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小九不是說會先一步趕回來嗎？」

帝宮深處，君暮對身旁的近臣問道。

「臣親眼所見，事後駙馬和公主坐上了那個...那個造型特別奇怪的馬車，回公主府去了。」

君暮聽完不由得搓了搓眉心，「她回那去幹什麼...」

那近臣明白這話並不是詢問自己，於是便沉默著候在一旁。

君暮就這樣自顧自的嘟囔一陣，許久后才反應過來，又追問道。

「等等，你不是說老二老三也過去了？」

近臣早料到他會問到這裏，擦了擦鬢角的冷汗，硬著頭皮彙報道。

「臣正打算彙報。」

「二...二殿下已經抬到醫殿，說是...」

「趕緊說啊！」近臣遮遮掩掩的語氣令君暮愈發焦急，難不成那小子還敢毆打皇子？

可惜的是，行兇的人並不是成歡，而是...

「是三殿下...」

「這個畜生！」君暮拍著桌子大聲罵道。

「人現在怎麼樣了？」

近臣遲疑片刻，還是說出了口：「二殿下被發現的時候...兩條腿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肋骨也...也斷了幾根，頭髮被人生生拔掉大半......」

見君暮眼神突然獃滯起來，近臣急忙補充道：「所幸及時送入醫殿，目前已無大礙，只是頭髮還...」

「好了！你先下去吧...」君暮擺手示意他離開，獨自留在殿中無奈的長嘆一口。

三皇女君華，脾氣性格都跟君暮無比接近的一個孩子。

甚至可以說，銀月大帝最欣賞的子嗣是君芳，但對待最寬容的卻是三皇女君華。

這個孩子繼承了他的一切，霸道的力量，最強的天賦，還有最純粹的心性。

也正是因為如此，君暮才知道下一任的銀月大帝絕對不能由她來擔任。

雖說他自己的心愿就是統一世界，但他其實很清楚，人類這個種族已經不需要再攻佔更多的土地，接下來許多年都只能老老實實的守護自己的地盤。

再說...

全帝國上下只會動手沒有腦子的貨色已經很多了！他總不能讓自己最『純粹』的一個孩子去統領那些莽夫。

讀作純粹，寫作無腦。

君暮早就在心裏做出了決定，君華可以幫助君芳攻城略地，但卻不能任由她自己胡來。

君芳，就是自己給君華留下的最後一道枷鎖，親情這種東西，正好能作為束縛這個傻丫頭的底線。

回想起自小就莫名親近的兩個女兒，君暮的臉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但這份笑容卻很快又轉成暴怒。

他還是沒忍住，隨手就把桌上的瓶瓶罐罐都掃落在地上，亂七八糟的碎片摔得滿地都是，但君暮的心情卻沒有隨之平復多少。

「來人啊！！」

他對着殿外大喊一聲。

等待片刻，剛離開沒多久的近臣又鐵青著臉走進殿內。

他還沒來得及跑掉，而且剛才君暮摔東西的聲音他也聽得一清二楚。

奈何殿外只有他一個人啊！！

因此，就算心裏再多恐懼，他也只能迎著頭皮回到殿中。

「你...去把君華給我叫過來！」

台階下的人聽了這話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叫誰？君華？

爺，您在這也就摔摔東西，您難道不知道那位發火的時候會做什麼？

他心裏很埋怨，但也沒地方訴說，既然君暮已經開口，他就只有照辦。

就算前面等着他的可能是君華肆無忌憚的暴虐。

「臣...去了！」

君暮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接着又不顧形象的將腿搭在身前的桌上，散落在手邊的書也被他去了一本罩在臉上。

這樣看來，他身上根本就沒什麼絕代大帝的影子，反倒是像個痞里痞氣的紈絝子弟。

君華的性格他再清楚不過，完全就是他年輕時的縮影。

因此，他根本就不會擔心臣子的安危。

可問題也偏偏出在這裏。

他清楚君華的性格，別人卻難以理解。

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他們對君華的看法都是驚人的一致。

一個沒有任何顧忌，也沒有任何枷鎖的食人猛獸。

君暮感到很無奈，但他又不能表現出偏向任何一位皇子、皇女。

帝都終究不是獨屬於君家的，銀月帝國成立至今，他已經割捨了太多東西。

其中就包括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護，這些都是君華本來該有的，現在卻...

