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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塵緣 - 章二十四 萬絲青干劍 中字體大小: A+
     

    張殷殷臉上驚訝之色尚未盡褪,身後洛水方向忽然浮起一層淡淡的黑色,迅速向外蔓延,電閃雷鳴般擴散至洛水兩岸百丈方圓。張殷殷只覺周圍一暗,然後胸口一陣煩悶,虛汗直冒,就想吐一口血出來。

    猛然間,她忽又看到幾縷飄在眼前的秀髮鍍上了一層暗紅色,然後盤曲枯焦,已被烤得卷了。張殷殷愕然抬頭,這才看到漫天通紅的火,正以排山倒海之勢當頭壓下!一時間,她雙瞳中映出的都是火焰!

    張殷殷身懷天狐之術,對於天火之威的畏懼格外的多了三分。看那滔天天火下墜之勢,三人已是萬萬來不及逃離,她一時之間通體冰涼,早已嚇得呆了。

    就在此時,她眼前一黑,隨後已被炙得有些疼痛的臉上傳來一陣冰涼,耳邊傳來紀若塵的聲音:「別向天上看,不要眼睛了?」

    隔斷了天火,張殷殷即恢復了行動能力,她依言低下頭來,再不敢向天上多看一眼。天火之光非同等閑,她身有妖氣,看得稍久,雙目必盲。

    不過天火併未如她預想的那樣落下,身上的感覺反而是寒冷。

    紀若塵的手一放下,張殷殷既向四周望去,見周遭一切景物皆有些飄浮不定,透著點詭異的黑藍色。她再向洛水一望,不由得大吃一驚,剛欲驚呼,嘴上一緊,又被紀若塵一把捂住。

    洛水已不再是洛水。

    整個洛水已高出河岸數十丈,無數死魚已徹底化成一片片巨大而堅硬的鱗片,鱗片縫隙中不住噴湧出暗藍色的黃泉之氣。這些黃泉之氣如有生命般,翻滾著向天上升去,頂著不斷落下的天火,反攻而上!

    又有無數紫電穿透穢氣,落在鱗片上,激起一團團紫色的光蓮。然而初時那道道紫電尚能炸開一兩巨鱗,過不多時就只能在巨鱗上留下片片焦痕了。

    張殷殷盯著近在咫尺的一片片巨鱗,全身顫抖,已有些不能自已。她直直地盯著那些巨鱗,分毫不敢向上下左右挪動一下目光。這數十丈高的洛水已佔據了她全部視野,她完全不敢想象,此刻洛水的全貌應是怎樣!她也不願去想!

    就在此時,天地間一聲轟鳴,整個洛陽都劇烈地震顫起來,一時間轟轟隆隆、塵煙四起,不知倒塌了多少民居。洛陽百姓都奉命呆在家中,橫禍突來,都是措不及防。一時間慘叫哭喊聲不絕於耳。

    又有一道大力從洛水方向襲來,紀若塵三人也未曾有所防備,一時間都被掀得人仰馬翻,一路翻翻滾滾,直到撞上了十餘丈外的民居圍牆,才算止住了沖勢。饒是紀若塵身強體健,這麼一撞之下也覺得周身筋骨欲散,頭痛得如要裂開一般。他悶哼一聲,掙扎著站起,四下張望,見張殷殷和青衣都在身邊,看上去沒什麼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經此一劫,本處昏迷中的青衣也悠悠醒來。

    紀若塵先是四下一望,見周遭沒什麼危險,才俯身扶了張殷殷和青衣起來。只是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總是感覺到忽略了一些什麼。

    張殷殷下受穢氣之侵,上承天火之壓,最是不好過,小臉早已煞白,全身虛浮無力。被紀若塵扶起后,她一時腿腳有些虛浮,不得不靠在了院牆上。哪知這一道青磚牆看似結實,實則早已朽爛不堪,一靠之下,登時轟的一聲整面塌進院去。

    張殷殷一聲驚叫,摔進了院落之中。

    院中也響起一聲驚叫,聲音雄渾低沉,聽起來十分悅耳。只是他嚇得比較厲害,叫聲之大,把張殷殷那一聲穿金裂石的尖叫都給壓了下去。

    這間院落不小,只是正屋及廂房都在剛剛的地動中倒塌,此刻一片狼藉。庭院當中立著個中年文士,白衣如雪,在這漆黑夜中極是顯眼。乍一看去,他當真是身材高大、相貌堂堂,頗有幾分氣吞山河之勢。不過他一來那聲尖叫過於大了,露出了心怯本質,二來手持鐵鋤,院牆倒塌時正在奮勇挖坑,有違聖人不事俗務之訓,因此上如虹氣勢實已剩不下幾分。

    那文士本在慌張,待看清了紀若塵三人後,馬上咳嗽一聲,撣撣身上白衫,重行端起了架子。

    紀若塵看清他的面容,也是吃了一驚,原來這文士正是送徐澤楷回來的那個濟天下。只是這濟天下雖然身強體健,畢竟還是個凡人,怎麼還敢在這大亂之夜四處亂跑?

