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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塵緣 - 章三 憑生死 五字體大小: A+
     

    「無知小子,竟敢這等猖狂?」魏無傷大吼一聲,雙足在地上用力一踏,胖大的身軀恍若失了重量,如飄萍浮於水面般倏忽而起,三丈一步即到,手中兩把薄刃匕首發出尖利嘯叫,一奔咽嚨、一刺小腹。

    魏無傷看似身形臃腫,實際上靈動無比,身法盡展百丈距離倏忽可至,幾百年來,不知有多少修士被他笨重外形所惑,猝不及防,一個道法都未發出,就倒在了魏大將軍的雙匕之下。

    一進到紀若塵三丈之內,魏無傷忽然感覺到一陣令他極不舒服的氣息撲面而來,動作立時為之一滯。被這道氣息罩著,似乎對面站著的不再是看上去全然無害的紀若塵,而是一頭自洪荒時代就存在的天敵,只消被它目光盯上,魏無傷就覺得骨頭酥軟、心神浮動。

    冥山大將軍豈是心志不堅之輩?儘管身上不適,並由心底生出要奪路而逃之意,他仍鼓勇而攻,只不過出手還是不由自主地慢了一分。兩人如今皆是道行深湛,對陣之際舉手投足間生死立分,容不得半點疏忽誤判,又豈能慢這一分?

    紀若塵輕輕鬆鬆地一退,就讓過了魏無傷匕首刺擊。隨後修羅輕飄飄的揚起,點向了魏無傷的眉心。

    紀若塵這一矛看似輕盈,實則重逾山巒,萬千矛氣盡數斂於方寸之間。若是一個大意,哪怕是真人級別,被帶到了一絲半分,只怕也得傷在這一矛下。某種程度上,此矛和魏無傷的雙匕實有異曲同工之意。

    這一矛雖然來得迅捷詭異,然在以身法見長的魏無傷眼中仍是有跡可尋,也可輕易避過,就在他行將行動之際,心頭卻忽然掠過一絲不安,於是數百年來無數戰鬥形成的本能使魏無傷不等矛至,已提前後退。

    果然,那陣令他行動甚至為之艱難的戰慄又悄然掠過,使他的身法再慢一分,長矛幾乎擦著他的鼻尖掠過,矛氣刮肌欲裂。

    魏無傷又驚又怒,幾百年來,他還從未見過如此陰損惡毒,以動搖心志為主的法術,禁不住叫道:「無恥小兒,你用的是什麼邪法!」

    紀若塵根本未向魏無傷看上一看,目光只落在百丈之外,正一步數階,緩緩登山的妖皇翼軒身上,冷笑道:「你貴為妖皇,可記得此物否?」

    說話間,紀若塵口中飛出一尊青銅小鼎,此鼎見風而長,轉瞬間化作三丈大小,高高懸在空中,緩緩旋動著。鼎身上浮出無數意義難明的古篆,淡淡青光四下擴散,瞬間千丈之地映印其中。

    此鼎一出,魏無傷登時胸中氣血翻湧,周身無窮大力立時去了四成,身體四肢都有些不聽自己使喚,一種來自血脈深處的惶恐翻騰著,若非他心志堅定無比,幾乎要轉身落荒而逃,遠遠地離開此地。

    而以妖皇翼軒之能,被此鼎青光一照,竟如同被火炙燒過,周身鱗甲都不住冒出縷縷白煙,後頸處長長的鬃毛有不少業已開始燃燒。他雙瞳中馬上降下一道透明薄膜,將青光隔開,若非如此,恐怕雙眼也要被鼎光給炙得盲了。

    魏無傷不識此鼎,妖皇翼軒和文婉卻是認得的。當下翼軒腳步一停,凝望著懸於空中的巨鼎,宛若龍吟般的聲音中充滿了凝重:「真是想不到,煉妖鼎在你手中,居然能夠盡復舊觀!」

