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洞穴。
冰冷徹骨的河水無聲流淌,竹排平穩地行進著。
悄無聲息。
嘶…
嘶嘶…
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爬行遊走。
它們出沒於牆壁上,河水中。
無數雙空洞的眼眸閃爍著綠幽幽的光。
詭異之物模仿著人類的語氣,不斷呼喊著那兩個名字。
聲音在不算寬闊的山洞中回蕩,麻木而又空洞。
「在這種東西面前捨棄光源…跟自殺沒什麼區別啊。」
年輕人撇了撇嘴,輕聲嘀咕。
從剛才開始他就熄滅了手上的戒指,在黑暗中穿行。
可惜,常年在地下河中生存的物種,絕對不會依靠光線這種難得一見的東西。
除了強悍的夜視能力以外,它們的聽覺與嗅覺也足夠可靠。
於是受到影響的只有王錦和大排頭。
情況並不樂觀。
呼——
風聲從耳後響起,王錦反轉釘劍,毫不猶豫地劈砍而出。
這動作他練習過無數次,不可能出任何差錯。
只是…
嘈雜的呼喚中,突然出現了熟悉的聲音。
溫柔中帶着幾分疲憊。
「小錦,你好久沒回家了。」
年輕人瞪大雙眼,渾身不受控制地一顫。
無數畫面在腦海中閃過,手上的動作也因此失了準頭。
「嘶!」
人頭蛇發出興奮的嘶吼,毫不猶豫地張開血盆大口,帶着陣陣腥風咬向王錦肩頭。
叮——
千鈞一髮之際,釘劍抬起,勉強擋住了那張遍佈利齒的大嘴。
滴答。
血液落在竹排上,甜腥的氣味讓人頭蛇更加興奮。
肩頭被利齒划傷,可王錦還是提劍站在原地,眼中毫無神采。
他依舊處在渾渾噩噩的狀態,揮劍格擋是無意識行為。
「活下去」這件事,早就已經成了王錦的本能。
「嘶…」
黑暗中傳來三四聲嘶鳴。
蒼白的人頭同時從黑暗中浮現,濕漉漉的臉上帶着古怪笑意。
隨着竹排的不斷前進,人頭蛇已經不只有人頭了。
他們身上屬於人類的部分漸漸增多,甚至有某些龐大的特殊個體出現了手臂與利爪。
噁心的拼接肉體,古怪的人類面孔,總讓人從內心深處升起幾分反感與抗拒。
他們扭曲著,在水面上滑動,在岩壁上爬行。
王錦面色恍惚,似乎想要努力恢復清醒。
可惜,這需要時間。
「嘶!」
人頭蛇毫不猶豫地發動攻擊,畸形手臂與血盆大口同時攻向王錦。
後者下意識揮劍格擋,可他防不住來自這麼多方向的攻擊。
「休傷吾主!」
壯碩黑影憑空出現,豪放的直拳如同流星一般,在黑暗中綻放。
拳拳到肉的連打。
血花四濺,斷骨橫飛。
「歐拉!」
最後一拳結束,小黑嚶嚶一聲消失不見。
甚至連帥氣的收尾動作都沒擺。
小黑還沒完全恢復,強撐著發動攻擊要承受相當程度的痛苦。
於是他再次回到古神之眼,裹着毛巾瑟瑟發抖。
「多謝,小傢伙。」
一陣恍惚過後,王錦眼中再次恢復神采。
人頭蛇本身戰鬥力不強,可這呼喚確實相當棘手。
跟盛宴場景中遇到的「昨日幻影」不同,人頭蛇的個體很多,並且相當團結。
從王錦第一次轉過頭開始,這些鬼東西就開始了大合唱。
雖然王錦能辨別出大部分呼喚,可總有那麼一兩個聲音會戳中他的內心。
比如許久未見的家人。
陪伴在她們身邊,還是給她們安全舒適的生活。
這道單選題,王錦很自私地選擇了後者。
