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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塵緣 - 章十一 若相惜 四字體大小: A+
     

    選定良辰吉日、將祖宗骸骨下葬龍穴后,安祿山即在范陽舉旗興兵,並傳檄天下,檄文起首稱「誅國忠,清君側」,其後洋洋洒洒千言列舉楊國忠十大罪狀。再后便是登台拜將,史思明為前軍大將,統兵五萬,經相州直取洛陽。其子安慶緒為左軍將軍,統兵三萬,經棣州,過黃河,直下淮南道。而紀若塵則受封先鋒將軍,統兵五千,取晉州,逼潼關,脅西京。安祿山自率十萬大軍,隨後出發,為史思明接應,先取洛陽。

    對於安祿山的行軍布陣,濟天下不置評,紀若塵不關心。既然安祿山已興兵造反,天下必然大亂,可說已成了一半事。至於親力親為,也不是給安祿山打天下,只是為了明皇與楊妃而已。對於紀若塵這憑空出現的布衣白丁,安祿山能給五千精兵已是難得的寵信,這多半還是濟天下的面子和名望所致。

    紀若塵毫不關心安祿山恩寵與否,放手讓濟天下練兵,自己則每日巡視一遍軍營。他又于軍營中支起一口巨鍋,寫下一張葯方,命軍卒每日飲一口葯湯,其它的諸事不理,只等七日後出兵西征。

    這七日中,紀若塵營中士卒死氣漸增,只是無人覺察。

    安祿山傳檄天下之時,尚秋水出了范陽,徑向青墟行去,臨行前將道德宗同門託付給了紀若塵。見過道德宗群道后,紀若塵吩咐他們隨軍行動,便沒有了其它安排。修道之人均自視甚高,自行其是,根本不會如軍卒那樣令行禁止,即使他們個人武力強過軍卒甚多,但在戰場上,除了陣前挑戰或能鼓舞下士氣,真正兩軍對陣,萬弩齊發,矢石漫天之際,能發揮的作用其實有限。紀若塵自然知道這點,並不指望道德宗弟子會聽從自己指揮。

    至於尚秋水,紀若塵思量良久,最終沒有攔阻尚秋水西行之路。

    此時已是夏末,西京長安仍是一片歌舞昇平,居生處樂。今年天氣反常,已近白露,仍是暑氣不消,明皇一面遣人飛馬自嶺南運荔枝等時鮮蔬果過來,一面又擺駕到了華清宮,與楊妃共享魚水之歡。這日午後,明皇與楊妃糾纏已畢,明皇畢竟年歲大了,歡愉一過便沉沉著枕睡去。楊妃則沒什麼睡意,自行出殿,整理妝容。服侍她梳妝的,自是她那假扮宮女的師兄。

    「冥山那些妖怪有沒有消息傳回?」楊玉環淡淡地問。

    「還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師兄答道。自受過教訓之後,他已不敢在楊玉環面前造次。這美若天仙的師妹不光道法高深,心思也是狠辣無情,端看她對付道德宗的層層毒計就可知一二。

    聽到回答,楊玉環當即皺起眉頭,冷冷地道:「這都兩個月了,怎麼還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已經提點過了安祿山,那些冥山的妖怪們此去不過是再敲敲邊鼓罷了。現如今對付道德宗又不是什麼難事,也就是打只落水狗,怎地這麼點小事都辦不成!那要這些廢物何用?」

    師兄順著話頭道:「是,是。這些妖怪都缺了點腦筋,一點小事都辦不利索。不過…會不會是冥山另有居心啊?」

    楊玉環哼了一聲,冷冷應道:「冥山與道德宗仇深似海,這等大事上必然不會變節。只不過這些妖怪的腦筋的確不太靈活,有時候會死抱著原則不放,不曉得應該為誰辦事,如何辦事。這樣吧,這個月該給冥山的十朵六陽花只給三朵,等安祿山那頭答應下來再給餘下的七朵。如果下個月還沒有消息,那就只給一朵。」

    那師兄聽了登時一個哆嗦,忙道:「這個扣得太狠了點吧?聽說六陽花少過七朵,妖後文婉便會陰寒侵骨,痛苦不堪。若是少於五朵,便有性命之憂。」

    楊玉環已攏起最後一縷青絲,顧盼著銅鏡中的如花嬌顏,柔柔地道:「那妖后是痛是死,關我什麼事?不弄得她痛了,甚至是快死了,妖皇又怎會用心為我辦事?如果那群無能之妖遊說不動安祿山,那就讓它們自己上西玄山拚命吧。只要道德宗絕了香燈,我管它是誰出手的。你明白了?」

