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他們就知道,原來季北辰突然發瘋,是因為季乘風的原因。
家醜不可外揚。
於是。
吵架的位置,從走廊移入病房。
凌波守在病房門口,並且也叫來了兩名保鏢,隨時防止病房裏再度發生暴亂。
「爸爸……沒了?」
季晴癱軟在沙發上,渾身所有力氣被抽離。
差一點點,連靈魂都要被抽去。
不僅她如此。
秦暗,也是!
季乘風死去的消息,竟然是從季北辰嘴裏聽到的。
季北辰立在窗邊,猩紅的眼望向窗外。
雙手負於身後,緊緊握拳!
「我找了我爸半個月,說是你給他轉了療養院。」
季北辰深吸一口氣,「我知道,肯定是他要求你這麼做。因為他讓我別找他,我猜到他得病了,我以為,你能他最好的治療!」
「可我剛才得到消息,他已經死在鄉下了。」
轉過身。
季北辰灼熱的眸,狠狠瞪住秦暗,「你既然不治療他,為什麼要把他藏起來?你讓我連他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秦暗,這個仇,我會記你一輩子!」
季北辰把季乘風的死,算在秦暗頭上。
他站在窗邊,和秦暗之間,有着五米開外的距離。
可季晴隨時擔心,他會一時失控,向秦暗撲過來。
所以。
她下意識地抓住秦暗的袖管,做出一個支持他的舉動。
秦暗的大掌反手握住她的,生怕她也誤會自己,也恨自己。
還好。
季晴沒有!
她的袒護,讓秦暗的惴惴不安的心被撫平。
別人無所謂,他只怕季晴與她反目。
她不怪罪,他便無所畏懼!
「你恨我,我也無愧於心。」
秦暗無畏無懼的眸,直視季北辰,「我只是聽你父親的安排。一切,只遵從他的意願!」
季北辰怒火中燒,步伐大步跨來,「你還那麼理直氣壯!」
直逼秦暗跟前,可就在他即將舉拳之時。
那個嬌小玲瓏的身影,再次攔在秦暗跟前,將這兩個憤怒的男人隔開!
「現在不是打架的時候!」
季晴處在兩個男人中間,最為弱小嬌軟。
可她開口時,卻又是那麼堅毅有力。
小小一雙手,緊緊攥成拳。
纖薄柔弱的身子微微顫抖,卻在說:「我想,去看爸!」
傷痛。
只在季晴身上有所表現。
秦暗眼裏是震驚。
季北辰眼裏是憤怒。
只有季晴,眼裏是水汪汪的清泉。
是親人離世,無可奈何的悲痛!
她沒有想責怪任何人,只是想,再見那位父親最後一眼!
「我帶你去見他。」
秦暗修長的五指扣入她的五指間。
可是。
季晴卻突然抬手抽離,轉身背向秦暗,面向季北辰。
「哥,我們去把爸爸接回家。」
季北辰迎上她清瑩水潤的眸,強硬的態度被軟化,「嗯。」
……
坐在秦暗的商務車內。
季晴和季北辰出奇安靜。
悲傷帶來的壓抑,在車內蔓延開來。
看向窗外倒退的街景。
人生,也彷彿在倒退。
季晴回憶起,母親二婚後,她逐漸接受那位父親的過程。
小學時。
那位父親常往她兜里,偷塞零花錢。
上學送,放學接。風裏來,雨里去。
初中時。
那位父親常給她偷買演唱會的門票。
幫她向學校請假,給她打掩護。不讓母親知道,她曠了學校晚自習,跑去聽演唱會。
高考時。
那位父親一夜沒睡,早早叫她起床,反覆幫她核實考試物品,生怕她錯過高考。
最難過的還是。
在知道,她代替季雨嫁給秦暗之後。
那位父親當場暴跳如雷,被氣到血壓飆升,腦溢血倒地。
一幕幕畫面,樸實無華,卻盛滿父愛。
季晴早已當他是親生父親,愛他、敬他。
他笑容和藹,慈眉善目。
總會笑着對喊她『晴晴』,對外也都是洋洋得意的介紹她是閨女。
她還沒來得及盡孝,沒來得及做一切回報他的事情。
他就無聲無息的撒手人寰了。
子欲養而親不待,是多麼悔悟的痛!
陷於回憶,墮入泥沼。
季晴不知,她已淚流滿面。
副駕駛座的秦暗,扶額靜聲。
他正和凌波微信聯繫,詢問季乘風的死訊。
還有,季北辰是怎麼比他提前一步知道,季乘風已經死了?