    「煉妖鼎!」魏無傷身軀微微一震。他雖未能參與千年前那場大戰,然而天下妖族,誰不知道煉妖鼎?煉妖鼎在紀若塵手中的風聲早已傳開,卻沒有誰真正相信。千餘年來,不知有多少大妖巨魔在此鼎中飲恨,這件至寶怎會落入一個乳臭未乾的年輕人手中?況且就算此鼎真的在紀若塵手裡,他也該是運使不了的。

    想當年,以姜尚之大能,也需焚香沐浴,齋戒七日,更集眾人法力,才得以驅使煉妖鼎,一戰煉化萬餘妖魂。眼前這紀若塵雖然看不透深淺,可即便算上他當年在道德宗的歲月,修鍊也不過十年左右,如何用得了煉妖鼎?

    煉妖鼎仍在空中徐徐旋動,淡淡的青光的散發不曾有半分停歇,越延越遠,幾乎將整個莫干峰都籠罩其中。魏無傷只覺身上壓力越來越重,妖力也如雪遇初陽,漸漸消融。而從妖皇翼軒身上時時爆出的星星點點火花可以看出,煉妖鼎於他的影響也不可小看。只被煉妖鼎毫光一照,魏無傷自覺戰力已下降近半,不覺心下駭然!

    「聽說千年前人妖大戰時,此鼎被喚作文王山河鼎。」紀若塵提矛而立,悠悠道來,絲毫不以獨自面對兩大巨妖為意:「其實若認真說起,我現下也非人族,至少有一半該算是妖了。此時此刻,要用文王山河鼎來對付兩位,實是情非得已。現下北地天現異象,天兵仙將已然下界,正向道德宗而來。自古人妖不兩立,仙妖也是如此。共同大敵當前,以妖皇識見之明,何以不顧大局,定要在此時來道德宗尋仇呢?」

    翼軒徐徐回首,向正將太隱真人殺得狼狽不堪的文婉望了望,笑了笑,龍首中發出的笑聲宛若雷鳴:「我們夫婦顧全大局,已足足有一千年了。如今婉兒只有三年性命,說不得,我翼軒只好作個自私自利、乘人之危的小人了,陪她了一了這些年來的私仇恩怨。」

    紀若塵心底忽然泛起一陣很不舒服的感覺。此時此刻,文王山河鼎內的不爭蓮千瓣消盡,九幽之火已然圓滿如意,靈覺更是堪稱冠絕當世,無需掐算,只是心念一動,便溯及源頭,紀若塵已隱隱感覺到,顧清正危在旦夕。

    紀若塵雙瞳中藍火大盛,火焰似要噴湧出來!他緩提修羅,矛尖直指翼軒,寒聲道:「即是如此,紀若塵曾在西玄山有數年授業之緣,便代道德宗各位真人,送妖皇上路吧!」

    魏無傷大怒,斷喝道:「好狂妄的小子,便讓我來替你家長輩教訓教訓你!」一挺雙匕,如電般繞到紀若塵身後,匕首向他後頸截去。在鼎光範圍內,所有妖族實力皆會大損,魏無傷自知想要勝過紀若塵是萬無可能,只求能阻得他一阻,給妖皇贏得一線機會。

    哪知眼前那個背影竟然紋絲不動,眼看匕首再進一寸便可破膚而入,魏無傷心頭卻全無得意,反而儘是遲疑:怎會如此輕易?這個念頭剛起,魏無傷眼前已儘是熊熊冰焰,再也不見其它。他甚至未來得及起閃避的念頭,心底最深處便又起一陣深深的戰慄,幾乎將他凍僵!

