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若進了樓上的房間后,看見房間里的兩個孩子都正把燙傷的手臂泡在雪水裏。
她略鬆了一口氣,潘生按照她的吩咐,做得很好。
但原本安靜跟在她身後的小衛突然一把推開她,沖了過去,拉住兩個孩子。
「你們在幹什麼啊,為什麼虐待阿寶、阿圓,他們才多大!你們跟那些狗官都一樣不是好人!」他憤怒地沖着明蘭若大喊著。
為自己信任明蘭若而無比後悔!
明蘭若被潘生扶著才沒摔倒。
她看着面前小豹子一樣的男孩,耐心解釋:「這是在治他們的燙傷,需要雪水帶走熱油聚集在他們皮肉上的溫度,才能保住他們皮膚盡量不起泡潰爛,避免化膿,也能緩解他們被燙傷的疼痛!」
小衛惱恨地瞪着她:「你瞎說八道,我娘說了,燙傷要用醬油和香灰敷,你是騙子!」
但是阿圓忽然拉了下他的衣角,弱弱地說:「小衛哥哥,阿圓感覺沒那麼疼了。」
小衛一愣,低頭看着阿圓。
阿寶也奶聲奶氣地比了比自己還發紅,但沒有起泡的小手:「比剛才好多了。」
小衛看着他們已經不哭了,手臂看着也沒起泡,他是知道隔壁有個大叔被火油燙了,直接活活疼死了。
他頓時有點窘迫地看向明蘭若,嚅囁著不知道說什麼。
明蘭若倒是沒有怪他,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個機警的好孩子,但我是大夫,所以聽我的吧,讓小圓和小衛再泡一下冰水。」
小衛倒是敢做敢認,他忽然朝着明蘭若並腿抱拳一鞠躬,大聲道:「對不起!」
明蘭若愣了一下,小衛這孩子行的怎麼……像是軍禮?
他家中是有人以前從軍么?
她倒是沒有多想,只摸了摸他的小腦瓜,叮囑——「記着,所以燙傷之後第一時間就是泡了冷水,甚至冰水。」
「可是這樣他們會着涼!」小衛遲疑着道。
明蘭若溫和地道:「所以泡上一會就把燙傷的患處拿出來一會兒,感覺疼就繼續泡,至少要兩刻鐘。」
小衛和周圍人受教地點頭。
明蘭若一邊坐下來打開自己的藥箱,一邊再叮囑:「最要緊的是千萬不要信偏方塗香灰、醬油、香油之類的東西,那隻會加重燙傷,很容易讓傷口潰爛化膿,感染火毒而不治身亡!」
小衛看着明蘭若一個時辰里專心地對阿圓和阿寶施針,上藥,還給他們每個人都多發了棉衣。
他抱着自己的那份東西,終於忍不住顫抖崇敬地道:「小夫人,你……真是救苦救難的仙女呢!」
他們病了,也根本沒錢看大夫,也不會有大夫願意免費看診。
明蘭若淡淡地問:「那你可願意告訴我這個仙女,到底為什麼你們不敢來領衣服和食?」
從昨日發肉丸子,到救治孩子,既是她身為人的良心和本心,也是佈局,現在到了收網的時候。
小衛是個大孩子了,他的言談一聽就是在私塾里讀過書的,還會用成語。
這孩子為人機靈仗義,一定比更小的孩子們知道更多黑遼城的情況,只是他戒心也很重。
她需要耐心讓他打開心房。
小衛遲疑而猶豫了一會,才低聲道:「因為……知府大人說朝廷和其他地方支援的糧草都是有限的,每發放賑災的東西,每戶七天才能領一天的口糧,一個月領一件衣服,誰敢多領,就殺頭。」
明蘭若和潘生互看一眼,不敢置信。
每戶人家七天才能領一天的口糧,只許領一件衣服,這樣饑寒交迫的天氣,怎麼活?
難怪出現易子而食的殘忍現象。
她忍下心地的怒火,又問:「知府大人這樣的作為,朝廷的欽差大臣可知道?難道他會同意知府大人的作為?」
父親為人清正,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出現!
小衛呆了下:「我沒見在朝廷發糧的地方見過欽差大臣。」
明蘭若這才想起來,小衛終歸不過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罷了,怎麼懂這些。
她深一口氣,換了個方式問:「那你們大家就能忍嗎?知府大人如此狠毒,大家就沒有人想去當土匪,打劫糧庫嗎?」
大災之年,民眾落草為寇,打劫官糧,哄搶糧庫,簡直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小衛臉色一白,露出畏懼惶恐的神色:「可是……那些想要搶官糧的大叔們,都被土匪殺了,腦袋掛在樹林里,還有城門口……。」
明蘭若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潘生,也同樣在對方眼裏看到震驚。
黑遼城到底是什麼荒誕詭異的地方,她遇到的衙役行徑和土匪無異,土匪竟干著官兵的活,維持着整個黑遼城的秩序?!
她還沒有來及的再細問,忽然聽見樓下傳來一陣吵鬧聲——
「你們竟敢打傷我們少爺,叫那個管家賤婦滾出來受死!」
囂張的斥罵和打砸聲,聽起來很是嚇人。
小衛臉色蠟白,他再大膽終究是個孩子,幾乎要害怕地哭出來:「……是……是知府的人!」
明蘭若倒是沒有想到來尋仇的人來得那麼快,而且那麼肆無忌憚,真的一點不顧及秦王府。
按照往常官場上的作風,至少會有人來請秦王屬官,要個說法。
他們竟直接上門打砸要殺人!
