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靼人非常厲害。
厲害到讓薛威這種莽子，除了偶爾出城訓練騎兵之外，其餘時間都只能堅守不出，連斥候也只敢派出城外二三十里，再遠的地方就不敢去了。
這還是仗着望遠鏡的情況下，如果沒有望遠鏡，這個斥候的探查距離還會更近。
原因很簡單，在這之前，只要斥候出去稍遠一些，被韃靼人看到了，就絕難有機會回來！這些韃靼人的騎射本事，比起那些富貴了七十多年的朱裡真老爺們，不知道高出了多少！
在薛威給沈毅的彙報之中，甚至直接說，大陳將來最危險的敵人一定是韃靼人，而不是衰弱的朱裡真人。
而先鋒軍的這種謹慎，就導致了薛威在整個大同府境內，變成了一個瞎子。
他甚至不知道韃靼人是什麼時候撤退的，也不清楚韃靼人是不是真的撤退了，還是佯裝撤退，勾引先鋒軍出城迎戰。
薛威面色凝重，低聲道：“我準備派一整個斥候營出城探查，把大同府的情況，摸一遍，這樣就能確定，這些韃靼人是不是真的跑了。”
萬鍾想了想，先是點頭，然後開口道：“是不是要向沈公彙報？”
“還沒有摸清楚情況，暫時不用，免得沈公誤判情況。”
薛威直接坐在了城頭上，看向北邊：“如果韃靼人真的走了，我們要立刻控制原先北齊邊軍控制的城池關隘，徹底封住韃靼人進入大同的通路，這些韃靼人…”
“太兇險了。”
薛威吐出一口濁氣，低聲道：“他們現在，最大的缺陷就是兵力太少，也沒有太多攻城的經驗，補給也不充足。”
“假如…”
薛威擡頭望天，低聲道：“假如沈公沒有北伐，任由南北對峙的情況發生下去，我估計將來打到建康的，絕不是朱裡真人，而是這些韃靼人…”
萬鍾看着眼前的薛威，笑着說道：“咱們淮安軍不少兄弟，都把將軍你叫做薛莽子，沒想到莽子也會想事情，而且想這麼多事情。”
薛威微微搖頭道：“當年在臨海衛打倭寇的時候，你我都是愣頭青，誰也說不着誰，是沈公不嫌棄，將你我給帶了出來，這麼多年，沈公幾乎是手把手的教咱們，我要還是像以前那樣蠢笨，別人不說，第一個就對不住沈公。”
“是啊。”
聽薛威提起臨海衛，萬鍾也有些恍惚，他擡頭望天，輕聲道：“還記得咱們當初，之所以被沈公看中，是因爲倭寇攻打臨海縣城的時候，你我各殺了一個倭寇。”
他自嘲一笑：“說來可笑，那時候咱們臨海衛一共近千兄弟，一場戰鬥下來，被二百多倭寇殺的屁滾尿流，一共就殺了三個倭寇，將軍你與凌將軍各殺一個，我僥倖殺了一個。”
萬鍾咬牙說道：“我幾乎被那個倭寇砍死，在牀上躺了半年，孃的！”
萬將軍悶哼了一聲：“擱現在，老子隨便帶一個百戶營，都能直接把那些狗日的倭寇給衝爛，這會兒想想，那個時候真是窩囊的厲害！”
薛威重重的拍了拍萬鐘的肩膀，沉聲道：“所以，咱們這些被沈公拉出泥潭的爛泥，將來無論對不住誰，都不能對不住沈公。”
萬鐘有些愕然，猛地擡頭看着薛威。
“薛大，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薛威“嘿”了一聲，開口道：“就是說說心裡話。”
萬鍾皺眉：“你是不是瞧出什麼來了？”
“沒有。”
薛威搖了搖頭，緩緩說道：“只是近來又多認了些字，多看了些書。”
他擡頭望向天空，喃喃道。
“知道了一些故事。”
…………
建康。
長途跋涉之後，晉王李穆帶着周家父子，終於趕回了建康，李穆將周家父子以及周家的家人安置在了禮部的會館，他本人則是換了身親王常服，進宮陛見。
甘露殿裡，晉王爺規規矩矩跪在地上，對皇帝叩首行禮：“臣李穆，叩見陛下。”
這會兒是下午，正在批閱文書的皇帝陛下，不住的打瞌睡，聽到了李穆的聲音之後，他才驚醒過來，擡頭看着跪在地上的李穆，他立刻站了起來，走到李穆面前，伸手將他扶了起來，開口道：“不是早就許了王兄面君不跪麼？怎麼王兄越來越客氣了。”