    滔滔九幽之炎,撲面而來,頃刻間將魏無傷淹沒。魏無傷如怒海中一座孤礁,浪過後又浮出水面。然而九幽之炎無形無質,已自他身體中穿過,幾乎將妖軀中每一個角落都浸潤了一遍。魏無傷雄渾妖氣,在九幽之火前,竟起不到分毫障礙。

    修羅若海龍出水,破焰而出,矛柄輕輕在魏無傷胸口一點,便收了回去。

    悄然之間,紀若塵足下藍焰驟生,轉眼間便成一道高達一丈的火浪,向四面八方擴散開去。便是這道火浪,淹沒了冥山大將軍魏無傷。

    紀若塵雙瞳中幽幽冥焰更熾,他一躍而起,踏足於九幽冥焰火浪峰尖上,疾向翼軒衝來!

    文王山河鼎通體皆明,鼎內藍光透壁而出,隱約可見內中一朵合苞蓮花正在如水波般的熐炎中載沉載浮。此時整個莫干峰都被文王山河鼎所放青色光芒籠罩,有一股雄渾無匹的蒼茫大力從山峰中徐徐而出,注入到山河鼎內。於是文王山河鼎威力再增!

    未等紀若塵攻至,翼軒已被文王山河鼎鼎氣照耀得周身浴火,甚至妖軀真身上片片可抵禦仙劍砍削的鱗片也開始捲曲。

    紀若塵雖是踏火而來,看似人借火勢,實則他體內暗蘊千重冥火,本身所蓄威勢,不知比足下熐炎火浪強了多少倍。而且隨著沖勢,紀若塵體內熐炎更是越燃越旺。

    翼軒明白,紀若塵這是要一擊而定生死!

    妖皇豪氣頓生,仰天一聲龍吟,周身數以百計的鱗片離體而出,化作數百團森森黑火,竟生生將文王山河鼎的鼎氣逼退少許!文王山河鼎本來就是太上道德宗鎮守宮內氣穴的一件至寶,千年來與莫干峰氣運相連,此時實已借得莫干峰三千年來積聚的無邊靈氣,威力何等巨大!翼軒能夠將鼎氣稍稍逼退,實已有通天徹地之能。只是這樣做代價自然不菲,他護身鱗片盡去,周身自然是血肉模糊。如是換了尋常妖族,或者哪怕是條真龍,也要痛得暈死過去,翼軒卻是神色如常。

    他又是一聲龍吟,向紀若塵當頭噴出一道黑炎火柱,龐大妖軀再向前沖,瞬間而過百丈,與紀若塵擦身而過!

    「翼軒!」文婉一聲撕心裂肺的叫,舍下正苦苦支撐的太隱真人,轉身向這邊衝來,全然不顧太隱真人刺向後心的巨戟。

    太隱真人長眉一顫,然戟鋒追刺之勢分毫不慢。於道德宗三千年道統存亡之際,早容不得他有半點惻隱之心。

    修羅已脫手而出,自翼軒龍口中刺入,又自後頸中穿出。

    這本該是電光石火的一瞬,在文婉眼中卻有如千年般遙遠!

    她甚至完全沒有感覺到,太隱真人的戟鋒正刺入后心,透鋒而出的洶湧真元,正狂野地摧毀著她體內已所余無幾的生機。

    她也沒有看到,空中的文王山河鼎正自傾側,將如水波的青色鼎氣向她當頭倒下。

    「翼軒…」文婉已說不出話來。

    紀若塵抬手握住修羅,徐徐落地。然而落地後腳下一個踉蹌,一頭栽倒在地。適才中了翼軒一抓,他大半邊上身已全然消失,現下只余小半血肉連接著下身。

    空中的文王山河鼎似乎感應到了紀若塵的心意,緩緩回正,如潮鼎氣本已到了文婉頭頂,又盡數倒卷而回。

    太隱真人搖了搖頭,也收回了巨戟。無須他再動手,文婉受此重創,也不過七日之命了。

    紀若塵伏地喘息,他身體上恐怖之極的創口處黑氣彌散,團團黑氣宛若有生命,仍在不住地侵蝕著他的身體。這道幾乎將他橫截兩段的一擊,只是翼軒一爪之功。若不是被文王山河鼎壓制,翼軒實力發揮不到一半,單這一擊,已可令紀若塵大半身軀灰飛煙滅。

    然而透過黑霧,可以看到紀若塵身體內根本沒有血肉內臟,有的只是濃得緩慢流動的九幽熐炎!