她面色微凜,上官宏業按照她提供的消息,帶着人去了白長山打探,要晚上才會回來。
明蘭若但看向小衛,認真交代:「你在這裏好好地看着阿圓和阿寶,不要下去,我來之前不要給人開門,可以做到嗎?」
小衛把恐懼得發抖哭泣的阿圓和阿寶藏在身後,咬牙點頭:「您……一定要小心,他們當街殺人都不眨眼!」
明蘭若點點頭,從藥箱裏取了點東西,轉身就帶着潘生下了樓。
潘生提前把劍握在了手中。
唐麗蘭領着大批侍衛圍了客棧,她臉色難看指揮着侍衛們去打砸秦王府包的客棧——
「給我打,給我砸!」
她這幾天是倒了什麼霉,先是泡溫泉回程遇到不長眼的土匪,被那外地商戶賤民羞辱。
今天是自家親生小弟被秦王府同不長眼的管家婆子打破了腦袋!
小十可是娘親未來當上大夫人的指望,也是未來她的依靠,竟然被傷成那樣!
她都已經等不及報知父親,就先領着人過來教訓那些奴才,也好狠狠出一口憋悶的惡氣!
看着侍衛們毆打秦王府的屬官,卻沒找到管家奴,她很是不爽地大喊:「找出那個管家婆子在哪裏,給我當街打死!」
反正只是個奴才,難不成秦王還要為個奴才跟父親翻臉不成?
「喲,這不是唐家小姐么,帶着人來為你小弟尋仇,看來你們真是親姐弟啊,一個德行。」一道淡淡的女聲忽然在樓梯上響起。
唐麗蘭大驚,這聲音……
她一轉臉,看見了明蘭若,頓時獰笑起來:「原來管家婆子就是你這個賤婦,我原本想放你一馬,你倒是撞刀口上來了!」
明蘭若譏誚地睨着她:「所以,你想怎麼樣?」
唐麗蘭看着她冷艷的臉,恨得牙痒痒的,指着她厲聲下令:「來人,把這個賤婦的臉皮刮花,拖出大街打死!」
侍衛們立刻凶神惡煞地提着刀劍就朝着明蘭若撲了上來。
潘生臉色一緊,提劍就要迎戰,他們勢單力薄,這必定是一場惡戰!
明蘭若卻抬手擋住了他,下令:「以袖遮面!」
潘生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但是不由自主地抬手遮了臉。
隨後,明蘭若素手一翻,掌心出現一隻灰色的毛絨球。
她抬手就把那隻毛絨球扔到了撲來的知府侍衛中間,一聲輕喝:「著!」
侍衛們先是一驚,隨後大笑起來——
「這娘們扔了個毛球!」
「她是在扔定情信物嗎?
「哈哈哈,上她可以,定情就算了!」
但是嘲笑聲未落,那毛球被寒風吹了兩下,竟然「呼」地一聲宛如蒲公英一般散開來。
無數細小的白絨毛飄向那群侍衛,看着場面既美麗又詭異。
知府侍衛們還沒反應過,就覺得臉上,不,所有皮膚沾到絨毛的地方奇癢無比。
還有一些不小心吸入絨毛的,立刻覺得不能呼吸地憋紅了臉,那搔癢竟要進到肺里!
「啊啊啊啊——好癢!」
「救……救命!!」
中招的侍衛們完全拿不住刀劍,瘋狂地撓癢,甚至把臉上都抓出一道道可怖的血痕。
唐麗蘭站在門口,離那些絨毛稍微有點距離,她驚恐地退了好幾步,尖叫:「明蘭若,你……你下毒!」
明蘭若挑眉:「不然呢,等你來殺我?」
以前被圈禁在王府,沒有銀子也沒材料,更沒想過要做這些陰損之物。
可現在既要遠行他鄉,要實現自己的目標,她定要做足自保甚至攻擊的措施。
唐麗蘭恐懼地看着那些侍衛,踉蹌了兩步,抓着丫鬟轉身就要爬上馬車——
「快走,咱們再去叫人!」
但是下一刻,突如其來的一記狠拉從她馬車上扯下來。
一道冷厲陌生的女音在響起:「欺負了我家主子,還想跑!」
唐麗蘭摔了個狗吃屎,她尖叫着想要爬起來,卻被人一腳狠狠踩在了背上。
對方用了內力,直接把唐麗蘭踩得痛呼一聲,吐出血來。
站在樓梯上的明蘭若一看那兩個勁裝少女,瞬間眼中閃過激動的情緒——
「春明、景和!你們終於到了!」
她毫無顧忌地匆匆下樓,穿過那些讓詭異四處飄散的有毒絨毛,奔向兩人!
"見過大小姐!"春明、景和兩婢恭敬地對着吧明蘭若抱拳行禮。
"我哪裏還是什麼小姐啊!"明蘭若欣喜含淚地看着陪伴自己長大,宛如姐妹的貼身婢女。
三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而不遠處穿着白棉袍,原本正想出手的江南書生頓住了腳步,神色複雜沉靜地看着這一幕。
他輕輕按住自己的胸口,不知道為什麼,竟覺得心這裏空蕩蕩的失落。
從離開圈禁她的那方天地開始,她的身邊,好像又開始越來越多人了……
她會對着那些人哭,對那些人笑……
卻只會對那個叫蒼喬的大宦官,平靜地叫——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