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虛空之卵

  濕熱、臭味、黑暗，這是「坑洞」內最直觀的感受。

  死而復生的義體人「礦工」和周圍的那些屍體不同，他的目的就是來偵測「坑洞」內的秘密的。

  他想要知道，這顆星球的地下，是否是如那位「死者工頭」所說的那樣，是某種生物的卵。

  坑洞內瀰漫著濃厚的毒氣，正常生命想要在這裡工作必須要穿上厚重的防護服，這對於公司來說無疑又是一項不必要的開支，也難怪在這種地方工作的全部都是屍體。

  但饒是如此，暴露在這般毒氣濃度下的屍體也會快速腐爛，肌肉組織大面積脫落，幹不了多長時間。

  不過這種毒氣對已經變為了義體生命的「礦工」來說什麼影響都沒有，他的皮膚只是看起來像皮膚，實際上已經是一種無論是物理性質還是化學性質都應該歸在「軍用防護級」的超級材料。

  而他的生命活動全部都在體內進行，與外界的交互為零，也完全不用擔心毒氣進入體內的問題。

  實際上他的身體除了大腦之外已經全部都是機械造物了，若不是李文淵擔心連大腦都替換、直接讓他成為一個徹底的「機械生命」會讓他出現認知障礙，否則現在的「礦工」應該已經是一個「合成人」，而不是義體人。

  毒氣與黑暗對「礦工」來說並沒有任何影響，在機械眼的幫助下坑洞內等同於白天，而他也跟著屍體們一路前進，探查著內部的情況。

  他發現，坑洞本身的內壁十分光滑，應當是機械切割的結果，而越往深處去坑洞內的溫度與毒氣濃度越高，並在行進了大約十公里就到達了盡頭。

  從這裡開始便不再是供行進的平直道路，而是一個與道路幾乎呈九十度夾角的漆黑懸崖，就算以他的目力也看不到底。

  而這個距離讓他有些微微地疑惑，因為這個距離雖然也不短，但對於星球本身三十多公里的平均地殼厚度來說卻還是過於淺薄了，更不用提還有上千公里寬的地幔層了。

  不過這裡似乎就是屍體行進的盡頭，他們背負著是身體重量十幾倍的「垃圾」，然後將之投下懸崖，並機械地轉身離去。

  這個過程中，有一部分肌肉快爛完的屍體會支撐不了拋卻的動作，在靠近懸崖的同時連著身體一同跌入萬丈深淵。

  這一幕讓「礦工」發自內心地厭惡起來。

  他已經意識到了，這原本也是他的結局，而且不僅是他，他周圍的所有人可能都是這樣的結局。

  「我們就算連死了也無法獲得安寧嗎？我們生前為公司工作一輩子，死後也要工作一輩子，甚至就連屍體的所有權都不是我們的，我們究竟還有什麼？」

  他在渾渾噩噩活著的時期，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繁重的生活讓他根本沒有閒心思考，他每天重複在做的是計算如何才能活著。

  公司其實會給他們普及一定程度的教育知識，特別是「契約精神」，公司強調他們的祖先欠了公司大約五百萬年的債，並詳細為他們計算了每個人每天要工作多少時間、死後又要工作多少時間才能夠在多少代人內還清這筆債務。

  而一旦有人沒能在活著的時候干滿工作時長，便會被視為「違反契約」，債加一等。

  於是他們所有人都在拼命工作，並且密切關注每位同伴的身體健康，必要時甚至會湊錢來延續沒能幹滿時長的人的生命，「礦工」自己就是這樣的。

  原本他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們欠下了債務，所以他們應該去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但是在與「同化鬥士」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後，「礦工」知道這不過是企業壓榨他們的手段。

  他們的一切認知都建立在企業之上，但是見過了真正的世界之後，他意識到了他們所認為的只不過是企業想讓他們這麼認為的罷了。

  最終他回到了這裡，他覺得這座封閉的高塔中，一定還有和他一樣渴望著星辰的人。

  於是看著那深不見底的懸崖，他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風聲在他耳邊呼嘯，周圍的溫度也隨著距離的下降而越來越高，星球的地核似乎還在加熱著岩石，然而「礦工」卻感到了有點不對勁。

  不是因為溫度過高，而是因為溫度提升得反而太低了。

  行星內部會因為重力的擠壓以及放射性元素的衰變而產生大量熱能，一些行星的地核溫度甚至比恆星的表面還要高。

  他下降到了這個距離，按理來說應該已經到達了足以形成熔岩的溫度，但是這裡的岩石仍然呈現固態，甚至於距離它們的熔點還相當之早。

  「這就像是有什麼將那些熱量都吸收走了一樣……」他想到了「死者工頭」所說的那種似乎藏在地下的恐怖生命，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專注地檢測著各項參數，並在不久之後發現了異常。