凌波就和他們坐在同一輛車裏。
收到秦暗的消息。
凌波也立刻向鄉下小屋裏的人求證消息。
那邊,有兩名專門照顧季乘風的護工。
其實。
秦暗沒派太多人手在那裏。
消息,自然也捂不嚴實。
護工回復:季乘風是在一個小時前咽氣的。
最後一刻,陪在他身邊的人,是之前療養院照顧他的王淑貞。
那個女人與季乘風通話。
從中得知,季乘風在彌留之際,選擇放棄治療,躲到山清水秀的鄉間等死。
她情深義重,找到季乘風。
與他表示,她想照顧他到人生盡頭。
所以這些天。
一直都是那個女人伺候季乘風的生活起居。
凌波將查問到的信息,回給秦暗。
秦暗除了嘆息,也沒有其他表現。
他猜測。
季北辰應該是順着王淑珍,查到季乘風的位置。
可惜的是。
季乘風原本想瞞住所有人,靜悄悄的死去。
未來幾十年的禮物和書信,他都已經備齊妥善。
待他死後。
秦暗會替代他,在每年的特定時間,將一樣一樣禮物送到那些人手裏。
而現在。
消息提前泄露,秦暗也成了罪人。
坐在前排。
通過倒後鏡,將季晴默默流淚的模樣收入眼中。
秦暗的心,像被重拳攻擊。
鈍痛,絲絲滲入心腔。
現在。
他要想去到她身旁,給她一個肩膀,摟住她……
會不會被她推開?
第二排座。
同樣側頭看向窗外的季北辰。
深沉的臉倒映在窗門,凜起的劍眉間,藏着幾分狡黠!
……
商務車打抵達一處鄉間小屋。
季晴和季北辰,在那裏見到了季乘風的遺體。
他死去已有個把小時。
身體已經漸漸冰冷,毫無血色。
在那具遺體旁,季晴捂唇顫抖,痛哭流涕!
醫院裏,那麼瘋狂的季北辰,現在也只是跪在遺體身旁,眼淚掉的無聲無息。
秦暗扶住季晴即將癱軟的身子,摟着她,抱緊她!
在他懷裏,她撕心裂肺的流淚。
嘴裏,一聲聲的喊著這位突然離世的父親。
是的。
在他們眼裏,父親是不打一聲招呼,突然逝世的。
可死亡,對那位父親來說,卻是蓄謀已久。
「他走的時候,很安詳。」
護工王淑貞立在床尾。
她的眸臃腫通紅,眼淚也早已哭幹了。
「是胰腺癌晚期,無葯可醫。」
「他瞞住你們所有人,只想偷偷死去。所以,他走的時候,沒有一點惋惜,也沒留一點遺憾。」
王淑貞將實情,不緊不慢的吐出。
可季晴和季北辰,深深沉浸悲傷中。
對她的話,難以反應。
季乘風的後事,低調簡單的處置。
原本季乘風把自己的身後事交給了秦暗。
只讓秦暗低調處理,別讓他的家人知道就好。
但是。
現在季晴和季北辰已經知道了。
作為季乘風的子女,他們沒有道理不去處理這件事。
喪葬期間。
季晴的情緒,一直是陰雨天。
她時常哭。
醒著時哭。
午夜夢回,在夢中見過父親后,也會泣不成聲。
季乘風留了一個視頻。
在視頻里,他給所有家人都留了話。
也包括季晴、季北辰。
頭七那晚。
季晴和季北辰在靈前守夜。
紙錢一把一把灑入火中,被火焰吞噬成灰燼。
季晴眼神空洞,眸色如灰。
本來。
秦暗結束工作后,也會趕來,陪她一起守夜。
但季北辰視他如仇敵,他每來一次,季北辰就會和他動手爆粗。
鬧的靈堂前,吵吵鬧鬧,不得安寧。
所以從第三天起,季晴就不讓秦暗過來了。
讓他好好工作,不用管她父親的後事,她會處理。
當然。
她也告訴秦暗:
【她不怪他,能理解他。
只是沒陪父親走最後一段路,留在的遺憾,太深!
等喪葬結束,她收拾好心情,會主動找他。
在那之前,先給她自我調節的時間。】
於是。
守在靈堂前的季晴,也有好幾天,沒和秦暗見面了。
直到剛才。
她收到秦暗發來的消息。
他說:明天他一起參與送葬。
季晴也將這件事,轉告季北辰。
「他敢來,我就敢把他打出去!」
季北辰還是很情緒化。
他態度堅硬,始終視秦暗為仇敵!