從那天起,他心中就多了幾分愧疚。
被某隻狐狸啃醒的夜晚,王錦還是會想起這些。
所以他中招了。
一旦被吸引注意力,就會不受控制地陷入恍恍惚惚的愣神狀態。
人頭蛇會趁著這個機會從黑暗中潛行過來,有時甚至會成群結隊。
嘶…
細碎的嘶吼聲再次響起,人頭蛇似乎已經按耐不住,打算一擁而上發動攻擊。
跟之前的兩種怪物不同,人頭蛇的體積很大,有些個體甚至有碗口粗細。
這些怪物一擁而上,竹排絕對撐不住。
「嘖,要是有光就不會這麼被動了。」
年輕人皺起眉頭,看向竹排另一端的身影,開口詢問。
「還沒弄好嗎?」
「再給我十秒鐘。」
大排頭手中拿着什麼東西不停搖晃,口中念念有詞。
每位排頭都是雜學高手,大排頭在偏門術法方面也很強悍。
所以在他讓自己滅掉光源時,王錦沒怎麼猶豫就選擇了同意。
「十秒…」
年輕人皺起眉頭,看向黑暗中緩緩遊走而出的蛇群。
它們即將發動群攻。
沙…
水面泛起波紋,蛇群從中分開。
露出那道藏在它們身後的嬌小身影。
一樣的蛇尾,只是人的部分比其他怪物都要多。
從胯部往上,是個赤裸上身的妙齡少女。
盈盈一握的楊柳細腰,標準的瓜子臉杏仁眼。
頭髮濕漉漉地搭在肩膀上,若隱若現的身體讓人浮想聯翩。
哪怕渾身上下都呈現詭異的慘白,也依舊算得上美艷動人。
「首領?」
王錦皺起眉頭,看向蛇群盡頭那道身影。
那雙空洞的蛇瞳中讀不出半點情緒,除了…
敵意。
「怪不得這麼棘手,原來是她在指揮。」
年輕人咧了咧嘴,開始倒數。
「十。」
「嘶…」
蛇身少女揮了揮手,張開櫻桃小口,露出遍佈其中的尖利牙齒。
人頭蛇像是收到什麼信號一樣同時嘶吼,毫不猶豫地沖向王錦。
「七。」
面對着浪潮一般沖向自己的蛇群,王錦緩緩抬起釘劍。
片刻的寂靜,隨即是金鐵交鳴的悅耳音符。
黑暗中亮起綿密的白色劍光,伴隨着劈砍與嘶鳴。
貴族劍術。
跟仔仔細細學過的槍術不同,王錦在釘劍方面的技藝大部分來自於老皮特。
這種落魄貴族才會使用的古老技法,在那個時代專門用於決鬥拼殺。
正因如此,它的招式更偏向于格擋。
畢竟人只有一條命,解決對手之前當然要先保護好自己。
也正因如此,貴族劍術攻擊性不強。
所以王錦琢磨了一段時間,給招式加上了小小的變化。
不是施加強橫的爆發力,而是把敵人帶來的動能保存一部分,再反向施加出去。
簡單來說就是…
彈反。
想做到這種事需要足夠強大的腕部力量,以及恐怖的專註力。
恰巧,王錦兩樣都不缺。
使用落蟬的先決條件就是足夠堅韌的腕關節,與生俱來的專註力更是綽綽有餘。
於是,他的劍招從格擋變成了格擋反擊。
貴族劍術·奉還。
在狹窄地形中一對多,正常來說都要掛點彩。
而這種技巧能讓王錦將自己保護的密不透風,同時還可以殺傷敵人。
「五。」
年輕人眯了眯眼睛,死死盯着面前揮舞的四五條畸形手臂。
釘劍反握在身前,橫著靠在左手小臂位置。
呼——
其中一條手臂揮舞落下,像是商量好一樣狠狠撞在劍刃上。
當!
清脆的撞擊聲響起,劍身被撞的微微彎曲。
年輕人咧了咧嘴,微微轉動手腕。
下一秒,釘劍像是早已經上好弓弦的陷阱,狠狠甩了出去。
另外幾條遲一些落下的手臂要麼被彈開,要麼被直接斬斷。
唰!
