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謙怔住。

爍爍不見了？

他聽出明珠情緒不穩定，壓低聲音安撫她：「我打電話問問司機。」

明珠語氣微冷。

她說：「我問過了！他送爍爍的路上堵車，到了幼兒園門口把孩子放下就離開了。陸謙，你把爍爍接到你那兒我從來沒有說半個字，因為那也是你的兒子，可是……可是你不能總因為別人而忽略他！他，也才五歲，他也需要爸爸的。」

說到最後，她更咽了。

「我不管你現在在哪裏，請你立即跟我一起把爍爍找回來。」

在她掛電話之前，他啞聲叫她名字。

「明珠！」

明珠在電話里沉默兩秒，還是把電話給掛了。

陸謙站在醫院過道里，通體冰冷。

他記得清早他接到別墅那兒的電話，說陸熏不能說話了，他急着趕過來便讓司機送爍爍，但是小傢伙不肯。

爍爍抱着他的腿……

陸謙眼睛微疼，他仰了仰面孔。

這時柳秘書過來，手裏還拿着檢驗單，說：「問題可能不小！她……」

陸謙壓低聲音：「你在這裏陪着！」

柳秘書一愣。

陸謙壓抑著說：「爍爍不見了。」

柳秘書手裏的檢查單，掉在地上……

……

爍爍出身顯赫。

霍家陸家出動了所有的人脈，尋找孩子。但是大半天下去了，還是沒有找到。

霍紹霆人在局子周旋。

陸謙跟明珠，開車到所有爍爍可能去的地方找。

傍晚，天色擦黑。

陸謙車停到路邊，給明珠買了個三明治。

明珠才接了幾個電話，她疲憊地靠在椅背上，眼角濕濕的。

陸謙讓她吃點兒。

她抬眼，靜靜地看他，眼神冰冷而陌生。

她真的，從未這樣看過他。

陸謙把三明治給她，艱難開口：「明珠，先找到孩子再說。」

「去哪找？」

「陸謙……你告訴我去哪找？」

「天黑了，爍爍怕黑的。」

……

明珠說着，靠着椅背無助地哭了起來。

她無法再待在車裏。

她打開車門跑到街道上，到處都是華燈初上，到處都是車水馬龍。

「爍爍！」她大聲呼喚。

眼淚，在街燈映照下泛著水光，顯得特別無助。

陸謙從後面抱住她。

「明珠冷靜點兒！」

「你讓我怎麼冷靜？」

一個耳光，在黑夜裏響起。

她打了陸謙一個耳光。

她小他那麼多，她過去對他那樣柔順聽話，可是今天她打了陸謙。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

陸謙過去的身份。

除了老太太，怕是無人敢扇他耳光。

他也恍了下神，靜靜地注視着明珠。

這一刻她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她跟他一樣是為人父母，他當父親不及格，她自然能理由沖他發泄。