「焯！！」

大殿內傳來一聲不顧形象的怒罵，一張滿是裂痕的地桌隨之飛出殿外，在帝宮衛兵的腳下碎成數塊。

與此同時，城南公主府中。

「池塘的水很清，假山也很逼真。」成歡蹲在池塘邊撥弄著結了層薄冰的池水，話音一落就猛地起身。

他看向君芳，莫名其妙的大聲喊道：「這裏的一切都很好，但為什麼就是沒有女僕！」

「區區血族伯爵都配了幾個女僕呢！」他指了指邊上看戲的莉娜，接着又指回君芳，咆哮道：「你也配做公主嗎？！」

君芳低着頭，心裏不知道是該替成歡感到丟人，還是為她未曾擁有女僕的事情先道聲歉。

頓了片刻她才反應過來，正常人好像不應該因為這樣的事情勃然大怒。

她剛想罵回兩句，但抬頭一看，成歡生氣的樣子又不像裝出來的。

他可能是因為城門外的事情所以心情現在還沒有平復？

君芳胡亂猜測了一下，不太能摸得准成歡現在的真實心情，於是只好強忍着堵到嘴邊的髒話，小聲道。

「沒有女僕還真是對不起了，這裏很久沒住過人了，空蕩了些也很正常。」

「啊？你也配做公主嘛？」成歡壓根沒聽清她說了什麼，或者說裝作沒聽清的樣子，伸出手掌擋在耳旁，表情寫滿了欠揍這兩個字。

君芳堅硬的抬起了頭，額頭上依稀能見到纖細的青筋崩起，握在身側的拳頭也已經傳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總覺得想要砸點什麼東西呢...

可接着還沒等她向前衝去，一道魅影就搶先躍向成歡。

是莉娜！

這位被人稱為『區區伯爵』的血族臉上儘是溫柔笑意，她抬手搭上了成歡的肩膀，下一秒又借勢攀登而上。

是整個人都攀了上來。

君芳情不自禁的放下了對莉娜的敵視，一邊鼓掌，一邊在心中讚歎道：好漂亮的十字固！

修長的美腿絞在一起，成歡被夾着的脖頸上已經傳出恐怖的異響。

這是很危險的，因為成歡常用的天賦全都點在了進攻側，身體除了比常人更耐揍，實際上的防禦能力並沒有多麼出眾。

面對生命的威脅，即便造成這一切的是他最親近的女人，他也不得不低下高估的頭顱。

「娜娜！你嗶——的謀殺親夫？抽什麼風啊！」

「我區區一個伯爵，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莫莫見到眼前這一幕大受震撼，她猶豫了一下剛準備上前勸架，一旁的黃逐影卻突然拽了她一把。

見莫莫看來，她十分無奈的搖了搖頭。

莫莫越來越害怕，她見黃逐影依舊面無表情，只好疑惑的小聲問道：「這樣真的不會出事嘛？！」

黃逐影聞言轉頭，表情上雖然看不出什麼，但莫莫就是覺得受到了莫名其妙的輕蔑。

「你...你這算什麼眼神...」

黃逐影依舊沒有開口，她徹底放棄了對這位同門師姐妹的一切期待，招呼都沒打就徑直轉身離開，

「哎...」莫莫本來還準備攔一下，但轉念一想又想起這幾天跟這位面癱師姐的相處經歷，於是便不再阻攔，只能氣不過的在原地跺了跺腳。

「這都什麼人嘛！」

莫莫小聲的嘟囔了一句，再轉過頭去的時候，場面已經產生了截然不同的反轉。

剛剛還生死一線的成歡這時正安然無恙的躺在地上，莉娜則雙手抱胸的站在一旁，剩下君芳坐在成歡身旁，下巴墊在併攏的膝蓋上。

所以說，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成歡閉着眼睛，察覺到庭院中還有第四股紊亂的呼吸聲，便開口道：「莫莫，你不用去收拾收拾房間嗎？這裏已經很久沒住過人了。」

莫莫呆愣的點了點頭，轉身走出去好久才意識到這是老師在趕人，下意識的伸手在自己頭上敲了兩下。

她離開后，成歡依舊閉着眼睛躺在那裏，嘴上說道：「別這樣啊，我可不知道怎麼安慰人。」

坐在一旁的君芳聽到這話身體不由得輕顫幾下，她沒有故作堅強，但也沒嚶嚶啜泣。

她只是理解不了這座帝都之後將要發生的事情。

人總是貪婪的，慾望這種東西只要一見到光亮就會肆無忌憚的野蠻生長，它是沒有盡頭的。

從前的君芳還以為自己想要的很簡單，只要有個能懂自己的人陪在身邊就好。

然後成歡就出現了，而且遠比自己期待的還要完美。

他甚至都不用自己開口，就已經能猜出自己想着的事情。

可得到了成歡的君芳卻遠遠覺得滿足，直到魔導車開進這座帝國都城之後，她突然發現了幼時的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麼。

是君暮能跟她溫聲細語的聊聊天，是二皇兄不再欺負她，三皇姐也不再強迫她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她期待的是像芸芸眾生那樣平凡到極點的普通生活啊。

她最渴望的事物，原來是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