    九幽熐炎不斷傾泄而出,終將黑氣燒得乾乾淨淨,然後逐漸蔓延,每延伸出一寸,便會化出一寸的股膚來。然而九幽之火消耗甚巨,轉眼間便黯淡無光。此時莫干峰突然輕輕一震,萬千靈氣如百川納海,匯入文王山河鼎中。鼎中青光轉盛,將一道道垂瀑般的鼎氣澆注在紀若塵身上,於是九幽之火,重新熾烈。

    修羅斜插地上,紀若塵抓著它的手慢慢發力,將自已的身軀一寸寸地撐起。只抬起了數寸,他力氣便已耗盡。此時旁邊伸過來一雙大手,將他扶了起來。

    紀若塵整個身體都靠在了修羅上,這才勉強站起。然後望著重新化回人形,相互攙扶著下山的翼軒文婉,紀若塵輕嘆道:「今日我用煉妖鼎鎮妖,其實與他們比起來,我更該是一隻妖。」

    太隱真人道:「是人是妖,其實並不重要,區別只在一顆道心。雲中居也有妖在修行,還不是正派名門?只是我宗受祖訓所限,不能收妖而已。」

    空中的文王山河鼎依然在緩緩旋動著,不住汲取莫干峰的靈氣,再灌注到紀若塵體內。這隻上古時期葬送了無數巨妖的仙器,威力盡復后,實有顛倒乾坤、移山排海的大威力。借得莫干峰靈氣之助,山河鼎只憑鼎氣壓制,已令妖皇翼軒連六成實力都發揮不出。此刻更是直接將莫干峰三千年積聚龐大無匹的靈氣轉化為鼎氣,直接注入紀若塵體內,片刻間已修補好了他殘破的身軀。

    到紀若塵終於憑自己力氣站起時,翼軒、文婉與魏無傷已消失在長階盡頭,白雲之間。

    翼軒文婉已不過數日之命,魏無傷表面看上去安然無恙,實際上內臟已盡數被九幽之火焚毀,又被修羅矛柄一擊,皆被震碎成灰,他妖力再強,也無力回天。此刻不過是倚仗著妖族超強的生命力在強自支撐而已。

    生死一戰,雖不過瞬息間事,雙方已有惺惺相惜之意。怎奈所行路途背道而馳,這一戰,卻是不得不行,也不得不分出個生死來。

    紀若塵待體內九幽之火稍有回復,即收了文王山河鼎,躍起半空,搖搖晃晃向北方飛去。

    太隱真人正從崖下將顧守真抱了上來,遙見紀若塵踏風而去,惟有長嘆。他尋了一處古木蔽蔭、奇石為畔的好所在,將顧守真輕輕放於地上,再解下道袍,為他蓋好。

    做完這一切,太隱真人自懷中取出一面玉牌,摩挲片刻,然後將玉牌放於顧守真身畔,自己則馭氣飛空,向北方飛去。

    這面玉牌,本是道德宗掌教真人的信物,臨行之前,紫陽真人特意交給太隱真人。雖不見於言,然其意自明。若紫陽真人此去不復返,則由太隱真人接任掌教之位。

    現在,這面玉牌放在顧守真真人身旁。這是道德宗九脈真人之中,第三位隕落的真人。

    風烈雲薄。

    紀若塵踏風而行,文王山河鼎運轉不休,不住將周圍游散的天地靈氣汲入體內,九幽之火漸燃漸旺,他的速度也就越來越快,到後來直是勢若彗星。

    只飛出千里,便見不遠處的空中風起雲湧,霞光金芒縱橫交織。定睛看去,竟是數以萬記的天兵結成環陣,正圍著中心處六人狠殺!萬千天兵如蝗如蟻,雖不斷化火隕落,卻是始終佔據絕對上風。陣中央,六人上下左右不住移形換位,結成玄奧陣法,數以千計的光劍環繞著六人輪舞不休,天兵被斬,定會隕落。縱是幾個統兵仙將,也只能接下一兩劍來,身上仙火即會黯淡無光,不得不退後將息。然而天兵數量實在太多,哪怕是以千換一,也夠將陣中六人殺上好幾個來回了。