晉王爺站了起來，笑着說道：“該守的臣禮，還是要守的嘛。”
皇帝陛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搖頭道：“朕最近真是忙昏了頭了，上午孫謹還跟朕說，下午王兄要進宮的事情，朕轉頭就忘了個一乾二淨。”
李穆嘆了口氣：“陛下，一些該交給下面人辦的事，就要交給下面的人辦，現在咱們大陳雖然已經中興，但是很多事情都非得陛下來做不可，陛下千萬保重龍體。”皇帝笑了笑：“朕現在，不就是在做一些非朕不可的事情麼？王兄安心，朕好的很呢。”
等到晉王爺落座之後，皇帝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問道：“周家父子倆，都安頓好了麼？”
“已經安頓好了，明天他們就會進宮面聖。”
“嗯。”
皇帝舒了口氣，開口道：“王兄不知道，上半年朕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北邊的戰報，臨睡覺之前，也要再看一遍，幾乎是魂牽夢縈。”
“一直到這父子倆投降的消息傳到燕都，朕才徹底放心下來，這段時間，也終於能睡個踏實覺了。”
李穆微笑道：“他父子二人不投降，以沈毅的能力，也可以北伐成功。”
“朕知道。”
皇帝低眉，對着孫謹揮了揮手，開口道：“都退下。”
很快，甘露殿裡，只剩下了兄弟二人，皇帝微微搖頭，嘆了口氣：“沈毅的本事，朕比誰都清楚，可是事情不能被他一個人做完了。”
“咱們是自家兄弟，朕跟王兄說幾句心裡話。”
洪德皇帝搖頭道：“朕現在，都不知道怎麼封賞他好了。”
李穆心神震動，隨即擡頭看向皇帝，開口道：“陛下，沈毅不看重這些。”
皇帝微笑道：“朕當然知道，但是有功就要賞，不然朝廷的法度規矩何在？”
說到這裡，皇帝低頭看了看自己桌案上的文書，默默說道：“說實在的，沈毅是有大恩於咱們李家的。”
“所以這北伐之功，朕不能讓他一個人佔盡了。”
洪德帝語氣嚴肅：“朕想全始全終。”
“不然，就真是虧了心了。”
晉王爺在這一瞬間，大腦飛速轉動。
他在想，皇帝爲什麼要跟他說這些，真是因爲，他們是一家人，是堂兄弟麼？
不，多半是因爲，皇帝想要借他，向沈毅傳達自己的這個態度！
見李穆神色複雜，皇帝搖了搖頭，啞然失笑：“皇兄又多想了。”
“朕現在說的都是心裡話，只是平日裡無人可以說，因此跟王兄嘮叨兩句。”
李穆微微低頭道：“陛下神文聖武，臣相信陛下，能夠妥善處理這些事情。”
“嗯。”
皇帝緩緩說道：“沈七這個人，是值得信任的，朕也願意相信他。”
說到這裡，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看向李穆，笑着問道：“王兄這趟去泰山，可有什麼收穫？”
“行宮的位置已經定好了，不過山東衙門沒錢，臣自己掏了點錢正在修建這處行宮，等欽天監算好的日子到了，行宮一定能修好。”
“陛下隨時可以動身前往泰山了。”
提起泰山，皇帝陛下的興致明顯高了不少，他站了起來，有些興奮的左右踱步，開口道：“本來這個時候，不應該再勞民傷財，但是沈毅說的很對，這個時候，需要爭正統，定人心。”
“朕這幾天，就跟幾個宰相商議，準備挑日子動身去山東。”
說着，他看向李穆，笑着說道：“到時候，王兄與沈毅，一起陪祭泰山。”
李穆連忙低頭：“陛下，臣哪裡有資格…”
“這事朕早已經想好，王兄不必推辭。”
皇帝陛下聲音堅定。
“到時候，王兄與朕同行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