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九琉璃。

在神原樂的印象中，琉璃是一種五光十色的物件。

正如它所漫射出的光彩一般，帶給的人一直是積極向上的樂觀心態。

天海九琉璃也是如此...認真，溫柔，是外向的性格但又有屬於自己的內斂。

嗯，這樣落落大方的女生也有不開心的時候。在聽着她說起母親的時候，六月的梅雨還在外面輕輕緩緩地飄落。

「小的時候，我和七明月住在千代田區的家裏，那個家我現在也還得很清楚，有彎彎的樹，有從路石中間探出頭的雜草，也有爬山虎和油漆斑駁的鐵門。

「因為出不去家裏，早上我和七明月練完鋼琴，總是會坐在一起，望向比我們高的窗頭，看到藍天和站在枝頭啁啾的小鳥。我們會靜靜地觀看很久，晴天，雨天，陰天...我們觀察到了，在大風的天氣里停留的小鳥最少。」

天海九琉璃淺淺微笑。

「七明月還經常會指著小鳥對我說，那個叫麻雀，那個叫白鶺鴒，那個是椋鳥，那個叫鶇。她還告訴我鶇一般只在秋冬季節出現，所以大部分時間很少能看到它們。」

神原樂注意到九琉璃在說這一段的時候，臉上都是帶着笑的。

在休息的時候看鳥...這種對於天性好動的小孩子來說特別無聊的事情，在九琉璃口中卻像是得到心愛玩具一樣的開心。

「伯父以前讓你們學了很多東西吧？」神原樂想起了晚宴那天九琉璃的鋼琴表演。

「嗯，禮儀書法，文學才藝，坐姿站姿這些都是要學習的東西。每樣東西都會學習很久，很多時候一學就是一整天。」

「會不會覺得無聊？」

「無聊嗎？說不上來的感覺，或許有吧...練琴一天、一周、一月、一年，每天都在堅持...嗯，我想，無聊是有的，不過我也知道這也是我必須要學習的東西，手指痛了也要堅持，大概也就是麻木了吧。

「不過，雖然爸爸媽媽很嚴厲，可我和七明月並不怪他們，因為我們知道他們是為了我們好。事實上，現在的我受益良多。」

現在的九琉璃成績優異，

體育優異，鋼琴優異，弓道也是學校名副其實的第一。

肯定受了小時候的影響。

「那時候很累很累，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上午鋼琴，下午書法，晚上禮儀...爸爸給我和七明月安排了很多很多的老師，同時為了避免打聽母親消息的記者來打擾我們，我們大多數時間都躲在那個屋子裏，不能出來。」

神原樂還記得九琉璃對自己說過母親的事情。

在英國風華正茂的當紅明星突然被爆懷孕，整個娛樂界都在追蹤丈夫的身份。

後面查到了天海叔的身份，大家都知道了是日本一家傳統家族葯企集團的第一繼承人。

知道了丈夫，而後記者們又將注意力放到了他們倆從未露過面的孩子身上。

大家都想知道大明星秘密的孩子就近是什麼樣的。

當時的一家人不堪其擾，這間接導致了伯父和伯母的婚姻失敗。

「五歲以前，媽媽大多時間都會陪着我七明月。五歲的時候，媽媽和爸爸離婚了...雖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但他們那時候吵了一架，內容當時我不太懂，現在也記不太清。可我隱約察覺到是關於我和七明月以後發展方向。」

神原樂捧著茶杯，眉頭鎖了鎖：「是伯母想把你和七明月帶到國外去的想法？」

「嗯。」天海九琉璃點頭，「內容我記不太清，可爸爸和媽媽的意見分歧，因為我和七明月在音樂上表現出的天賦，母親想讓我和七明月去國外發展，去國外上學。

「她的安排——10歲去參加一次李斯特國際鋼琴比賽，拿下第一名，11歲德國埃特林根國際鋼琴比賽，12歲柴科夫斯基國際青年音樂家比賽，14歲的時候，再拿下蕭邦國際鋼琴的金獎.....七明月跟我一樣。