    紀若塵此時九幽之火已是圓滿,靈覺幾已冠絕當世,一眼望去,已知以紫陽真人為首的六人所結陣式雖然凌厲無比,然而消耗也快。雖然六人修為皆已達真人之境,但最多還能支持一個時辰。

    他足下再生冥炎,速度驟然提了數倍,直奔戰場,身形劃出一道長長弧線,斜斜自天兵陣尾掠過。修羅則自左而右,揮出一波極薄的冥焰火浪,瞬間已自天兵陣中切過!

    冥焰火流雖薄,卻是無堅不摧,路途之上,無論天兵以身軀當之,還是以兵器格擋,皆毫無作用。冥火所過之處,一切成灰。

    紀若塵一揮之間,已斬落千名天兵!

    此時道德宗六真人也看到了紀若塵,戰陣之上,生死間隙,兩下里誰都沒有說話,只是互相以目示意。

    紀若塵破陣而過後,更不停留,速度再增,直向崑崙而去。破風盪雲之際,他體內幾乎為之一空的九幽之火又重行燃起。

    九幽之火圓滿,再得文王山河鼎之助,紀若塵實已是不朽不滅之軀。只消沒有立時灰飛煙滅,給他留下一絲火種,一日****后,便會復原如常。只消有靈氣甚至是死氣腐氣,皆會被九幽之火煉化,天下萬物,幾乎無一不可為九幽之火進補。

    此時紀若塵心內不安越來越強烈,是以一擊之後再也不肯停留,直向崑崙趕去。紫陽真人等人自有自己的造化,這不是他可以負擔得來的。紀若塵便再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不可能背負起所有人的因果輪迴。方才紫陽真人那慈祥、平和、決絕和告別的眼神已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紀若塵絕塵而去后,天兵仙將又將道德宗六人重行圍了個水泄不通。然而道德宗六人皆各有通玄手段,得了這一絲空隙,立時服丹回氣,本已漸漸見底的真元又恢復了不少。千劍運轉得重新圓轉如意。

    紫陽真人手持法劍、踏斗布罡,鬚髮飛揚,臉上卻已泛起一陣異樣的潮紅。於六人之中,紫陽真人修為本就最低,又要主持全陣,因此真元消耗得最是迅速。

    崑崙中央,安坐不動的禹狁忽然睜開眼來,雙眉微皺,潛心推算片刻,訝道:「本是四路大軍圍剿道德宗餘孽,怎麼只到了三路?餘下那一路到哪裡去了?居然連本座也推算不出,實是奇怪。」

    困守塔中的顧清張開雙眼,淡道:「此間不知隱藏著多少大能之士,且看天機紛亂,已可窺得一斑,真君可休要折在了這裡。」

    禹狁心中又是一動,雙眉鎖得更緊,奇道:「看來人間果然有些異士,居然能引下大天劫來!不過這次下來的該是天劫威力中排前三位的九霄紫雷,不管是什麼東西,都該化灰了。」

    禹狁忽然哈哈一笑,展顏道:「管他什麼大能之士,反正都要在九霄紫雷下化灰,本座何必自擾!何況本座神通手段,豈是你等下界小仙可知的?區區天機,測得出測不出又有何關係,還有誰能翻得出本座手心不成?且讓你看看本座手段!」

    說罷,禹狁雙眉倒豎,千丈身軀忽然燃起衝天天火,足可握住整座峰巒的巨掌伸出,大喝一聲:「龍來!」

    巨掌掌心中,剎那間風雲變幻,碧海蒼波倏忽閃過,一條足有百丈長的青龍已被巨掌從海中生生提出!

