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照在教室的玻璃窗上。

  窗戶外的天空是薄墨般的藍色，橘色街燈在遠處一一亮起，照亮了沿著銀杏坂道踏上歸途的眾多學生。

  越接近冬季，白天的時間就比以往要更加短一些，甚至還不到六點，天色便已然昏沉。離校時間將至，運動社團在操場上的練習聲音也開始漸漸消失。

  榊原樂單手撐住下巴，側著頭，遙望著遙遠天際線上，那逐漸退卻的紅暈。

  黃昏的顏色、書的氣味、同學道別時分的交流，教室外走廊學生路過時的嘰嘰喳喳。這些氣息與聲響，仿佛一個個都讓教室上方的秒針放慢了前進速度

  「樂君？」

  恍恍惚惚間，榊原樂聽到了聲音，一扭頭，才發現天海九琉璃已經處理完了她學生會的事務，回了教室。此時正站在教室的門口處。

  這時候教室已經沒有其他同學了。

  琉璃自然是漂亮的，而教室窗外僅剩的一點夕陽落在她的臉上，讓她的面容顯得異常溫柔。

  天海九琉璃向他靠近，笑起來說：「我忽然發現樂君和七月有個很相似的地方。」

  「那是什麼？」榊原樂的視線落到了走在面前的高中少女臉上。少女身上的西式校服很是筆挺。

  「就是樂君和七月總喜歡有意無意地眺望窗外啊，還有yuki也會這樣。」

  「眺望窗外」

  榊原樂回頭看了眼快要消失的夕陽，又再次面向天海九琉璃，「這沒什麼，就只是看著風景發發呆罷了。既然琉璃的工作忙完了，那我們去文學部找到七月後就回家吧。阿鈴的生日剛過，這都十一月了，快要過新年了。」

  他說完便要起身。

  「我倒不這麼認為。」

  「嗯？」榊原樂收拾著書包。

  天海九琉璃幫忙拿起他的校服外套，「就是你們總是眺望看向窗外發呆的動作。」

  「這動作很正常吧。」

  「正常是正常，但我都看七月這樣十多年了，自然明白她在這時候心裡在感受著什麼，在想著什麼同樣的，樂君現在感受了什麼，想著什麼，我也看得出來。」

  天海九琉璃笑著停頓了一下，然後走上前去，伸手抱住了他。

  清甜的香氣撲鼻而來，少女纖細的頸項傳來昨晚沐浴露的清爽香氣。

  榊原樂都愣在原地許久，半晌後才反應過來。

  「幹嘛啊琉璃，這麼突然抱著我。」

  天海九琉璃緊緊摟著他的脖子，認真地說：

  「以前七月經常發呆的時候，我就會像這樣直接去抱著她每次見到她看向窗外，我都覺得她距離我好遠好遠，我自己也覺得自己不再像是她的姐姐。樂君這樣也是，明明就在窗邊，卻像是與我拉開了很長的距離，就像是飛遠了一樣。」

  「琉璃你」

  「抱一抱，會好受點，對吧？」

  琉璃這番話乍一聽莫名其妙。

  可榊原樂感覺到自己好像能感受到她的意思一般，將她的想法理解個大概。

  喜歡眺望窗外的人，大概內心都很茫然吧？

  幾乎沒有目的，甚至可能盯著一片隨風搖擺的樹葉看上足足半天。

  這是為什麼？

  榊原樂細細想了一下，在過去他喜歡跑完步，喜歡跑完步後滿頭大汗地坐在鬧市街邊的長椅上

  然後，靜靜看著人流從自己的面前穿過，靜靜等待著夜市的街燈亮起，靜靜觀察對面奶茶店忙碌地走進走出一個又一個的外賣小哥

  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一般，模糊又縹緲。

  「這就是孤獨的感覺，樂君。」天海九琉璃特別認真地說，「七月以前就是這樣的。」

  孤獨？

  仔細想想，好像真如琉璃所說的那樣這種感覺就是孤獨感。

  眺望窗外，眺望人群

  倘若過去的自己在長椅上坐了很久很久，一個人又獨自待了大半輩子，想必會十分期待有人能來向自己搭話吧？

  「所以——」

  天海九琉璃強調著，「以前七月總是發呆，我就總是會像這樣去抱抱她，好把她從孤獨的世界中給拉回來」

  榊原樂感受著懷裡天海九琉璃身體上傳達而來的溫度，也有了點感覺，「挺好的」

  「每次我這樣去抱一下七月，七月都會嘆氣說一句『姐姐又來黏我了，就有這麼喜歡我麼？』雖然七月又是嘆氣又是吐槽，可我看得出來，她心裡真的是在高興我能和她搭話。」

  這一點榊原樂倒是可以驗證。

  每次自己厚著臉皮去摸七月手或者腰的時候，她總會選擇打走自己的手，動作表現得厭惡，實際卻又不討厭自己這麼做。

  她本身就是個小孤獨，但又喜歡有人愛她的感覺。

  「樂君是不是也是這樣？」

  「當然了。」

  天海九琉璃聽見他這麼說，加強挽住脖子的手臂力道，稍微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臉往他湊了過來同時，聲音輕柔地在耳畔說著，「那我這樣抱一下樂君，樂君心情也會好點的吧。」

