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頭屋中瀰漫著濃郁的香氣。
這十幾年來一直代表著絕望與死亡的房間,莫名其妙多了幾分溫馨的生活氣息。
少女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王錦,心臟跳的飛快。
王錦下意識往後縮了縮,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不然胡小北為什麼要開超負荷模式幹掉自己。
片刻后,他想起對方並不會這個技巧,那雙眸子中也沒有什麼敵意。
於是王錦低下頭,乖乖喝粥。
「傻仔。」
胡小北突兀地開口。
「…嗯。」
王錦點點頭,悄悄把身子往邊上挪了挪。
他其實是想讓胡小北開心一點,可王錦真不太擅長應對這種場面。
這就導致他完全不清楚事情接下來會怎麼發展。
呼——
布料摩擦的聲音響起。
身子一暖,淡淡的梔子香氣在身前環繞。
王錦得到了一個擁抱。
跟以往的不同,這次的擁抱很用力,像是怕王錦突然跑掉。
「你要一直陪著我。」
少女吐氣如蘭,在王錦耳邊輕聲說著。
「啊…」
後者愣了愣,經過短暫的思索后終於明白鬍小北在想什麼。
怪談是不死的,這一點是歷代怪談工作者有目共睹的事實。
無數怪談裝備「不可摧毀」的特性也能夠說明這一點。
也正是「不死」的特性,胡小北每天才能無憂無慮地吃吃喝喝。
親人都是跟自己一樣的怪談,所以不用面對離別,他們會永遠跟自己待在一起。
擁有無盡的壽命,就已經比人類幸福太多太多。
可那位胡仙長老犧牲了。
雖然王錦不清楚仙家如何判定「犧牲」,可從胡小北的反應來看,跟生命體的死亡差不了多少。
原本應該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人,就這麼消失不見。
太突然了。
也許胡小北自己都沒想過會有這一天。
就像是第一次面對生死的孩子…
不,還要更稚嫩一些。
胡小北第一次接觸「仙家會死亡」這個概念。
所以她很害怕,害怕到有些慌神。
她甚至開始讓王錦這個只能活幾十年的人類,許下「一直陪在身邊」這種承諾。
聽起來傻傻的。
不過王錦不想考慮這些。
他伸出手臂,將哭泣的少女擁入懷中。
「榮幸至極,我的小狐狸。」
年輕人聲音柔和,笑容溫暖。
「咳咳…真香啊…」
不合時宜的嗆咳聲響起,一旁的宋河掙扎著起身,看著擁抱在一起的身影。
他突然想到了村口的翠花。
可惜,翠花在某天夜裡逃到了南方,又在某天夜裡橫死街頭。
一想到這,他就恨得牙痒痒。
情情愛愛這些事以後再說,當務之急是泥龍王。
顯然,王錦也很贊同他的想法。
「給。」
年輕人沒去看那隻迅速跑開的狐狸,反手把剛熱好的南瓜粥遞給宋河。
「謝謝。」
宋河點點頭,接過那果凍一樣的袋子,卻並沒急著喝。
他猶豫片刻,緩緩開口。
「小花和水生呢?」
「小花被抓走了,水生躺在棺材里睡覺。」
王錦指了指屋外。
劉水生被綠神氣息污染過,就算不瘋也得睡上好長一段時間。
而宋河給宋排頭準備的上好棺材…算是個相當不錯的休息場所。
「地窖…」
「地窖是洪山乾的,我廢了他兩條腿。」
「抓走小花的是洪山身邊那個騙子,我等會兒就去做掉他。」
王錦沒有浪費時間,迅速給宋河說著現在的情況。
後者緩緩點頭,面色卻突然一白。
他獃獃地看著王錦,說話都有些不利索。
「…我昏了多久?」
在他看來,正常人調查這些信息怎麼也得花個一兩天。
泥龍王進了院子,殺人需要三天。
這麼一來,自己就只剩下一天可活了。
「你昏了三個小時。」
王錦低頭看了眼手錶,開口回答。
「…多少?」
宋河明顯愣了一下,說話的語調都有些不對。
他動作幅度太大扯到了傷口,一頓齜牙咧嘴。
「你說你弄清楚這一切花了三個小時?」
「嗯,本來還能更短點。」
王錦緩緩點頭。
「…」
宋河沉默片刻,嘆了口氣。
大城市來的人就是可怕。
猶豫了一會兒后,宋河拍了拍自己光禿禿的腦袋,決定乖乖喝粥。
眼看著王錦轉身準備離開,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樣,指了指不遠處。
「我在門口那個棺材里接了雨水,你可以看看。」