陸謙沒有發火，他輕輕地拿下她的手，輕輕揉了揉。

「吃點東西再去找！」

「我吃不下！」

明珠推開他，她跌跌撞撞地朝前面走，她滿心都是爍爍，怕他出事。

天色完全黑下來。

她跑過無數條街道，像是瘋了一樣。

陸謙從後面捉住她：「明珠！」

明珠望着陸謙，抖著聲音說：「還有個地方！他一定在那兒！他一定在那兒！」

他們上了車。

半個小時后，車子停在一處陰暗狹窄的巷子。

水泥地坑坑窪窪。

拉的電線，就像是蜘蛛網一般，密密麻麻。

破舊的樓，那些水泥沙子隨時能掉落。

陸謙心痛難以復加。

那兩年多，明珠跟爍爍就是生活在這裏嗎？

過道里陰暗不堪，甚至還有老鼠竄來竄去，但明珠卻絲毫沒有感覺，她快步朝着四樓跑。

黑暗中，一具小小的身體坐在門邊地上。

那是他們過去住過的公寓。

他抱着頭，像是睡著了。

明珠帶着哭音：「爍爍？」

小孩子沒有反應，明珠蹲下來，輕輕摸他的頭。

燙得要命！

「他發燒了！」明珠聲音都是顫抖的。

陸謙連忙抱起兒子，探了一下，確實是燒得很厲害。

「快送醫院。」

他快速下樓，明珠跟在他身後……

半小時后，爍爍靜靜躺在小小的病床上，手背上掛着點滴。

醫生說受涼，加上長期未進食，電解質亂。

霍家人都來了。

霍夫人心疼得哭泣。

霍震東自然也心疼，但他還是把陸謙叫了出去。

霍震東開口：「陸謙，上次婚禮的事情我不責怪你，那是你們沒有緣份！明珠這樣的女孩兒跟你不適合，但是今天的事情你要負全部責任。」

陸謙啞聲說：「是！是我的錯！」

霍震東目光微紅。

他其實不太想跟陸謙說太多，畢竟中間還夾着個小孩子，還有溫蔓。

可是他也心疼明珠。

他在路上斟酌了許久，此時終於說出口：「以後就當親戚處吧！對你、對她都好。」

陸謙極少叫他的，但這時叫了一聲。

霍震東聽了難過。

他拍拍陸謙的肩，說：「從前我不反對你們，是因為明珠那丫頭喜歡你，我管不住她，她媽媽給她介紹了多少青年才俊她都不肯，到頭來，你們還是走到了死胡同。」

霍震東是真難過了。

他沒有多說，到過道里吸煙。

霍紹霆跟溫蔓也過來了。

溫蔓的身子很重了，霍紹霆不肯讓她來，但溫蔓還是堅持着過來了。看着爍爍掛點滴的模樣，溫蔓很是捨不得。

她陪了爍爍一會兒，就進了裏間。

明珠在洗手間里。

看見溫蔓，她眼泛淚光：「大嫂！」

溫蔓把門關上。

明珠平時很依賴她，輕輕地靠在她肩上，低泣：「這麼多年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可是當爍爍不見時，我真的寧可從未認識他。」

沒有年少的驚為天人，

就不會有今天的傷害。

溫蔓知曉她的心思。

明珠是鐵了心地想跟舅舅離婚了，她心裏難過，但她無從勸說。

她輕摸明珠的頭髮，輕聲說：「自己過得開心最重要！」

他們這樣的家庭，也不必考慮單獨養孩子的成本。

明珠若是不想過，那就不過吧。

明珠還是哭了。

她覺得自己沒用，遇到事情總是哭，但溫蔓卻覺得她很勇敢。

那樣長的等待，那樣深的感情，

明珠能放下來！

……

爍爍發了一夜的燒。

醫生來來去去，好幾趟。

其他人先離開了，陸謙跟明珠陪着兒子。

凌晨四點。

明珠還坐着，靜靜注視着那張小臉，陸謙讓她休息她也不肯。

清早洗漱時。

她彎腰，身子被人抱住了。

明珠身子微僵。

過去她有多麼歡喜於他的碰觸，現在就有多反感，她沒有掙開只是冷著聲音說：「這算什麼？」

陸謙面孔貼着她的薄背，聲音略微痛苦。

「明珠，讓我補償你們。」

過去他想知道明珠那兩年的生活，她一直不肯說，直到昨晚他見了大為震撼。

他的明珠，是金枝玉葉。

她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掌上明珠。

卻因為他，在那樣破舊的地方，冷清地生下爍爍。

他心痛。

明珠慢慢地把毛巾放好，直起身體，轉身面對他。

她很淡地笑了。

「補償？你用什麼補償？」

「是一幢別墅，還是幾套珠寶，還是在你生命中不重要的婚禮？」

……

「陸謙，那些東西霍家都有！」

「哪怕霍家沒有！我霍明珠現在也能憑一雙手掙到錢，讓爍爍過得很好！我不攔着你接他去生活，是因為他喜歡你，喜歡你這個爸爸，可是你怎麼對他的？」

「藍梓眉的女兒不能說話……」

「難道你不能送完爍爍再去醫院嗎？你難道看不見爍爍失望的樣子嗎？」

……

「不，你都知道！」

「你只是……你只是不那麼愛他罷了！」

說完這些，明珠恍惚一笑：「陸謙，你不該辭職的！你其實很適合那個位置，你不適合家庭。」

明珠撥開他往外走。

陸謙感覺到，哀莫大於心死。

她沒能出去。

不但沒有出去，身子還被人按在門板上，陸謙單手扣住她雙腕，傾身吻住她，像是瘋了一樣地跟她接吻。

她不肯張開嘴。

陸謙捏着她的下巴，迫她啟開。

他急切地吻進去，急切地攪動，期盼著這個吻能喚起她對過去的懷念。

但明珠只有反感。

男女力量分明，她掙不開他，她索性不掙扎了。

她任由他親吻。

她柔嫩的肌膚，被他親得斑斑紅痕，怵目驚心。

兩具擁抱的身體，很熱。

陸謙忽然停了下來。

他擁着她，斯文面孔埋在她頸側輕輕喘息，他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明珠，你一點反應也不肯給我了嗎？是真的不願意讓我補償你們了嗎？」