劍光一閃。
四顆頭顱同時滾落,血水灑進地下河。
「哈。」
王錦咧了咧嘴。
如果單靠他自己的力量,絕對沒辦法同時砍掉四顆腦袋。
正是因為第一次接住攻擊留下的動能,才能讓他做到這種攻擊。
正如劍招名字一樣。
將對方的攻擊與殺意,加倍奉還。
「四。」
年輕人眯起眼睛,目光越過不斷湧來的蛇群,看向那位面無表情的少女。
手中釘劍不斷彈跳,毫不猶豫地砍斷一個個殘缺扭曲的身體。
王錦在思考。
他總覺得人頭蛇跟之前那些傢伙有些不一樣。
這些蛇數量更多,更聰明,更難纏,也更像人。
按照大排頭的說法,這些怪物是因為南洋法師才出現的。
「南洋法師…他們想幹什麼?」
王錦輕聲嘀咕。
「三。」
叮——
釘劍橫掃,卻在空中變成樂園旌旗。
旌旗呼嘯而過,將面前的蛇群掃飛出去,王錦面前留下了一片真空區。
「過來!」
旌旗猛地向前一送,徑直貫穿了一隻人頭蛇的腰部。
這隻人的佔比很大,胸腔往下才是蛇。
王錦猛地向後一拽,釘劍毫不猶豫地劃過。
血液四濺,人頭蛇發出嘶吼。
似乎是覺得有點吵,王錦反手砍飛了對方的腦袋。
他在查看這些東西的具體結構。
跟剛才的怪物一樣。
人與蛇之間並非粗糙的縫合,反而像是天生如此。
不管人的佔比多少,連接處都是完美的生物結構。
精妙無比,又帶着些詭異。
「媽的。」
王錦低聲罵了一句。
他有個不太好的猜想。
如果不是後天製作,那就是先天形成。
也就是…畸形。
只有畸形,才會出現個體間的差異。
「這群畜生,在拿什麼東西做實驗啊…」
王錦眯眼看着面前不斷湧來的人頭蛇,心中多了些異樣的情緒。
也許蜘蛛和魚是殘次品,可這些東西…
有可能是人。
只是數量不太對勁。
少說也有幾十隻。
王錦不覺得南洋法師在來到這裏的短短几個月就能達成目標。
「解脫吧,對你們來說也是好事。」
年輕人嘆了口氣,手中釘劍再次橫在身前。
「二。」
「嘶!」
少女眼中似乎湧出了淚水,可她還是用力揮手,讓那些人頭蛇拚命沖向王錦。
「一。」
王錦嘆了口氣,將釘劍收回。
轉身離開。
「好了。」
大排頭的聲音響起。
他甩手丟出了什麼東西,看形狀是個罐子。
只是這個大小,其實更像是罈子。
啪!
罐子狠狠摔在岩壁上變得粉碎,裏面的東西暴露在空氣中。
星星點點的幽藍色光芒在地下河中閃爍,將一切照的如夢似幻。
好像突然進入了太空,王錦和大排頭在銀河中歡快地划著船。
如果沒有那些不斷嘶吼的人頭蛇,這會是一副相當不錯的畫面。
王錦挑了挑眉毛,仔細看着那些光點。
強大的觀察力讓他沒費多少時間就看清了那東西的真面目。
於是王錦緩緩轉頭,看向彭海。
「蛾子?」
「嗯,蛾子。」
「我剛才就是在臨時孵化,這些傢伙很奇怪,感受到危險才會羽化。」
大排頭輕輕頷首,伸手在蓑衣上蹭著。
王錦注意到他手上有淡淡的粉末,在黑暗中發出光芒。
隨着大排頭的磨蹭,這些粉末消失不見。
「它們很危險,所以不能有光源。」
「一丁點都不行。」
「飛蛾的趨光性。」
王錦摸了摸下巴,很快就明白了大排頭的意思。
大排頭身上的蓑衣和斗笠都是黑色,王錦也穿着黑色的短袖和長褲。
他們倆站在竹排上,基本就是兩隻濕漉漉的烏鴉。
跟那些渾身蒼白的人頭蛇比起來,顯然毫不起眼。
再加上因為身體的特殊結構,人頭蛇那雙帶着夜視能力的眼睛會在黑暗中反光。
這就導致那些蛾子會拚命朝着人頭蛇衝過去。
「衝過去能幹啥?咬人嗎?」
王錦挑了挑眉毛,仔細看着那些晃晃悠悠飛行的螢火。
「差不多。」
彭海輕輕點頭。
「這是吸髓蛾,我在南邊跑船時遇到的。」
「嘶…」
王錦倒吸一口涼氣,仔細看着那些落在人頭蛇上面的蛾子。
這些危險的傢伙個頭很大。
張開翅膀,幾乎跟王錦拳頭差不多大小。
飛行中會灑落淡藍色的發光粉末,煞是好看。