「好。」
王錦點點頭。
在等待小黑找到孫鐵嘴這段時間內,他也有事要做。
比如看看三種水源有什麼區別。
王錦邁步走向劉水生旁邊那個劣質棺材。
這是宋河給自己準備的,雖然質量很不過關,可也不至於漏水。
就算會因為縫隙流失一部分,也能看到裡面大概有一半液體。
剛走兩步,就能感受到腥氣撲面而來。
王錦皺了皺眉,伸手捂住口鼻。
這種味道太恐怖了。
不止是腥氣,還帶著點屍臭。
就像是將活蹦亂跳的魚蝦扔進垃圾桶放上一個月,等待著他們漸漸死亡,再腐爛發臭。
再然後,把這些魚蝦淋在衣服上,放進洗衣機里塞一個禮拜。
忘記晾衣服產生的霉味,混合著蛋白質高度腐敗的味道。
再將這些味道濃縮成一灘液體。
這灘液體,就是棺材里的東西。
王錦打了個冷顫。
很難想象昨天從頭頂淋下來的雨會變成這個樣子。
王錦拍了拍腦門,像是想到了什麼。
隨即抬手放在嘴邊,聞了聞袖子。
除了某隻狐狸的梔子花香以外,還有洪山身上的血氣。
偏偏沒有半點腥臭味。
王錦記得自己昨天在打鬥時被雨給澆透了,現在衣服還沒幹徹底。
如果按照「雨水過了一定時間就會變質」的說法來看,王錦現在應該成了人見人煩的氣味聚合體。
有不對勁的地方,可他沒找出來。
想要繼續尋找…
「不是吧…」
年輕人眼神絕望,五官都皺成了一團。
猶豫片刻后,他轉頭看向屋裡的宋河。
「別告訴任何人。」
王錦嘆了口氣,挽起袖子,走向棺材。
每一步都相當沉重。
「媽的…為了救人,也為了柳家奇物。」
王錦低聲默念著,試圖催眠自己。
隨即俯下身子,伸出胳膊。
「嘔…」
手指還沒碰到液體,王錦就忍不住乾嘔。
味道比剛才還要刺激幾倍,他甚至都睜不開眼睛。
「不對,氣味擴散的感覺也不對。」
「這東西味道這麼大,可我在屋裡一點感覺都沒有。」
王錦搖了搖頭,試圖用思考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一邊輕聲嘀咕一邊俯下身子。
直到手指觸碰到那些黏稠的液體。
「卧槽…」
奇妙的觸感,還帶著跟雨水一樣的淡淡污染。
除此之外,這液體的感覺更像是另一種東西。
也許其他人認不出來,可王錦並不陌生。
血液。
雖然味道不對,可略微發澀的觸感,恰到好處的粘稠度。
哪怕是成天跟血液打交道的王錦都感覺不出什麼區別。
裝滿半個棺材的血液…想想就令人頭皮發麻。
「天上下的是血?有意思。」
年輕人抽出手掌甩了甩。
氣味並沒有如同預想中那樣消失,反而留在了手上。
哪怕王錦用了兩次接觸壓制也沒什麼反應。
「要不蹭衣服上試試?」
王錦挑了挑眉毛。
他的衣服沒有什麼味道,這一點相當奇怪。
猶豫片刻后,王錦選擇了放棄。
他就帶了這麼一身衣服,總不能光著膀子跟人拚命。
「試試井水。」
屋裡的宋河伸出手,指向一旁。
那是小花的水桶。
雖然在昨天晚上的混戰中倒在地上,卻仍舊殘留著一小部分井水。
「好。」
王錦點點頭,迫不及待地走向水桶,把手伸進去晃了晃。
微涼的觸感傳來,王錦眼睜睜看著自己手上的紅色液體消失不見。
不是被沖洗掉,而是消失不見。
就這麼突兀地消失了。
桶里的水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王錦的手卻變得乾淨了許多。
「這…」
看著面前的變化,王錦皺起眉頭。
「井水很乾凈的,我們平時都用它洗衣服。」
宋河在屋裡開口,說了段不明所以的話。
「明白了。」
王錦緩緩點頭。
仔細一想確實應該這樣。
村民們常年住在這裡,難免會遇到沾染變質雨水的情況。
所以他們習慣用井水洗衣服,並且覺得這樣做理所應當。
「呼…」
王錦在身上擦了擦手,猛地吐了口氣。
雖然過程並不太美好,可他已經掌握了部分線索。
明明是【雨水】【江水】【井水】三種看起來完全一樣的東西,本質上似乎有不小的區別。
江水是泥。
雨水是血。
井水…似乎能將雨水帶來的影響徹底消除乾淨。
這裡面有很大問題。
「王錦,這小黑東西變了。」
宋河的聲音響起,打斷了王錦的思路。
年輕人轉過頭,看到小黑蹦跳著揮舞手掌,似乎正在跟什麼人打鬥。
「來了。」
王錦眯了眯眼睛,快步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