  「肯定。」

  「樂君今天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

  分開之後，榊原樂搖頭，「這沒有，只是一想到快要過年了，時間又往後推進了一年，有些感慨。」

  「有點不喜歡時間過得太快？那不如我們去和七月會合後，一起在校外簡單的散步走走？」

  「都行。」

  散步的時候，琉璃顯得十分熱情，熱絡地帶著另外兩人在街頭邊走邊說聊。

  琉璃帶頭，三人從日常小事扯到國際大事，再從國際大事扯到學校里的八卦趣聞，還聊了有近期油管上都有相當討論度的韓國室溫超導話題。

  琉璃認為那邊是真的有成果，可以期待一下；七月完全持反對意見，甚至不屑一顧，她認為韓國的那群傢伙就是在胡扯，這種東西基本過不了兩年就要出現一次，這一次也是韓國人自己騙自己罷了。

  榊原樂持保留意見，反正他這方面不懂，不做評價。

  然後話題又從「室溫超導有沒有可能成功」，扯到了「如果成功了以後的應用方向」。

  一談到這裡七月百科不愧是七月百科，她能順著材料性質將應用方面說得七七八八然後說著說著還起勁了。

  榊原樂認為不能再讓她說下去了，不然他和琉璃完全插不了話，失去了三人聊天的意義，於是連忙中止。

  「七月，停停停！」

  「怎麼？我說的不對？」

  「沒有沒有，七月你說的太對了，太對了。」

  天海七明月皺眉，「怎麼感覺你在諷刺我？」

  天海九琉璃立刻轉移話題，「啊~！七、七月，我們還是來聊聊最近新出的那款遊戲怎麼樣吧，我們周末不是一起試了試麼？」

  「誠意不足。」榊原樂評價，「但遊戲性不錯。」

  天海七明月很認同這個觀點，「單純是上一代作品的複製品，僅僅是改了一點小東西就拿來上架冒充第二代，很普遍的遊戲廠商騙錢手段。」

  三人在路邊一邊走一邊聊，路上還買了奶茶和章魚燒，在長椅上坐著休息了會兒。

  榊原樂自己都沒注意到，這時候時間居然已經來到了七點半。

  從學校出發，不知不覺，時間就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

  吃完東西，繼續起身，然後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榊原樂拿出手機看一眼LINE收到的新消息。

  下班很久的榊原鈴給他發了個——口吐白沫、趴在地板上的兔子表情包，然後還問幾人啥時候回來，她和yuki在家裡已經快要餓死了。

  [馬上回去了。]

  如此回復一句，榊原樂收起手機，看了眼身邊還在一致批判那個遊戲廠商的兩姐妹，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笑容來。

  這個笑容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浮現在臉上，但大概，這就是所謂日常生活中的點點樂趣吧。

  琉璃這丫頭因為擔心自己孤獨了，便主動拉自己和七月聊天，主動帶自己去街邊買小吃，錢還不要自己付什麼。

  明白她這份心後，心裡啊多多少少還是會泛起一陣暖意的。

  *

  走回家時，時間來到晚八點。

  幾乎是剛轉開鑰匙，打開門，在家裡穿著T恤和短褲的榊原鈴就小跑了過來。

  她鼻子很靈，一下就聞到了幾人身上的小吃香味和奶茶的奶精氣息。

  原本因為老哥終於回家還很開心的表情，瞬間變得怒氣十足，指向三人：

  「好哇！你們半天不回家！居然是背著我和yuki偷偷摸摸出去吃章魚燒、喝奶茶去了！太過分了！而且還不給我們帶點回來！」

  「出門閒逛罷了，別嚷。」榊原樂可不會對老妹客氣。

  「你——！凶死了，七月姐姐！」

  榊原鈴找上了天海七明月眼巴巴的訴苦，「你看我今天放學早，三點出校門，五點就下班了，我還帶著yuki一起回家然後我和yuki在家裡等你們等了一下午，餓了一下午！老哥他不心疼我們就算了，回來不給帶吃的就算了，還還這麼兇巴巴的說我們七月姐姐你說，老哥是不是好過分啊」