不明所以的人甚至會覺得這是通話中的小精靈,或者其他什麼東西。
可惜,王錦正在親眼見證這東西的進食時刻。
它們伸出口器,狠狠刺入人頭蛇的身體。
於是人頭蛇露出了面對王錦時都未有過的恐怖表情,彷彿承受了莫大的痛苦。
它們想要擺脫那些蛾子,於是瘋狂撞向岩壁,將自己磨蹭的血肉模糊。
可這並沒有緩解什麼。
致命的殺機在口器刺下的瞬間就注入身體,哪怕蛾子死亡也會繼續發揮作用。
王錦眼看着人頭蛇的身體迅速變矮,直至攤成一張薄薄的餅。
血水混合著內臟碎片從五官流出,染紅了河水。
偶爾有一兩個長着手臂的想要趁著蛾子沒落到身上之前伸手拍打。
它們也確實成功了。
可惜蛾子的身上的粉末落了一身,給它們蒙上了一層夢幻的光。
代表死亡的光。
於是更多蛾子飛向那裏,很快就多了兩灘血肉。
「真是殘忍。」
王錦蹭了蹭手上的血液,開口感嘆。
「你認真的?」
大排頭愣了愣,看向王錦的眼神中滿是不解。
剛才那個隨手把人家拽過來解剖的精神病,現在反過來說自己殘忍。
「在我這裏,殘忍是個褒義詞。」
王錦聳了聳肩。
「不過如果情況允許,我更傾向於給對手體面的死法。」
「一劍斷頭才叫仁慈啊。」
年輕人看着不遠處梨花帶雨的蛇身少女,嘆了口氣。
然後提起釘劍,身形消失不見。
——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
女人嘆了口氣,看向站在鏡子面前來回變化身形的戲痴。
明明警笛聲近在咫尺,這白痴還在鏡子前糾結要用哪個店員的身份。
偏偏性格死倔,怎麼都勸不走。
她越來越覺得這傢伙會害死自己。
「快了快了。」
戲痴眯了眯眼睛,看向手上沾著血的身份牌。
「這店員看起來有點凶,而且年紀也很大啊。」
戲痴嘆了口氣,把牌子扔到一邊。
「這個…看樣子就是單身,而且到死都是單身。」
「嘖嘖嘖,看來單身三十年也不會變成大魔法師。」
戲痴嘴裏滿是不着邊際的話,看的蘇喜牙根直痒痒。
她突然想拋下戲痴自己走…可失去一位十惡,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時間精力去尋找下一個。
尤其是烏有之人,只要他想躲起來,自己無論如何都找不到。
蘇喜只能現在落地窗前,查看着警察的情況。
那些人已經開始往這邊搜查了。
「嗯…這個不錯,有點雀斑還挺可愛。」
戲痴點點頭,把那塊身份牌別在胸前。
然後身形緩緩扭曲,最後變成了栗色頭髮的大男孩,笑起來有些青澀。
就連身上的戲服也消失不見,成了最普通的運動服。
「一點障眼法,真被碰到還是會發現的。」
似乎是看到了蘇喜疑惑的眼神,戲痴咧了咧嘴,語氣中滿是得意。
「白痴…我不想知道。」
蘇喜嘆了口氣,猛地推開門。
再慢上一點,警察就會包圍過來。
「趕緊走,必須要趁著現在離…」
啪嗒。
冰冷的手槍頂在蘇喜腦後。
有人一直在門后埋伏,而蘇喜和戲痴都沒有半點感覺。
「你有權保持沉默。」
那警察輕輕開口,語氣中帶着淡淡的興奮。
「但你所說的每句話都會是呈堂證供。」
咔噠。
蘇喜雙手被反剪到背後,冰冷的手銬毫不猶豫落下。
「剛出差就能遇到這種事…感覺最近走運了。」
警察咧了咧嘴,伸手整理了一下頭頂的大沿帽。
「別過來。」
蘇喜咽了口唾沫,輕聲開口。
「姑娘,現在說這麼多都沒用了。」
警察猛地用力,直接把蘇喜按在了地上。
「警號0628,我叫魏善。」
「有什麼話咱們慢慢聊,有的是時間。」
警察輕咳兩聲,低沉的語氣中依舊帶着些興奮。
「走吧。」
蘇喜再次開口,目光卻時不時在往藥店裏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