    這赫然是條完全成年的真龍!

    禹狁掌心中不斷發出赤炎天火,萬千刀兵構成一座樊籠,將青龍困在當中。

    青龍勃然大怒,掀起風浪雷電無數,猛烈衝擊著赤炎金兵,卻始終無果而終。它乃是真龍,覺察不對,定睛望去,已看出包圍自己的是九霄天外來的天火,然而來歷卻是一片模糊不清。它心下有幾分明了,一聲長吟,怒道:「是上界哪位仙人,因何困吾於此?」

    禹狁赤炎金兵火隔絕內外,青龍顯然根本看不見天炎外的世界。不過話說回來,能夠將它從南海深處捉出,這份神通根本不是它能夠稍抗的。可它已成真龍,自身業是天地氣數的一部分,仙界中也有上位者庇佑,是以根本不懼。

    禹狁喝道:「孽畜,死到臨頭猶不自知!你已成真龍,上應天數,自有真仙相估。只可惜,佑你之仙在本座眼中,卻也不算什麼。」

    青龍大驚,知赤炎天火外必是一位大能真仙。它上應真仙位列三品,居然也不被外面這位仙人放在眼中,那麼他至少也當是位巡天真君了。只是巡天真君與仙界至尊已相去不遠,怎會下界來了?

    青龍停了召喚風雨雷電,以本體真龍之軀苦苦抵擋著赤炎金兵的侵削,口氣已軟了三分:「不知是哪位上仙降臨?吾所犯又是何罪?」

    禹狁凜然道:「你雖然無罪,然而你龍子卻擅借龍氣與安祿山,使其成了氣候,大亂天下,擾亂了天地定數!龍子犯下如此大罪,自然當誅。而你失於教誨,同樣也是死罪!」

    青龍震驚,叫道:「上仙明鑒!那孩子是被人綁走,強被取走了龍氣的,完全是身不由已,並非它有意要擾亂天地定數啊!我走遍神州,好不容易才找了它回來。這孩子受了大驚嚇,直到現在還不敢出海呢。」

    禹狁冷笑,道:「本座問你,綁走你孩子的人又是誰?」

    青龍愕然,片刻後方道:「這個…直到現在,我也是不知。」

    禹狁怒喝一聲,道:「在本座面前,也敢不盡不實!你等身為真龍,凡間誰能綁走真龍而不為人知?你當本座是如此好欺的嗎!也罷,本座念你修成真龍不易,就借你身軀龍血一用,也算折你三分罪過!」

    「上仙…」青龍還待分說,周圍萬千金兵已一擁而上,早將它化成一團血雨!

    禹狁手掌一合,將青龍龍血與天火盡數握於掌心,再張開時,掌心中已多了一面十丈大小的暗赤色金牌,牌面上鐫刻一條騰飛真龍,彬彬如生處,幾乎與真龍無異。

    禹狁淡然一笑,道:「青龍雖然收了,但還有餘孽,也不可放過了。」他這話似有意說給顧清聽的。

    禹狁將青龍金牌交於左手,右手又是虛空一抓,這一次入手處是東海,然而巨掌收回時,掌心中卻是空空如也!

    禹狁登時一怔。

    顧清朗聲一笑,道:「堂堂巡天真君,怎也有失手時候?」

    禹狁默然片刻,潛運神識,瞬間搜遍八荒**,卻完全沒有那條小青龍的蹤跡。剛剛他明明感應到這條小龍在東海海底躲著,怎麼突然就消失了?

    不過一條小龍實是無關緊要,禹狁此次下界職責重大,還有許多大事好辦。他旋即將這件事放在一邊,曲指一彈,將一縷神火彈入青龍金牌內。神火入體,青龍金牌即刻熾熱起來,漸漸由紅轉白,幾乎可以看到牌內神火如流,正灼燒著青龍魂魄!青龍龍魂受了火煉,左衝右突,卻始終不得脫困。雖然它無形無質,根本發出不任何聲音,然而只看那癲狂形態,就可以想象受了何等苦痛!