  「喂喂喂，阿鈴你這傢伙，說話別帶上yuki！」

  天海七明月很認真地在思考阿鈴的訴求，「嗯，的確有點過分。」

  「那七月姐姐快收拾她！還有琉璃姐姐也得一起收拾他！」

  天海七明月像是真的姐姐，十分慈愛地摸了摸榊原鈴的頭，「嗯，鈴乖，晚上就幫你收拾他。」

  「好！」榊原鈴反應了過來，表情僵硬，「等等七月姐姐，為什麼非要等到晚上？」

  「晚上才有空。」

  「七月姐姐你可惡！」

  榊原鈴在明白七月姐姐就是在站隊老哥的瞬間，氣得立刻叛變去找天海九琉璃。

  「琉璃姐姐~你一定會疼我的吧~~」

  「當然了，」天海九琉璃笑得很溫柔，「今天鈴想吃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做。」

  「好呀好呀，那我老哥的事呢？」

  「樂君啊晚上，晚上琉璃姐姐幫你收拾他。」

  榊原鈴瞬間明白了一切。

  「你們——哼！略~不理你們了，我回去找yuki看她彈吉他去了，略略路~」

  阿鈴做了個鬼臉，氣得跑路了，榊原樂臉上的笑容卻沒有消失。

  逗她是真有意思。

  但他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七月和琉璃晚上都說「收拾」自己阿鈴她，完全明白兩人的意思吧？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天海九琉璃問：「不太好什麼？」

  「就是讓阿鈴也知道這種事什麼的」

  天海九琉璃反而不滿了起來，嘟囔道：「晚了！誰叫樂君天天晚上和七月黏一塊兒，鈴醬又是個夜貓子以前沒準得天天晚上拿枕頭捂住腦袋才能睡覺。」

  「聲音，夠低了吧。」榊原樂認為這種事情讓自己親妹妹一直聽到，挺尷尬的。

  搬出去是不可能的，阿鈴和yuki都得和幾人待一塊兒生活。

  要不在她們倆房間加個隔音板？

  天海七明月倒是顯得無所謂，「妹妹醬早就知道了的事情，沒什麼大不了。」

  「七月無論怎麼說，打擾到鈴醬睡覺都不好吧。」

  「她聽多了，就不會尷尬，她要想睡覺我可以送個降噪的耳機給她，保准安靜。況且之前她還在和我洗澡的時候問過我是什麼感覺。」

  「等等，阿鈴還問七月你這種事？！」

  「少女的好奇心罷了。」天海七明月不以為意。

  「七月你怎麼回答的？」

  「如實回答。」

  榊原樂：「」

  心大。

  七月心也太大了吧！

  這種事情，居然能和阿鈴講一想到老妹以後有事沒事就對自己「哎嘿嘿~」地傻笑，榊原樂就起一身雞皮疙瘩。

  天海七明月雙手抱胸：「看開點就好，我們之間的關係在大家之間都心知肚明。鈴也知道是什麼情況，沒必要把這種事情說得那麼隱蔽晦澀，敞開了說反而更自然。」

  「為什麼會自然？」

  「你想想你的事情妹妹醬晚上能不知情？」

  有幾分道理。

  但榊原樂擔心的是以後榊原鈴有事沒事來調戲自己。

  她絕對絕對會說出「老哥昨晚上不行吶~連七月姐姐都支撐不住~雜魚老哥~雜魚~~」這樣莫名其妙的話。

  等等她貌似已經說過了。

  榊原樂一巴掌蓋住了額頭，忽然感覺自己在這個家中的「兄長」身份，完全沒有兄長應有的尊嚴。

  「就隔一堵牆，鈴醬不會一直在偷聽吧？」天海九琉璃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榊原樂看過去：「阿鈴哪有那麼離譜。」

  天海七明月表現得輕描淡寫，「有也正常，無所謂，畢竟也到了這個年齡，就跟姐姐也經常好奇，還偷偷問我是什麼感覺一樣。」

  「我哪有」

  「姐姐~不要撒謊哦。撒謊就罰姐姐你只能在床邊一直聽，還只能看。」

  「七月你！過分！」

  榊原樂在一旁壓根插不上話了。家裡面，關於這方面的話題，已經這麼開放了麼？

  不行不行，得換個話題。

  「別別別！別說這些了不如來聊聊新年吧，不知道今年的十二月會不會下雪呢，下雪大家要不要出去玩一轉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