「母親對我和七明月說，你們很出色，並且作為孿生姐妹，如果以那般年輕的姿態出現在世界的舞台上，接下來的路，無論是在音樂節還是娛樂界，那都將會獲得整個世界的矚目。」

這是柏莎伯母給九琉璃和七明月的壓力啊。

年紀輕輕就要奔波於各種國際賽事。

天海九琉璃繼續說道：「爸爸是相反的意見，他不可能讓媽媽把我和七明月帶到國外去。當時不明白，我現在知道了，他是不喜歡外國的那些媒體記者，他認為我和七明月本就受到了來自於那些傢伙的騷擾，現在居然還要主動跑過去迎接他們？」

伯父做的不錯。

伯母雖然激進了點，可是以九琉璃在鋼琴上的天賦來說，絕對有着一帆風順的仕途。

不，以柏莎伯母本就在歐洲娛樂界擁有的頂級影響力，她的雙胞胎女兒，九琉璃和七明月以後的成就不能用「一帆風順」來形容。

應該是「勢如破竹」。

父母雙方只能說出發點不同。

不過重要的還是九琉璃和七明月本身的意見。

但對於大人...真不怎麼會在大抉擇上考慮孩子的感受。

「小孩子懂什麼」這可是所有家長普遍都會掛在嘴邊的話。

「對於九琉璃你自己，你當時是怎麼想的？」

這句話讓天海九琉璃沉默了想當長一段時間。

「那時候太小了，只是懵懂的知道父母要分開。不太懂原因，只是知道他們要分開......」

「...九琉璃？」

「抱歉，哥哥，有些走神了。」

天海九琉璃又對着他笑了笑。

神原樂這會兒心裏堵堵的，因為意見的分歧離婚無可厚非，可受傷的是孩子啊。

作為小孩，永遠都會期待着父母的回應。

年代有些太過久遠了，可神原樂也依稀記得上輩子，還是小屁孩的自己哭着要找媽媽的情形......這沒什麼難為情的，人之常情罷了。

雖說到最後自己都沒找到自己媽......

九琉璃也一定是這種心情。

望着從小相處、從小依賴的母親坐着飛機，飛向數千公裏外的英國。那小小身影守望在窗邊，想念母親的模樣...想想就讓人心痛。

再聯想到之前在七明月手機上看過的九琉璃小時候與母親的合照，小時候的九琉璃對着鏡頭比出剪刀手的可愛笑容，神原樂的胸口就一陣煩悶。

這麼多年九琉璃還是很開心、很大方地笑着...

笑容不代表她心裏釋懷了這件事，而是像七明月說的那樣，「姐姐一直都在隱藏」。

母親和天海叔的吵架，大概是勾起了九琉璃往日的回憶。

導致她心裏難受。

「因為是在日本法院受理的離婚桉...我和七明月的監護權被判到了爸爸的手裏。

「分別那天，媽媽笑着對我和七明月打了幾聲招呼，她笑着摸了摸我們的頭后，提着行李箱走了，回英國去了......當時我和七明月看着媽媽上的飛機，我記得她穿着很漂亮的白色長裙，戴着一頂別了白色鮮花的夏季草帽...在走的時候，她還轉身向我們招手......」

「九琉璃，難受的話就不用說了。」神原而來漸漸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沒事的，哥哥...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天海九琉璃又笑了笑，眼眸很是漂亮。

嘴上說着過去了。

其實心裏還是很在意...

神原樂第一次深刻體會到了九琉璃內心的難處。

天海九琉璃在輕抿了一口茶后，雙手捧杯，望向杯中的倒影繼續說道：

「在這之前雖然每天都很累，每天學習東西都很忙，可是媽媽還是會偷偷帶着我們走出那個被爬山虎佔領一半的房子，偷偷帶着我和七明月出去吃一些好吃的東西，見一些從來沒有見過的娛樂設施和沒認識過的小朋友......

「即便有可能被一些奇怪的陌生人拍到，她還是帶我和七明月出去了......我還記得，那時候小朋友問過最多的問題就是『為什麼你們長得一樣啊？』...我答不上來，七明月還能簡單說一下自己和姐姐是雙胞胎。

「媽媽走了，爸爸很少帶我們出去...更多是想保護我們。因為媽媽偷偷帶我們出去的時候，被人偷拍過，那時候有很多人突然圍到媽媽的面前，問一些很雜很亂我聽不懂的話.....我和七明月就只能躲在媽媽的身後，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接下來的日子，為了代替媽媽陪我和七明月的時間，爸爸開始會抽出一些時間，帶我和七明月一起去他的書房......爸爸的書房有很多書，看得懂的書，看不懂的書。平時爸爸是會讓我和七明月學習寫字的，也有禮儀的要求。在書房裏，他沒有限制什麼，甚至七明月把他的書隨意放到地上也不會介意，他還會偶爾給我們講講故事，雖然都是些聽不太懂的故事......」