    此時張殷殷一聲低呼,紀若塵這才發現院落中雜亂無章的擺放著七八具屍體,老少丁健婦孺皆有,乃是三世同堂的一家。這些屍體身上都是灰土血漬,看來是在房屋倒塌時遇難的。那濟天下腳旁已有好大一坑,將好夠把這些人放進去。

    濟天下驚魂一定,馬上又忙碌起來,將手中鐵鋤一放,把這些屍體一具一具地拖到坑邊,扔了進去。這些死者與濟天下全無關係,乍一看他似是悲天憫人,讓這些橫死者入土為安。可是再一望,卻有些不對了。濟天下每葬一人,必先搜過身上,將細軟值錢之物取出,拋在旁邊一個攤開的包袱中,然後才將那人安放在坑中。看那包袱之中,著實已有不少金銀細軟。

    此時青衣已然醒來,見了濟天下此舉,當下早忘了身處險地,忍不住道:「這位濟先生,妄動死人之物,怕是不合禮法吧?」

    濟天下一邊忙碌,一邊口中念念有辭地回應道:「我與他們非親非故,在此讓他們身故后得以入土為安,乃是有大德於人。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聖人又有雲,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替人消災,受人錢財,乃是天經地義之事,何處有違禮法?錢帛與死生之事,又何者為大?」

    青衣一時間被他的滔滔大論壓得喘不過氣來,一句話也說不出。濟天下明明做的是搜斂死人錢帛之舉,只不過順手葬了人家而已,這等行徑,卻被他說得大義凜然,實是讓人繞不過這個彎去。

    那濟天下手腳極快,轉眼間已把屍體全部放入坑中,草草灑了幾鍬土在上面,口中仍不罷休:「如今洛陽已成百鬼夜行之地,我一介書生,手無縛龍之力,卻敢孤身夜行,四處為善,何也?無他,但胸中一股浩然之氣長存,百鬼望之辟易而已!」

    他這邊慷慨激昂,那一邊青衣已被噎得緊咬下唇,就想衝上去動手。

    濟天下猶不知自己已身處險境,滔滔道:「想我濟天下心存天地之氣,行萬里山河,就從未見過什麼鬼怪妖魔…啊!鬼啊!」

    他一聲慘叫驟然響起,把紀若塵三人當場嚇得不輕。濟天下面色慘白,哆嗦著指向紀若塵身後,然後又是一聲怪叫,轉身就逃。他雖然連滾帶爬,神態狼狽,全沒了瀟洒英姿,但速度是極快的。不過濟天下逃得雖然張皇,可是那裝著金銀細軟的包袱倒沒忘了順手提走。

    紀若塵回身一望,只見身後空空蕩蕩的一片河岸,哪有什麼妖魔鬼怪?只是洛水突然變得一片空曠,遙遙望去,隱隱已現河床,那滔滔河水,都不知到哪裡去了。

    聽得身後青衣也是一聲驚呼,紀若塵已知形勢不對,只是不明白自己為何看不到任何異常。他先是閉上雙眼,然後再一次睜開,不由得駭然呆住!

    洛水早已乾涸,上方百丈高空處懸浮著一條巨蛇。

    此蛇色作暗藍,身周百丈,高懸空中,根本不見首尾,也不知其長有幾千幾萬丈!如此巨物,就是典藉所載神龍,怕也不過如此。它身體兩側每隔數丈,就會有一個鱗片上生著一隻金色巨眼,紀若塵極目望去,視線所及之處怕不有百十個金色蛇目。這些蛇目中生著細細的琥珀色網紋,有的向天,有的望地,各自為政。

    紀若塵的目光恰好與其中一隻蛇目的目光對上,登時腦中轟的一聲,耳中又似有千隻蚊蟲鳴叫,眼中鼻中馬上流下四道細細血線。他又感到有一股冰寒陰濕之意順著蛇目傳來,從他雙眼中侵入身體,四下蔓延,一路奪取著他對身體的控制權,要將血肉變成腐物。

    紀若塵大吃一驚,心中急頌真訣,三清氣自源源不絕自玄竅湧出,一路迎向那道冰寒之意。他的三清氣雖弱,但畢竟是道德正法,在冰寒之意前猶能支持不潰。被這三清氣一阻,蛇氣就算仍有衝破攔阻,也被等候在後的解離仙訣輕易化去。只是戰場乃是在紀若塵體內,他雖然壓住了蛇氣,也是極不好過,一口血當場噴了出來。

    待他恢復過來,本是空曠的洛水兩岸,慢慢現出無數甲兵。這些甲兵高達一丈,披重鎧,持長兵,面目猙獰不一。他們身形略顯透明,似是沒有實質一般。

    紀若塵認得這是鬼府幽兵,無形無體,尋常刀劍根本傷它不得,只能以道術仙法煉化。他提起桃木棍一望,見上面尚余兩張破爛不堪的符紙,心下稍為定了定,作個手勢,就欲帶著青衣和張殷殷退走。