「哥,其實你知道的。爸的去世,不是秦暗的錯。」
季晴為秦暗說話。
卻遭到季北辰的反斥,「你別維護秦暗了!你很清楚,我們家開始衰敗,就是因為秦暗強娶你,把爸逼到腦溢血癱瘓!」
「他是沒做過幾件壞事,你嫁他也是你自願的。可爸變成這樣,一步步走到癌症晚期,兩年前那場婚事是導火索!還有!」
季北辰一記邪眼瞪向她,咬牙切齒道:「我已經回國了。我想撐起這個家,我想盡孝!你懂我的意思么?」
最後那句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語氣那麼狠。
可季晴卻眼睜睜的,見他紅了雙眸,淚眼婆娑!
季晴的眸眶,也盈上淚花,「哥……」
「我知錯了,想盡孝了!我想當一個好兒子,好哥哥,想撐起這個家!可是秦暗!」
深吸一口氣,他顫抖的唇邊咬出,「他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
「我恨他,這一輩子都會恨他!」
季晴淚雨凝噎,「哥,不要這樣。」
「他不讓你和我住,怕我有賊心,命令你搬出去。剝奪我當兄長的權利,我認!」
季北辰咬肌繃緊,緊到脖頸冒出青筋,「可他現在,讓我這個親兒子,都見不到我父親一面!」
「我查到爸的位置時,得到的已經是死訊!」
「早一天,早幾個小時讓我知道,我都能再見爸最後一面!」
「你知道我的遺憾么?你懂我有多恨秦暗嘛!」
季晴只能哭着說,「哥,你不要這樣……」
她這才明白。
季北辰那麼怨恨秦暗,不單單隻是因為秦暗瞞了父親的病。
是往日舊怨,太多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只是。
在這件事情里,爆發了。
「你會覺得我無理吧?可你不是我,你怎麼會懂,被秦暗害的失去所有親人,還不能怪他的痛苦?」
「我沒有親人了,季晴!」
「我都這樣了,還不能恨他嘛!」
火光,將季北辰本就鋒利的五官,投影的更加凌厲。
他一副恨不得手刃仇人的神情。
可眼淚,又從眶中落下。
季晴從未見過季北辰流淚。
在她的印象中,這個兄長一直都強勢又堅韌。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哥。」
季晴哭着搖頭。
用粗麻衣袖擦去他臉上的淚痕,告訴他:「你有親人。我是你的妹妹,我永遠都是!」
「你不是。」
季北辰滲滲的笑着。
卻又笑着流淚,妖冶變態。
「你敢說,你心裏沒防我么?」
「你聽秦暗的話,搬出那個家。不就是在防我么?」
季北辰的聲聲質問,將她推入萬丈深淵。
季晴被架在道德頂端,接受拷問,接受斥責!
她除了落淚,毫無辦法。
確實。
她心裏是有防季北辰的。
一直防他對自己有異心。
把他當男人去防備,而不是當哥哥。
「算了吧。」
季北辰苦笑着搖頭,「你們都走,都離我遠遠的。我不需要家人,我一個人也很好。」
「明天下葬,你也不用來了。你跟秦暗,一起在我的世界消失。」
「哥,對不起。」
季晴泣不成聲,「我以後不會再防你了。我會把你當哥哥,你永遠是我哥哥,是我家人。」
「對不起,哥……」
靈前。
矛盾與眼淚交織,混淆在空氣中,融化成煙。
這一年,這個家,好不和平!
季晴也不懂,為什麼苦難會一樁接一樁的來?
遠處。
一道挺立的身影,隱在黑暗中。
男人與夜色融於一體,幽暗的眸,鎖定那方陷入沉痛的女人身上。
他是秦暗。
在等她回信,卻等不到回信。
只見她痛哭流涕,也只能是遠遠望着。
他的眼裏,又何嘗沒有悲傷?
可他的情緒,她已無暇顧及。
不知過了多久。
秦暗才收到季晴的回信。
她給他發來:【對不起,我哥還是很在意你。明天出殯,如果你出席,我哥一定會失常,大鬧靈堂。這樣,我爸走的也不安生。】
【最好,你就別來了。】
【可你的心意,我已經收到。你也辛苦了。】
看完消息。
秦暗沉沉嘆一聲氣,惆悵落落。仟韆仦哾
回她:【知道了。你能出來么?我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