「因為七明月學字要比我學得快一些，所以她看書也比我看得更多一點，更認真一點。我更容易走神，時常望向爸爸書房玻璃窗戶后的前院鐵門發獃，想像著爸爸告訴我們媽媽從英國回來了，想像著媽媽從門口的小車裏下來，提着袋子，給我和七明月帶來很多好吃的英國零食。」

「家裏沒有傭人嗎？」神原樂問。

「最開始有的，後來沒有了。」天海九琉璃似乎沒有解釋這方面原因的意思，「媽媽離婚後，最開始還會每隔一個月就回來看望我們一次，可是時間越隔越遠，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半年，一年......

「自那以後，一年多都沒等到母親，我......每天晚上趁著七明月睡著了，我都會帶着媽媽送我禮物，偷偷跑到爸爸的書房，靜靜地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那個生鏽的鐵門...我想，應該，我再多等等媽媽，她就會回來看我和七明月了吧？這次又會帶來什麼東西過來看我們？七明月應該也會很開心吧？」

天海九琉璃的語氣越說低落，在這梅雨蒙蒙的天氣里。

難受...神原樂是越聽越難受。

試着想一下，大半夜的，一個小女孩偷偷起床來到窗邊，抱着腿，靜靜等待媽媽回來看望自己和妹妹，期望她再一次帶來新奇的玩具和零食。

那種一個人靜靜等候的樣子，讓神原樂心中很是心疼。

她等了多久？

想念媽媽估計會一直等著吧，幾個小時或者一整夜，再持續一年，這都有可能。

可偏偏九琉璃又是那種很懂事的孩子，不會主動向父母說自己要什麼...這也就意味着她什麼都忍耐在心裏。

間接的，神原樂也不禁詰問柏莎伯母起來。

為什麼一年都不來看看女兒？

知道她等得有多難受嗎？

在彷佛無盡緘默的空氣中，神原樂看到她心情難受的樣子，下意識地就伸手攬住了她的嬌小肩膀。

好讓她順勢靠住自己的肩膀。

天海九琉璃沒有表現出抗拒。

而是靠上去之後，鬆了一點點的氣，在默然中看向透明落地窗外的東京。

......

如果說童年時期的九琉璃和七明月是半對籠中鳥，那麼母親在她們的生命里，出去觀察世界的窗戶，那種認識到從未見過事物的新奇，從未認識其他小朋友的開心，吃從未吃過的事物。

不可謂不重要。

深愛的爸爸和媽媽突然分開，再也見不到以前喜歡的媽媽了，再也沒有以前那個雖然累，但是依舊完整開心的家庭了。

九琉璃的內心承擔着這些事情。

神原樂明白了這些，看向天海九琉璃的小臉，心裏多了幾分理解。

即便九琉璃再怎麼成熟，再怎麼有溫柔姐姐的擔當，可她依舊是十五歲的年紀。內心難受的她，沒有選擇去哭訴和祈求，而是將這份心情默默封存到了心裏。

作為姐姐，九琉璃也一定很早就有了自己認識。

知道自己不能在妹妹面前表現出軟弱的一面，所以就讓自己變得堅強起來，並優秀到逐漸可以接下一切。

神原樂看了眼客廳里的時鐘，已經到了晚上六點。

偌大的客廳，偌大的落地窗戶所能看到的，是整個東京的高層風景。灰濛濛的雨好像浸潤了一切，讓城市的稜角變得冰冷暗然。

「九琉璃。」神原樂呼了一口氣，好像幫着她放鬆一樣，笑着對她喊道。

「嗯。」天海九琉璃輕輕從他的肩膀上離開。

「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現在嗎？」

「對，都到六點鐘了，一定很餓了吧。我能理解你的不開心，但父母吵架也並不是你的錯，我也清楚了小時候父母離婚你的感受，哈哈，如果我說什麼我可以完全安慰你，帶你完全走出那片傷心事，那肯定是在說大話了......不過作為聽眾幫你分擔分擔一些不開心還是可以的。」