「是！」她聲音顫抖。

陸謙沒有鬆開她。

他就那般擁着她，感受着她的體溫。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那年元旦，他帶了小女孩子喜歡的玩意兒去看她。

她在財富廣場，被人求愛。

高空煙花綻放。

當時她的臉，那樣年輕耀眼，她看着他的目光明亮又含着藏不住的情感。

現在，她是成熟女人了。

他們之間……卻變成這樣。

陸謙聲音微抖：「我不想放手！」

明珠把臉別過去：「隨便你！」

就在兩人牽扯之時，門口有了動靜，竟是老太太從c市趕了過來。

陸謙那模樣兒讓老太太來火。

她的寶貝爍爍病成這樣。當老子的，竟然還有心情欺負老婆。

老太太啪啪，就給兒子來了兩大嘴巴子。

陸謙斯文的臉，紅紅白白的。

老太太打完，也不理他，直接照顧親孫子了。

她還對明珠開口：「你放心！以後我叫他不許騷擾你們！他這樣兒的，就活該打一輩子的光棍。」

明珠含淚。

她是喜歡老太太的。

老太太是個能成事兒的，有她坐鎮，陸謙病房門都摸不到邊兒，只能站在外面等著，柳秘書也是苦哈哈地陪着他。

好在，小孩子恢復得快。

三天後陸爍就活蹦亂跳了。

但他對那段出走，閉口不說，大人怕刺激他也不敢提。

小傢伙看見陸謙，也不太叫爸爸了。

陸謙摸摸他的小腦袋：「怎麼不叫爸爸了？」

陸爍忽然開口：「其實你當我舅姥爺那段時間，我很開心！」

因為那時，沒有小孩子比他更重要，舅姥爺每次看見他都會把最好的給他，還讓人帶他去酒店裏，一天都陪着他玩兒。

小孩子說得直白。

陸謙卻紅了眼睛。

他走出去吸煙，煙霧吐出來，隨着風散去。

一個小姑娘，抱着洋娃娃，遠遠地看他。

漂亮的小臉蛋，寫着怯生。

陸熏也在一間醫院，好幾天了，陸叔叔沒有再去看過她。

她偷偷上來。

她在外面聽見陸叔叔跟一個好看的阿姨爭吵，吵的內容好像是她，因為她，陸叔叔跟阿姨婚禮取消了，他們還要離婚。

陸熏想過出走。

但她想陸叔叔肯定會找她，到時他們還要吵架。

那她乖乖的，不出聲。

她不鬧着見陸叔叔，是不是他們就不吵架了，陸叔叔就不會心煩地站在這裏吸煙了……

陸熏緩緩回頭。

她回到病房，在白紙寫下一行字。

【我不想治療了！我想回家！】

傭人也知道陸謙家裏出事，不敢打擾他，匆匆帶着孩子出院。

從6歲起，陸熏便真的再也沒有開口說話。

……

陸爍出院那天。

明珠收拾了他的東西，司機已經在樓下等著了。

陸謙從公司趕過來。

他看着那些東西，柔聲說：「去我那兒住段時間吧！」

明珠搖頭。

陸謙知道她的心思，不敢勉強她：「到你父母那兒也行，孩子有人照顧！」

明珠搖頭。

她站在窗邊，輕聲說：「陸謙！我想重新生活了！」

什麼意思？

她看着下面的車，聲音更輕了些：「我請了兩個可靠的人，幫着我照顧爍爍，我會規劃好自己的生活，如果你想見他可以提前一周預約。」

陸謙輕輕握住拳頭。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不但要離婚，還想要孩子的撫養權。

他想探望，只能見孩子，不能見她。

陸謙緩緩走過去。

他注視着她纖細的背影，啞聲問：「我們可以一起照顧孩子？」

明珠掉過頭。

她很認真地說：「陸謙，簽字吧！我們結束了！」

「霍明珠！」他壓抑著情緒。

「是不是我做什麼都沒有用了？是不是無論怎麼樣，你也要帶着兒子離開我了？……看在，看在過去的份上，原諒我！」

「我不想要你了！」

她幽幽開口：「沒有原諒不原諒的！」

陸謙額頭青筯冒出。

位置，竟和溫蔓一樣。

明珠有些恍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