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冬至，比起那個陪林有兮淋過雨的夏天，這次來墓園的人多了很多。雖然只是在多年前陪有兮來過一次，但梅方對於有兮媽媽所在的位置卻記得很清楚。

倒著的石獅子向前第三排……不知道還在不在。

額，這石獅子還真沒被移走啊，公墓的管理人員也太懶了。

還是說這裡有什麼風水方位的說法？

關於往事的記憶景象逐漸湧上心頭，梅方深吸了一口氣,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他熟悉的小青梅正席地跪在她最愛的媽媽墓前，低著頭一言不發。

她只是偶爾發出幾下吸鼻子的聲音，或是伸手揉了揉眼睛。

梅方沒有急著去打擾她，而是站在不遠的位置靜靜地守候著她。

眼角的餘光瞥見梅方這個熟悉的身影后，有兮暗淡而渾濁的眼眸閃過一抹亮色，顯然她對梅方的出現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你怎麼……在這裡？」

「說好的一起玩大富翁,結果跑這麼遠……真虧我一路好找。」

梅方慢慢走到林有兮身旁,將買來的水果遞向林有兮。

「你來探望你媽媽，肯定忘了帶東西見她吧。還是我比較懂事，你看我——」

「我買了的。」

林有兮指著媽媽墓前擺放的蘋果，「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現在自己也有錢，蘋果多少錢一斤還是知道的。」

「額，這樣。」

「你確實是長大了……」

梅方有些尷尬,正不知道把購買的水果放在哪個位置，林有兮卻一把接了過去。

「拿走幹嘛,我媽又不會嫌吃的多。」

「……」

梅方看著林有兮小心翼翼地把蘋果拿出來，擺在媽媽的墳前。

她一邊擺著水果，一邊詢問梅方，「你是不是去過我家了？」

「嗯……」

「那……你見到那個阿姨了嗎？」

梅方點點頭。

「你看,大人……都是騙子。」

說完這句話后，林有兮吸了下鼻子，緊緊地咬著唇,忍住不讓在眼眶打轉的眼淚留下來。

梅方正想說些什麼，卻看到林有兮的膝蓋褲子上破了一個洞，隱隱滲出一些殷紅的血痕。

「你膝蓋受傷了嗎，有兮？」

「沒有事。」

「讓我看一下吧，傷口感染的話就——」

「都說了沒事了！不要你管！」

林有兮一把將靠近過來的梅方推開，但梅方顯得很強硬，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

「不要我管，現在誰管你？」

「還以為你不是小孩子了，結果怎麼還是喜歡這樣無理取鬧？」

林有兮不答梅方的話，只是不停地打梅方，決絕地把他推開，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膝蓋疼痛還是情緒醞釀到了的原因，林有兮忽然停下動作。

當她再次開口時，她的聲音已經完全支離破碎。

「我爸……他現在已經不愛媽媽了。」

「他想把媽媽忘掉，所以總是帶著那個阿姨來家裡。」

「外公外婆也去世了。」

「舅舅是個沒良心的人渣。」

「現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就只有我一個人……還記得媽媽了。」

「你看隔壁那個墓，那個奶奶墓因為沒有人祭拜，現在也被拆掉了。」

「如果我不來陪媽媽的話……媽媽就真的永遠孤零零地一個人落在這裡了。」

淚眼婆娑的林有兮伸手輕輕撫摸著墓碑上媽媽微微泛黃的相片，一旁的梅方沒有說些什麼,只是習慣性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給林有兮擦眼淚。

他還沒擦幾下眼淚，他捏著紙巾的手就被林有兮抓住，林有兮貼著他的手上的紙巾一直用力地擤著鼻涕。

一張又一張。

等到林有兮的情緒稍微平復，抽噎的聲音變得微弱了些，梅方這才躬身下去檢查林有兮膝蓋的傷口。

「這是怎麼摔的？」

「我跟爸爸吵架之後，從家裡跑出來，然後就摔了一跤。」

「怎麼不來找我們？我和緣緣都在家。」

「我……就是跑去你家路上摔的。」

「啊這。」

林有兮揉了揉通紅的鼻子，「我摔倒的時候心裡非常難受，一想到爸爸拋棄了媽媽，我心想我至少還有你們，但媽媽比我還可憐，我就覺得該來陪陪她，好好安慰她。你看，沒想到原來在旁邊一直陪著她的那個奶奶，現在也不在了。」

梅方看了看一旁的墓碑，頓時搖搖頭：

「這個奶奶的墓不一定是被處理了哦，也有可能只是遷到了別的地方。」

「你怎麼知道？」

「墓碑一般有20年以上的保管期，清理成本比放在哪裡不管的成本可高多了，這個奶奶的墓肯定沒有20年。」

林有兮半信半疑地注視著梅方，「你怎麼懂這麼多……」

「哼哼，你以為你的竹馬是什麼人啊？」

其實梅方只是憑著模糊的相關記憶瞎掰的。

「你膝蓋這傷口，就這樣一直放著不管不行的，不早點處理就會留疤，感染了還要把腿鋸了。」

「鋸掉就鋸掉，反正我爸已經不在乎了。」

「他怎麼可能不在乎，那個事情不是還沒定下來嗎，他想和你商量的……」

「不可能跟他商量。」

林有兮咬著嘴唇，「我只有一個媽媽，她現在就在這裡。爸爸不在乎媽媽，自然也不會在乎我了。」

「那好，你非要覺得你爸爸不在乎你。那你覺得我會不在乎嗎？緣緣呢？我們兩個不會擔心你嗎？」

「……」

林有兮沒有直接應聲，而是默默地低著頭不再說話。

見她有鬆口的意思，梅方便趕緊湊上前去，想要攙扶林有兮起身。

「嘶——」

林有兮一副很是痛苦的掙扎表情。

「站不起來了嗎？」

「腿麻了。」

「你這是在這跪了多久啊……」

於是梅方蹲下身子，將自己的後背對著林有兮。

「來吧，我背你去路邊打車回家。」

「……」

短暫的遲疑后，林有兮靠向梅方的後背，雙臂圈著梅方的脖頸。

「我會慢一點……要是不小心弄疼你了，你就說一聲。」

「嗯。」

感覺到林有兮都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以後，梅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正打算背著她向前，但林有兮的腳還踏在地上。

「呼……你把腿抬起來一點呀，這要我怎麼背。」

簡直就是在羞辱我。

「對不起……我沒怎麼讓人背過，要怎麼樣，這樣蜷著嗎？」

梅方雙手托著林有兮的大腿，林有兮也努力弓腿夾住梅方的腰部。她雖然比較高挑，但卻沒什麼重量。

梅方正打算起身，卻又在有兮媽媽的墓前停下了腳步。

「你要不要再下來下？我來都來了，怎麼就忘了拜拜你媽媽。」

「不用了。」

林有兮靠在梅方的肩頭，聲音柔弱而溫和。

「我媽媽……她肯定明白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