  那便是瀰漫在這裡的有毒氣體，似乎並不是星球本身能產生的。

  這種有毒氣體分子鏈極為複雜，也造就了其難以處理的屬性，一看就是是「合成」的，至於是「人工合成」的還是由某種生物產生的……

  「礦工」覺得，他應該已經找到了答案。

  下降遇到了阻礙，一片由屍體和垃圾堆積而成的腐臭海洋是懸崖下方的重點。

  周圍還不斷有屍體和垃圾從上空砸落，與腐臭海洋混作一團。

  此時的礦工已經開啟了他體內的反重力系統，讓他懸浮在了這片海洋之上，陣陣的有毒氣體從海洋中向外溢出，看上去似乎就是這片腐臭的海洋演化出的毒氣。

  不過「礦工」體內的掃描設備已經透過了層層堆積物，檢測到了一個龐大生命體的反應。

  他所在的位置只能檢測到這個生命的一角，且由於疑似某種角質層的外殼，探測波無法繼續深入。

  但是「礦工」確認了對方是一個高熱能量源，不僅如此，其似乎還違反了熱力學的定律，正在保持著遠比周圍物質高的溫度吸收外界的能量。

  很顯然，地幔深處不正常的低溫就是這個生命體所導致的，地核的熱量似乎正在被它吸收，而浮於其外殼之上的腐臭海洋只不過是它的添頭，或者說這個生命僅僅只是需要這種海洋內的某種物質。

  賦予其生命的，還是星球本身的能量。

  「咚——」

  猛然間，「礦工」仿佛聽到了來自地底深處的沉悶心跳聲，這讓他的機械核心也不由地隨之跳動了一下。

  那個生命還活著，只不過目前還處在「孕育」的沉睡狀態，要隔很久才能聽到第二聲心跳。

  不過這也足夠讓他遠離這裡了，他的任務進度又完成了一節，現在他確定那個「死者工頭」說的是真的。

  「僕從」寰宇企業確實在撫養某種藏於行星核心的巨型生命，他需要將這個消息與相關的信息傳回去。

  不過在離去之前，他又環視了一遍腐臭海洋，屍體與垃圾隨著氣泡漲漲沉沉，其中印著「死後再就業中心」標誌的東西尤其多，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而在思考了一下這個地方在哪個位置之後，「礦工」便開動了他的反重力系統繼續向上飛去，只留下冒著氣泡的腐臭海洋與時隔許久才再次響起的心跳聲。

  ……不久之後，還在「旋渦星系阿爾法」的李文淵便收到了「同化鬥士」傳來的消息。

  他們的某位滲透者確認了一種「反熱力學生命」的存在，並認為那就是之前消息中所提到過的由「僕從」企業所餵養的生物。

  雖然也不排除是掃描設備出錯的緣故，但是「同化鬥士」思考再三，還是決定將之命名為「反熱力學生命」。

  因為這個生命的卵以他們目前的觀測手段來說，並不自然遵守熱力學的第二定律。

  準確地說，是這個生命並不會自發地向外傳遞能量，在「卵」狀態時，周圍的熱量會繼續向更高溫的「卵」傳遞，但「卵」自己卻不會向更低溫的外界傳遞熱量。

  他們起初還以為是檢測出錯了，但是經過了更多次的實地考察，他們最終確認了「卵」並沒有在主動吸收熱量，確實是周圍的熱量在主動向卵傳遞。

  它仿佛是一個逆性質的物體，明明溫度很高，在熱力系統中卻屬於「低溫」的那個，由此導致了熱量自發地向它們傳遞。

  理論上說，這種生命的體溫可以達到無窮大。

  這種神奇的生物自然引來了李文淵的關注，甚至於手頭建造「創世之柱」的工程都放緩了一點。

  他在思考著這是怎麼回事之時，「普雷索林」的女王也找到了他，並讓他明白了這是什麼生物。

  「……您好，尊敬的『監護者』……我們很不安……因為我們感受到了曾經追獵者的氣息……」

  「追獵者？」李文淵立刻就想起了「普雷索林」的經歷，這群外太空難民就是被一個他們稱之為「獵手」的文明追殺至此的。

  同時，他也將之和最近發生的事情聯繫到了一起。

  「難道說，那個『僕從』寰宇企業效忠的就是『獵手』？那個恐怖的文明指的是『獵手』？」

  於是他直接將「同化鬥士」的發現告知了「普雷索林」，讓這位曾經蟲災的女王露出了人性化的恐懼表情。

  「是的、是的……那是『虛空之卵』，裡面會誕生一種虛空惡獸——虛空孳孽，它們是『獵手』的『獵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