就這麼張開身體，向前撲了過去。

幾乎是瞬間，小黑身上出現了十幾個透明窟窿。

「數量還不少。」

王錦挑了挑眉毛。

大排頭放出了十幾隻看不到的甲蟲，從那些透明窟窿的直徑來看…

每個都有拳頭那麼大。

「嚶嚶嚶！」

來自小黑的提醒，意思是「很鋒利」。

「有點意思啊。」

王錦咧了咧嘴，輕聲嘀咕。

十幾隻看不到的巨大甲蟲，用自己鋒利的口器發起突襲。

在這種狹窄的空間中。

這已經可以算是隱形的劍陣…如果這東西真的存在。

如果數量不那麼多，小黑也許還能一頓亂拳打飛出去。

可足足十幾隻…有些超出小黑的處理範疇了。

更何況他們的速度很快，根本沒給王錦留下處理時間。

第一輪衝鋒要來了。

略微思索后，王錦打了個響指。

樂園勳章閃爍光芒，純白重甲浮現而出。

這東西能提供相當可觀的防禦，哪怕面對刀劍都能應對自如。

「我還以為你能來到這裏靠的是智商，沒想到也就這樣了。」

拐角處傳來大排頭的笑聲。

「隱翅噬金蟲…你猜它為啥叫這個名字？」

嘭！嘭！

王錦沒有理會大排頭的話，而是抬起霰彈槍，扣動扳機。

鋼珠洶湧而出，在空中形成了密集的彈幕。

王錦隱約能看到幾個透明的影子穿過鋼珠…

不，不對。

被它們穿過的鋼珠直接消失了。

「能吃掉金屬啊。」

王錦緩緩點頭，臉上沒有半點慌亂。

就連樂園重甲都依舊穿在身上，似乎完全沒有改變主意。

「嚇傻了？」

拐角處的大排頭咧了咧嘴，露出笑容。

隱翅噬金蟲，這東西從小到大就吃鐵礦長大，以至於渾身上下都覆蓋着一層金屬粉末。

只要配合著餵養各種各樣的礦石，就能改變金屬粉末的構成，從而讓蟲子們在特定的光線下消失不見。

從小食用金屬養成的恐怖口器，讓這些傢伙撕扯鋼鐵幾乎跟嚼薯片一樣。

再加上完全隱形的外觀，讓這種東西具備相當恐怖的殺傷力。

甲胄也頂不住，

在知道這一點的情況下依舊穿着那身干擾行動的重甲…

王錦要麼是一路走來已經嚇傻了，要麼是想在最後關頭瀟灑一點。

當然，無論哪種都逃不過必死的結局。

大排頭咧了咧嘴，真心為能夠除掉這小子感到高興。

「好快。」

王錦手裏捏著抑製劑，剛想做出其他反應，就感覺到一陣陣勁風撲面而來。

大排頭說的沒錯，重甲確實會影響行動。

這也就導致王錦抬起的手慢了一點，沒能護住面頰。

耳邊響起嗡嗡聲。

就像是看到巨大的蟲子對着自己腦袋飛過來，似乎想落在眼睛上。

感覺很糟糕。

王錦猛地轉過頭，靠着小黑和彈幕的兩次定位，猛地轉身。

吱嘎吱嘎——

刺耳的撕扯與咀嚼聲響起，火花四濺。

王錦趁著這短暫的一瞬，捏碎手裏的抑製劑。

胸甲前方出現無數道深深的溝壑，臂甲少了一半，臉頰被划傷，血液緩緩流出。

雖然只是一晃而過，這些蟲子依舊造成了相當恐怖的殺傷。

王錦甚至能感受到重甲輕了不少。

如果不是樂園重甲材質特殊，這一下估計什麼都不會剩。

「啊…猜對了。」

王錦挑了挑眉毛，伸手蹭了蹭臉上的血跡。

手掌被染紅，手指也被染紅。

連帶着被染紅的，還有手指上的戒指。

靈感注入，戒指的光芒透過血液，一片猩紅。

光芒照耀下…那些蟲子的身形展現而出。

是一隻只體表閃爍詭異光芒的甲蟲。

碩大的身體讓他們剎不住車，現在正降落在地，準備進行下一輪衝鋒。

可惜…他們降落的位置，早早等著一團陰影。

陰影升騰而起，蟲子發出凄慘的叫聲。

王錦咧了咧嘴，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甲蟲體重過大，短時間內只能進行一次攻擊。」

「第二，它們只是蟲子，不是怪談。」

「完全隱形是不可能的。」

「紅光更容易讓東西顯形…尤其是抑製劑。

「第三，取笑別人的時候也看看自己。」

「也許我是故意穿着重甲吸引你注意力呢？」

王錦挑了挑眉毛，輕輕打了個響指。

角落裏突然傳出一聲悶哼，伴隨着響亮的「木大」。

鏡鬼。

王錦穿着重甲，一方面是在保護自己，以免被那些蟲子傷的太狠。

另一方面…這種明顯愚蠢的行為，有可能會吸引大排頭的注意力，從而讓鏡鬼成功繞后，完成埋伏。

顯然，結果正如王錦所說。

他猜對了。

「別鼓搗你那破蟲子了。」

看着那倒飛而出的身影，王錦咧了咧嘴。

卻發現對方正死死抱着懷裏的罐子，似乎在擔心什麼。

「嘶…」

王錦眯起眼睛，剛想說話。

卻看到大排頭猛地撞在牆壁上，手上的罐子掉落在地，啪嗒一聲成了碎片。

這次出現的是…

蝴蝶。

只有一隻，不過很漂亮，很大。

有點過於大了。

半個人那麼大的蝴蝶…王錦想不出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完了…完了！」

大排頭倒在地上渾身發抖，口中喃喃自語。

他揮舞着手中竹刀，試圖趕走自己剛剛拚命保護的蝴蝶。

可惜，這鬼東西很靈活。

簡直像是一道影子。

飛舞時灑下淡淡粉末，讓它的動作更加難以捉摸。

大排頭那麼凌厲的竹刀，硬是沒怎麼傷到它。

「卧槽…」

王錦猛地停下打算上前查看的腳步，低聲罵了一句。

蝴蝶猛地一個俯衝，開始撕咬大排頭的身體。

也就是這一刻，王錦看清了蝴蝶的正面。

確實是蝴蝶的身體，只是這身體的末端墜著顆小小的乾癟人頭。

似乎是破繭成蝶的階段不太圓滿，它並沒有完全吸收人頭中的養分。

而此刻，那乾癟的人頭正狠狠對着大排頭亮出牙齒，一下又一下啃食著對方的身體。

隨着它的啃食，大排頭身上的蓑衣逐漸破爛，身體也逐漸不完整。

露出泥像一樣的材質，流出泥水一樣的血。

簡直像是…泥龍王一樣。

王錦靜靜站在原地，看着那蝴蝶撕扯大排頭。

後者並非沒有反抗。

只是長柄武器並不適合在這麼狹窄的地方使用，大排頭似乎這對這隻蝴蝶有着莫名奇妙的恐懼。

很快，大排頭的身體只剩下一小半。

他也終於伸出緊緊握著的手，猛地在地上一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