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唐看著她掉淚，眼底都是惶恐的模樣，眉心擰了下：「好了，好了，起來吧……」

  自從上次蕭蘭堂和蕭蘭寧在宴席上口出狂言之後，甚至嘲諷他之後，一顆心也冷了下來。

  恩情就是恩情，他得還蕭觀風大爺，可卻不欠這對姐弟的，他實在懶得見他們，只偶爾過問一下蕭蘭堂的傷情。

  畢竟主君答應了讓他傷好，再送走。

  但這幾天，蕭蘭寧卻忽然鬧著要來見他，要侍奉他讀書。

  他拒絕，她就跪在院子外，哭得絕望，仿佛他要她去死一般，實在叫他頭疼，只能同意了。

  蕭蘭寧立刻擦乾眼淚，爬起來低眉順眼地去接過侍從手裡的茶水，到了他身邊開始打茶。

  她素手在茶碗內注入熱水，溫茶碗和茶筅，加入茶粉，仔細地用茶搗擠壓過濾和篩茶粉。

  然後調茶膏、注水，然後用茶筅不斷地擊拂茶湯，如此往復七次……

  最終，她捧著一小碗茶沫細膩雪白茶湯送到宋唐面前：「這是今日的點茶，宋叔叔試試蘭寧的手藝吧。」

  宋唐看著她認認真真又小意謙遜的樣子，男人書卷氣的面容上閃過無奈，接過她的茶，抿了一口。

  「怎麼樣？」她抬起臉，小心翼翼地問。

  看著女子皙白臉上帶著一點期盼的樣子，宋唐還是點點頭：「不錯，已經很少有人還有耐心做打茶了。」

  這是宋代流行喝的茶，很要功夫。

  蕭蘭寧露出一點羞澀又黯然的笑容：「父母都走了，我一個人開了茶館，養著弟弟，總要有一技傍身，才能活。」

  聽著她的話，宋唐原本還是冷漠不耐的表情，稍微緩和了點，到底是孩子，年紀小沒有教好。

  蕭蘭寧見狀，又溫軟小聲地道：「叔叔姓宋，您又最是溫文爾雅不過的，只有宋朝風月與茶和您最相宜。」

  宋唐看著她，揮揮手，示意周圍侍奉的人都下去，隨後看著蕭蘭寧道——

  「蘭寧小姐，我說過，看在你們父親的面子上，我會保你們的性命，將你們送到西南去，那裡很安全，你們會一生平靜，衣食無憂地度過。」

  他頓了頓，放下手裡的茶杯：「所以，你完全不用日日來討好我，侍奉我讀書，女主君她已經答應了我的請求，這些日子也沒短缺你們的用度，藥也都給你們用好的。」

  他用所有的軍功換這對姐弟的安全，也算對得起蕭觀風大爺了。

  蕭蘭寧垂下眼，沒有回答，而是走到他身後：「我可以為您推車嗎？」

  宋唐眉心微擰，卻還是點頭：「嗯。」

  蕭蘭寧推著他的車慢慢地朝著院子的一處梅花樹下走去。

  此時寒梅仍在開，幽幽的香氣飄蕩在樹下。

  她頓住了腳步，走到宋唐面前，慢慢地蹲下，看著宋唐。

  宋唐見蕭蘭寧一雙烏黑嫵媚的眸子看著自己，不免眉頭微緊，有些納悶：「你怎麼了？」

  誰知道，她定定地看著他：「宋叔叔，我如果說……我來這裡侍奉您讀書，不是為了討好你，不是求一個苟活，您相信嗎？」

  宋唐一愣：「那你……是為什麼？」

  不是怕死，所以討好他這唯一為他們姐弟說話的人，她是為什麼要天天來他這裡？

  蕭蘭寧紅了眼圈，輕聲道：「因為……蘭寧想看見您，我知道我總要走的，可在我走之前，想侍奉您，陪伴您……」

  在宋唐錯愕的眼神里，她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蘭寧出身就命苦，幾乎沒有見過爹爹幾次，娘親去了以後，這些年帶著弟弟艱難度日，這些年，只有您一個人對我好過。」

  她悽然地笑著：「是蘭寧蠢了，在知道赤血存在後，就想著帶弟弟來投奔，哪裡知道一切都是自己暈了頭，痴心妄想，做白日夢呢？」

  她又自嘲一聲：「我們都是被新帝利用了，如今想來真是不該啊……如今悔不當初。」

  蕭蘭寧居然連他們是被新帝指使的事情都說出來了，讓宋唐微微一愣，隨後目光複雜地看著她：「你承認，你們是受新帝指使了？」

  蕭蘭寧苦笑：「是啊，我們就是受新帝指使啊，不然怎麼一路平安從揚州到了你們面前呢？」

  她忽然跪了下來，雙手扶在宋唐腿上：「宋叔叔，我是不是很該死，我知道我罪大惡極，不該被奸人蠱惑，連帶弟弟，我也沒教好……」

  看著嗚咽流淚的美麗女子，她的手還放在自己腿上。

  溫熱的感覺讓宋唐渾身不適，他忍不住想退一步，可卻忘了自己沒有小腿，只能去轉輪椅——

  「你不用這樣！我說了我會保你們姐弟活下去，明主君也知道你們是被新帝指使的，這件事你不必再提。

  蕭蘭寧一愣：「她也知道？」

  宋唐眉心緊擰，推著輪椅往後退：「當然知道，主君如果連這點都無法洞察，怎麼能當上主君？」

  蕭蘭寧垂下眼睫：「原來是這樣，難怪……」

  她頓了頓，忽然又往前跪行兩步，手還是按在了宋唐的大腿上，急切地問：「宋叔叔，蘭寧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我只在乎你的看法，你會原諒蘭寧麼？」

  宋唐抿著唇，眉心緊擰地看著她：「你到底想說什麼，想做什麼？」

  蕭蘭寧看著他片刻，悽然地笑了：「我已經說了，我只想在走之前侍奉在您身邊，陪伴您身邊，短短地罷了，我知道我不配喜歡您……」

  似乎猛地驚覺自己說錯話，在宋唐驚駭的目光下，她一下子捂住了唇，慌亂地看著他：「我……我……」

  宋唐寒了臉：「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快出去！以後不要再來了，我也不會再讓人去接你過來！」

  蕭蘭寧鬆開了手，站了起來，似受不了打擊一般，慘然淚下：「我知道我不該對世界上唯一護著我的男人生出別的心思，你還是我長輩……」

  她捏緊了衣襟，搖搖欲墜：「可我知道，鍾情一個人，是擋不住的，是沒有錯的……我是個沒有嫁人就守寡的寡婦，不該說這些的，您不讓我來沒關係，是我不知羞恥。」

  宋唐眉心緊擰：「蕭蘭寧，你……」

  「宋叔叔你保重，你幫我照顧好蘭堂，我這不貞不祥的人，不配活著。」蕭蘭寧一臉絕望地打斷他的話，轉身往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