神原樂笑着說。

覺得這樣說話不太夠，又說起了自己事來：

「我雖然沒有擁有你說的故事，老爹突然消失了我也完全無所謂...可我完全能體會你的心情，想像到你期待和等待的心情......說起來好笑，我和阿鈴小時候，期待的就是錢和麵包，阿鈴還要多一項玩具。

「我記得是在雪天吧，彷佛就和童話故事一樣，晚上我帶着阿鈴從媽媽那邊回到家裏，走到商業街，她被一個玩偶吸引住了。那個玩偶的眼睛和笑容很可愛，阿鈴一眼就喜歡上了它。我還記得，她在雪天裏，墊着腳，扒著櫥窗，望着裏面，回身對我說，我想要這個。

「她語氣是請求，甚至期盼，可我只能報以苦笑。

「5800円...不吃肉，選點豆腐什麼的菜，這相當於半個月的餐費了，哪裏買得起啊......

「我很現實的告訴阿鈴，現在我們買不起，也不可能給你買。阿鈴聽到后，很傷心很傷心，但我接下來又告訴她，我們現在買不起，但以後一定買得起，相信哥哥，哥哥以後幫你買......我對她笑着伸出了小指頭，而她那時候又特別信任我，也對我笑了笑，拉勾做了兄妹間的約定。

「說出那番話，是因為我始終堅信着一個道理。

「到了谷底，就只剩下「朝上」這一條路...谷底所見到的景色並不是一片漆黑，腳踏實地抬起頭來，前方就一定閃爍著希望。

「只要努力，再努力就行了。抱怨不能改變現狀，母親也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而現在的事實也是如此，從谷底走出來的母親，工作好了，生活好了，阿鈴也買得起她想要的東西了...雖說不再需要我去售貨機下面再扒硬幣買零食了吧，可見到她過得舒服也是好事情......

「哈哈，說這麼多，我其實還是希望九琉璃你不要過度沉溺在過去！母親對你而言很重要，七明月和天海叔對你而言也很重要，他們不希望九琉璃你不開心，被以前的事憋壞了心情...作為兄長的我也不希望九琉璃你不開心！

「所以，開心起來，我可以給你做飯吃！

「哈哈，這麼一本正經地以兄長自居，九琉璃會不會感到奇怪？」

「沒有，哥哥是真的很好的哥哥，平時我也受了很多關照。」

「嗯，你能這麼想就好。我始終認為，一個家庭，感情遠比血緣重要，感情才是家人的羈絆，而血緣...哈哈，該拋棄的時候還不是會拋棄？所以，現在有着大家都關心的九琉璃，不應該停留在以前！」

「哥哥......」

天海九琉璃輕輕喊著，這一聲哥哥，喊得帶了點特殊的感覺。

因為她能細心的觀察到神原樂在用笑容幫自己驅散傷心事和梅雨天的煩悶。

「我去幫你弄點吃的。」神原樂對她開朗地笑着說。

「嗯。」

「你坐下，千萬不要來幫忙！讓我單獨給你做份吃的，算是兄長對傷心妹妹的關照和呵護。」

「......」

來到廚房，發現食材只有土豆和麵包。

那就簡單點，黃油麵包片加焗土豆吧。

麵包用黃油翻煎，土豆切塊，加入處理好的洋蔥、迷迭香、鹽、黑胡椒、芝士，然後放入烤箱190度烘烤半小時。期間又做了點之前給九琉璃做過的開胃小菜，熱了一杯牛奶。

天海九琉璃全程都默默看着他利索的動作。

為了確保味道不出問題，神原樂將東西都洗得特別乾淨。

等一切大功告成，神原樂將東西端到了九琉璃的面前。

「做好咯。焗土豆可以夾到黃油麵包片里。本來還想給你做點肉吃，但今天回家光顧著跑步了，哈哈，忘記了買菜。」

「......」

天海九琉璃看着他熱心端到自己面前的食物，盯着看了很久。

土豆熱騰騰的，又有着烘烤獨有的香味。

熟悉的香味...但又完全不同......

她的心思好像又飄到了以前......

神原樂發現她看了這樣食物，很久很久。

然後，她說才拿起勺子，輕輕嘗了一口。

「怎麼樣？」

習慣的詢問脫口而出...神原樂本以為她會直接說謝謝哥哥，可沒想到，她的眼角卻有了些許晶瑩的潤光。

不對勁，這怎麼還...哭了？

自己做的飯有這麼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