    就在此時,紀若塵忽然感覺那隻一直在盯著他的蛇目似有譏嘲之意。還未等他回過神來,萬千鬼府幽兵忽然同時一聲斷喝,洛水之畔有若響起一記春雷!這一記雷鳴洪大之極,一時又不知震塌了幾多民屋。

    看著無數雙望向這邊的暗紅雙眼,紀若塵一咬牙,不向後退,反提著桃木棍迎面衝去,轉眼間就沒入萬千鬼府幽兵中間。此刻雖已是死生之局,但他就是不想離開洛水太遠。

    鬼府幽兵齊齊轉身,將紀若塵圍在了中間,層層疊疊地擁了上去,再無一卒過來理會張殷殷與青衣。張殷殷早已失了方寸,盈盈浮上空中,縱身就要向那萬千鬼卒衝去。青衣大吃一驚,一躍而起,從后抱住了她的腰,將她生生從空中拖了下來,叫道:「你這樣去拚命只會給公子添亂的!」

    張殷殷拼力掙扎,可是她此刻虛弱之極,根本掙不開青衣,當下急道:「你不知道,他是有拚死之心的!放開我,我要去救他回來!」

    青衣抓得更加緊了,在張殷殷耳邊大叫道:「鬼府幽兵無形無體,只要公子心志如鋼,它們是殺不了人的!可是你我都不能過去!」

    張殷殷一凜,漸漸停了掙扎。

    鬼府幽兵的確是殺不了人,只是他們每一刀每一劍都會給人帶來真實之極的痛楚和感覺。只要其人心性艱毅,忍得過這從生至死、又由死轉生的苦楚感受,事後就會毫髮無傷。若是心神一松,馬上就是魂飛魄散之局。

    張殷殷與青衣均是自幼錦衣玉食,又哪受得這等苦?

    陰風如潮,夜空中半邊天幕全是熊熊天火。火光掩映下,不知其長几許的篁蛇正緩緩遊動。

    洛水之畔,鬼府幽兵早將紀若塵壓在下面,外圍的擠不進去,就從同伴的頭上爬過去,轉眼之間,成百上千的幽兵已堆成了一座小山。每一時每一刻,不知有多少冥刀陰劍自紀若塵身上穿過!

    看著堆如山積的幽兵,張殷殷面色如雪,她忽然幾把扯下頭上飾物,將披散而下的青絲一盤,以一支金釵插住。然後雙手中各持一把冰匕,咬牙道:「我要去!你再攔我,我就殺了你!」

    青衣幽幽一嘆,沒有再攔著她,只是問道:「你說公子已有拚死之心,這是為何?」

    張殷殷語聲中已有哽咽之音:「真人都以為若塵是謫仙,其實他不是!他…他把這個告訴了我,就是不想再回山了。可是我…我又怎麼會和真人們去說呢?」

    青衣奇道:「公子本就不是謫仙啊,剛剛隔著洛水與公子相爭那人才是。」

    張殷殷大吃一驚,轉身問道:「什麼?你怎麼知道?」

    青衣道:「叔叔說過,為妖當知史。以史為鑒,可知興衰。青衣讀過不少史書,古往今來,仙書玄典所載所有謫仙,都是這麼一副天地之間、捨我其誰的討厭樣子啊!」

    張殷殷看著青衣認真的樣子,一時間哭笑不得,轉身就向幽兵撲去。但是她身形剛動,又被青衣給半空拉下。

    青衣望著張殷殷,輕輕嘆道:「公子是一定挺得過來的,可是你去,卻是一定會送命的。若是公子得勝回來,卻不見了你,他這一生,又如何能過得開心?」

    張殷殷心中狂跳,吃吃地道:「你說…你說他…」

    「是的。」青衣認認真真地道。

    望著如山的幽兵,張殷殷心事如潮,又痛如刀絞,一時間淚落如雨,早模糊了視線。

    此時洛水之西,一片瓦礫場中爬出了灰頭土臉的白虎龍象二天君。龍象天君吐出一嘴塵土,怒道:「你我兄弟好不容易找到一塊藏身之地,還沒坐得穩當,怎麼竟就塌了!這賊老天,沒事打什麼雷,好好一座房子就給震倒了!是有意要與我等作對嗎?」

    白虎天君卻沒有做聲。

    龍象四下一望,見周圍黑壓壓一片,不知有幾千幾萬名鬼府幽兵,那一雙雙暗紅雙眼,皆目不轉睛地盯著二人。龍象天君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喃喃地道:「天啊…」

    洛水邊又起一聲霹靂,萬千幽兵如蜂若蟻,一擁而上,早將龍象白虎二天君埋在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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