    「是是,明白。」師兄一疊聲地道。

    「那就去吧,把我的話給冥山帶過去。」楊玉環說罷,揮揮手命師兄退下。

    此時辰光尚早,被陽光暖意一薰,楊玉環也懶洋洋的有了點倦意。她剛要休息,忽聽殿外內侍來報:「右相國楊國忠求見。」

    楊玉環哼了一聲,不悅地道:「聖上正在休息,相國不知有何緊要大事,此時來驚擾聖駕?」

    其實楊國忠所謂要事還能有什麼,無非是奏告安祿山又有謀反跡象而已,要不就是某某人與安祿山裡外勾結,互為響應,居心不軌云云。楊玉環正要安祿山盡起人力物力扳倒道德宗,楊國忠卻來屢參安祿山要謀反,著實令她十分惱怒。

    她自幼在洛府長大,於楊家兄弟姐妹感情並不如何深厚。入宮得寵后她屢次提攜楊家親眷,亦是為了在朝中營織自己的關係裙帶,好方便操控朝政。畢竟她是一介女流,雖深受恩寵,也不能明著干預朝政。對於自楊國忠以下的楊家人有多大本領,她如何不清楚?哪一個真有經國之才?楊國忠近一兩年來謀政權術水準雖然大有長進,可是他也嘗到了弄權的甜頭,愈發攬權自重,漸漸不聽自己的吩咐了,如在安祿山這件大事上就獨斷專行。楊國忠只看到安祿山對他的相國權柄構成威脅,怎曉得自己在其中的苦心安排?

    冥山自古傳承無數凶厲妖法,其中之一是以十萬人精血魂魄為引,發動血河煉獄大陣。引無盡戾氣怨念,聚天地陰氣寒魄,降下無法破解之咒。中咒之人將日夜承受無數凶魂撕咬,直至魂消魄散或生魂被摧毀殆盡時止。凶魂被此陣妖法煉過後,與尋常生魂完全不同,兇悍數倍過之。縱是上清修為,至多斬殺數千凶魂,即會被凶魂吞噬。

    此法一成,不僅可將道德宗護山的西玄無崖陣摧毀大半,還可使山上至少半數弟子魂歸極樂,可說極盡陰損凶厲之能事。道德宗受此重創之後,朝庭再召集一批修士重上西玄山,多半可就此滅了道德宗香燈。

    為何要找上安祿山,正是為了那十萬生人的精血魂魄。安祿山獨鎮北境,大軍掃蕩一番,抓個十幾萬胡人可不是什麼難事。

    至於此法太傷天和,引下的天譴天罰,自然有安祿山及冥山群妖去消受了。說起來這也是天助楊玉環,冥山妖後文婉修鍊北帝誅仙錄時過於求成,結果出了差錯,差點內丹爆裂,化為冰雕。為了鎮服內丹中四溢寒精,文婉必須大量服食奇葯六陽花。而這六陽花最大的產地便是玉環師門秘境。楊玉環何等聰明,立時以六陽花為交換,換取冥山以傳承妖法滅絕道德宗。

    這當中的複雜緣由,楊國忠哪裡知曉?他對著安祿山動的那些小伎倆小心思實是扯了整個布局的後腿。

    此時那內侍見楊玉環面色不豫,又不敢壓下相國的奏報,不由急得汗流浹背。正在此時,內殿中傳出一個渾厚的聲音:「國忠有何急事啊?宣上來見朕吧。」原來明皇已經醒了。

    內侍如蒙大赦,忙出殿宣召,不多時楊國忠便疾步入殿,奏道:「安祿山近日頻繁調兵遣將,有大不臣之心;又遷葬祖宗骨骸於龍穴之內,旬日內必反!」

    明皇已聽慣此類說辭,當即呵呵一笑,言道朕待那胡兒恩重,他怎會反我?楊玉環在一旁坐著,只管剝好一顆顆水果,填在明皇口中。看上去,她對朝政大事全無興趣。

    楊國忠見明皇不信,急忙又舉出許多證據來,可是明皇只是笑言胡兒不會反。

    就在楊國忠無可奈何之際,殿外忽然響起一陣急驟的腳步聲,只見高力士踉蹌趨入,道:「聖上,大事不好!太原府八百里加急軍報,安祿山反了!」

    答的一聲輕響,楊妃手中一顆剛剛剝好的荔枝掉落在地。

    夏末秋初,江南多雨。昨日尚暑意不減,一場薄雨後涼氣襲人。接天蓮葉依然無窮碧色,映襯著兩岸垂柳水楊多了些微微泛黃的滄桑,荷花已經開盡,滿目群芳過後的殘紅,卻有一叢叢蓮蓬鮮活挺拔地立於水面,不覺寂寥。