    青龍龍魂雖受火煉,但也將神火絲絲縷縷吸入,掙扎之力也就越來越大。漸漸的,一條由熔化了的金銅凝成的龍軀開始成形,並逐漸自金牌內脫出。

    經受片刻火熔,青龍魂魄中的意識早已化為虛無,此刻魂魄中所余僅是本能。然這條金銅熔龍不光有青龍真龍龍軀和龍氣,還吸納了禹狁的一縷神火,威力何等之大!它翻滾之間,甚至整個崑崙都為之震顫!

    看了這條熔龍,顧清已然明白禹狁早有準備,不論這頭青龍有無罪過,都是要被煉成熔龍的。有無罪過,哪有什麼要緊。欲加之罪,又何患無辭?

    只不過禹狁特意煉製了這條威力絕大的熔龍,卻又是為了對付什麼人?又何以要特意在她面前展示?

    顧清心中微微一動,已想到一個可能,以她的定力,面色也不禁微微一變。

    禹狁神念無處不在,馬上就知曉了顧清面色變化,於是一聲長笑,好整以暇地道:「本座怎可與桁先那等下仙相提並論。要滅那紀若塵的九幽之火,又何須使計詐你?之所以留你到如今,全是本座一片愛才之心,希冀你位列仙班之後,能夠再有精進。本座這條熔龍,足以穿破六道諸界,任那紀若塵躲到哪裡,都可瞬息而至,將其擊殺。九幽之炎雖可煉化天地萬物為已用,然而天地之道,物極必反,這一條熔龍送給了他,那團九幽之炎哪裡吞得下?必滅無疑!」

    禹狁雙目神火一閃,那條猶自在痛苦掙扎的熔龍前立時出現了正踏風疾行的紀若塵身影。禹狁仙法,果然玄奧無邊,這個身影完全與紀若塵真身一樣,真身在做什麼,虛影就做什麼。

    熔龍正在痛苦深淵中掙扎,猛然見了眼前的紀若塵,立時將他當作了生死仇敵,狂性大發,狠狠一口咬了過去。龍口合攏處,金汁四濺,卻距離虛影仍有數分距離,未曾咬中。

    禹狁意態從容,不住以神念將熔龍拉回,使得它根本咬不中紀若塵的虛影。熔龍痛苦之極,一次又一次地嘗試著,每撲咬一次,就會多一些金銅熔汁被吸入體內,狂性也會增加一些。如是,熔龍威力漸增。禹狁並不著急,再過一段時候,熔龍就會將整個青龍金牌化盡。那時方有十足把握,一舉滅了紀若塵的九幽之火。

    顧清雙目低垂,早將一切意識封閉至最深處,如同再入死關。玲瓏塔、千朵蓮,皆自行運轉,抗拒著塔周的赤炎金兵。她道心純定,更早有所悟,支撐得一刻是一刻,盡人事,聽天命。

    蜀中千里錦繡,雖是冬季,陰雨綿綿,氣候苦寒。然那濡濕翠意中,實有無限生機,令人遙遙望見,心機便活潑了許多。

    官道盡頭,有三人沿路行來。儘管雨落如霧,他們卻即未撐傘,也未披蓑,任由雨霧打濕衣衫,將那寒意透至心底。前面行著的是一對年輕男女,男子高大英俊,面有古拙之氣,女的清麗溫婉,婉約中隱有剛烈決然。二人身後,則跟著一個中等身材,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身著下人服色,看來是個家僕。