    在一座蒼翠秀峰之頂,正立著一個婷婷少女。她望著前方隱隱青山,面色變幻不定,顯然內心正在苦苦掙扎。只不知那如畫群山中究竟藏著什麼可怕物事,令她如此掙扎。

    「殷殷,這裡山高風寒,你要小心著涼。」一個柔和厚重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山風並不大,張殷殷一頭秀髮卻忽然飛揚起來。她冷冷地道:「你跟來做什麼?殷殷是你叫的嗎?」

    她身後行來一個高大英俊的年青人,正是雲中居的楚寒。聽到張殷殷如此不客氣的話,他也不以為意,笑笑道:「江湖險惡,我放心不下你。何況我師與道德宗諸真人、黃伯母都同意了你我共修仙藉,於情於理,我也應該照顧你的。」

    張殷殷猛然回過頭來,俏面冷若冰霜,道:「那是他們和你同意,我可從沒同意過!你別痴心妄想!」

    在張殷殷面前,楚寒似乎從來不知道憤怒為何物,苦笑道:「這個…父母有命,師長有言,難道還不作數嗎?殷殷…」

    「我再說一次,殷殷不是你叫的!」張殷殷毫不客氣。

    楚寒也不氣餒,他外表隨和,內心堅韌,深信精誠所致,金石為開。當下他並不與張殷殷在稱呼上糾纏,而是順著張殷殷的目光向遠方群山望去。

    「那裡有什麼?」楚寒問道。

    「我的愛人。」張殷殷毫不遲疑的回答幾乎將楚寒擊下山峰去。

    楚寒畢竟是雲中居年輕一代首徒,忍耐和心性都不是常人可以測度,儘管這樣,也過了許久方才苦笑一下,道:「那你為何不過去看看呢?」

    他沒有想到,就是這句話讓張殷殷下了最後的決心。她一躍而起,縱身出了絕崖,裙裾獵獵揚灑開來,恍若一朵曇花在風中冉冉盛開,向著對面群山飄去。

    楚寒吃了一驚,想去拉張殷殷時,已晚了一步。而且張殷殷身法傳自蘇,分毫不遜於楚寒,這時先行一步,又是全力施為,楚寒哪裡追得上?其實張殷殷當日下山時也是早走了一日,被楚寒只用了兩日就追上完全是因為她經常不識路途,在群山中不住繞***所致。

    楚寒看著麗人那遠去的身影,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正躊躇進退之際,忽見對面山峰殺氣四溢,定睛看去,數個黑甲持各色重兵器的龐然大物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森然聳立於張殷殷前行的方向。

    楚寒大驚,盡展身法,橫越山峰,直衝了過去。

    驕陽早已躍出雲層,將灼熱的陽光灑在群山上。雖然天氣炎熱,但在聳立的山峰之巔,由於細雨初歇,山風陣陣,仍是十分涼爽。

    孤峰之頂,一手持長苕,正做著今日的清掃。其實峰頂早已片塵不染,不過他仍是認認真真地清掃著,未曾漏過一寸石面。

    就在三丈外的地方,那個人安安靜靜地卧著,唇角邊還露著一絲微笑,似乎在做著什麼好夢。

    一打掃完一塊地方,向他望了一眼,哼了一聲。以一的身份地位,縱是道德宗的七八位真人一齊躺在那,也不會令一為之打掃半片落葉。現今一之所以事事親為,自然不是為了他,而只是為了青衣而已。

    想必,青衣雖不願、雖不忍、雖不敢踏上這座孤峰,卻也不想他受風淋雨,積垢蒙塵吧?

    所以這些事,一來做了。

    不過令一也有些意外的是,他已在這峰頂安寧地躺了這許多時候,卻仍是肉身不腐,宛如沉睡。內中情由,就是一也有些想不通。按理來說,惟有積下大功德,或與天地同壽之人,才能上體天心,有此不朽之象。可是一左看右看,這小子前生後世輪迴齊斷,滿手血腥孽債纏身,哪有半點功德跡象,憑什麼也能混個長存不朽?

    這世間事,能讓一看不透的,實在不多。而且這些極少的例外,也盡在無盡海中,未曾想這孤峰上倒是出來了一件。

    還有最後一小塊地方了,一剛舉起長苕,眉頭便皺了起來。

    鏗鏘聲中,一名洪荒衛在峰頂出現。所有洪荒衛均知道一在洒掃孤峰的時候,就是他心情最差的時候,至於惹怒了一的下場,沒人想知道。因此這名洪荒衛小心翼翼地道:「一大人,有一男一女向這邊衝來,兄弟們已經攔住了。他們已知道這裡是無盡海禁地,可是仍執意要過來…」

    「女的放過來,男的打斷腿。」一頭也不抬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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