    三人沿路行來,有說有笑。

    「蜀中之地,果然人傑地靈,處處洞天福地。婉兒,我們年輕時候,也曾這般出遊過。現今想想,卻是快有一千年了。」高大男子慨然道。

    女人溫婉答道:「千年一日,其實也無分別。能如今日這樣,四處走走看看,其實已經夠了。我們想了幾百年,不就是想要這樣輕輕鬆鬆、全無心事的日子嗎?」

    男子長笑一聲,道:「說得也是!想不到到了今日,反而是我有些貪戀了。我們夫婦多年心愿已了,只是可惜了無傷你啊!」

    身後那家僕咧嘴一笑,道:「現在和陛下婉后一同出遊,倒是讓俺想起了當初攻打冥山的日子。作妖千年,俺圖的就是個慷慨激昂、壯懷激烈,還有什麼好可惜的?只是俺那頭豬從此沒人照顧,倒是有些放心不下。希望它境遇好些,莫作了他人的盤中之餐。說起來,這頭畜牲運氣可不怎麼樣,一直被殷殷那頭小狐狸給惦記著。如果真的被烤了,看在老祖宗的面子上,俺也沒法說啥。」

    高大男子失笑道:「各有各的緣份因果,無傷,你那座騎就算被人給烤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你當初龍馬猊狻一概不選,偏要挑只沒什麼靈性的豬?」

    這三人,正是方自西玄山下來、還回人形的翼軒、文婉和魏無傷。

    魏無傷撓了撓頭,笑道:「俺當時就是看著它挺可憐的,對上了俺的眼緣而已。」

    高大男子環顧四周,讚歎道:「如此青山如此風雨,若能再有一家酒家,紅泥爐上暖壺濁酒,再來上一盤牛肉,一碟花生,如此方有味道!」

    女子忽然向前一指,道:「咦,那邊不就有一家客棧嗎?」

    翼軒聞言向前望去,果然雨霧中出現了一家客棧。客棧不大,前後三進模樣,砌著堪堪有一人高的石牆,石牆上爬滿藤蔓青苔。客棧雖小,卻是靈氣十足,與這青山薄雨相得益彰。客棧大門虛掩,從門縫中透出紅紅的火光來,讓人看了便心生暖意。

    翼軒展顏笑道:「我們運氣倒是不錯,想什麼就來什麼,方才我倒是沒注意到有這麼一家客棧。這客棧雖然小了點,可是十分乾淨,布局清幽,掌柜的想必也是個雅人。走,進去坐坐,讓掌柜的煮幾壺酒,好生炒幾個下酒菜。無傷,說起來,我們也有幾百年沒有好好地喝一頓了。」

    魏無傷哈哈大笑,道:「陛下,俺妖力是不及你,可是說到拼酒,你可斷斷不是俺老魏的對手!」

    文婉卻在旁邊淺淺一笑,道:「手下敗將,也敢言勇?」

    魏無傷老臉一紅,不敢多言,低頭急急地向客棧行去。說到拼酒,妖皇對上大將軍不是對手,大將軍之於妖后卻是甘拜下風。

    三人入店后,吱呀一聲,客棧的大門緩緩關上,將凄雨寒風都擋在了外面。綿綿霧雨之中,這間客棧越發透著鍾靈,似與天地溶為一體。實際上,這間客棧論位置、論布局,甚至一花一木,一磚一石,都深有蒼茫之意,整間客棧,根本就是與天地同在!

    空中忽然一暗,陰雲盤旋,喀啦一聲雷鳴,現出九道細長的紫色閃電來。九道紫電在半空中匯合,合成一顆拳頭大下的雷珠,筆直向客棧落下。然而忽然旁邊一陣風吹過,帶過一團濃濃的霧雨來,將雷珠淹沒。當霧雨為冬風吹散時,雷珠早已消失不見。方圓十數里內,倒有數戶人家隱約聽到了雷聲。不過於這戰亂時節,貧苦百姓正深為苛捐重稅所苦,冬日雷音雖是罕見,然而天災再甚,又哪裡及得上**?

    綿綿霧雨,再次細潤萬物,天地間重歸清靜。

    有風吹過,拂起了客棧的招客旗,上面那「高升客棧」四個大字,書得別有一番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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