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我怎麼樣！」

  王洛神朝著林葉嘶吼，聲音里都是一個原本高高在上手握生殺的老人的絕望。

  林葉卻還是那麼臉色平靜的看著王洛神，就好像看到的根本不是仇人。

  見林葉不答，王洛神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似的，猛的轉身朝著北邊方向跪下來：「我給劉疾弓道歉了，行不行！」

  說完就開始磕頭。

  林葉從屋頂上掠下去，大步朝著王洛神而來：「你不配給大將軍叩首。」

  在即將靠近的瞬間，王洛神卻忽然暴起，一拳朝著林葉砸出去。

  這一拳已近在咫尺,林葉又因為王洛神給劉疾弓磕頭道歉而激動起來，似乎是躲不過了。

  而王洛神這一番表現，都是演的。

  他知道自己在體力上遠不如年輕人，所以一定要找一擊必殺的機會。

  這一拳，是王洛神的絕地反擊。

  林葉卻又沒了。

  在王洛神暴起之前的一瞬，林葉就已往一側出去。

  誰還不是演的？

  林葉完全不了解王洛神的實力，這才是根本問題。

  林葉是要報仇，也有必死之心,可為何就真的要必死？

  兩個人在某種意義上上，真的是像極了,因為林葉知道，唯有像極了，甚至在這某種意義上超越王洛神他才能贏。

  所以當王洛神一擊落空之後，明明該覺得失望，卻又覺得竟是如此的合情合理。

  因為林葉，又是比他快了一步，也許不算一步，只是快了那么半分。

  「連對自己後代的保護都能演出來,了不起。」

  林葉說完之後舉起手揮舞了一下，四周的所有斗笠刀客都同時把他們手裡控制著的青衣小廝抹了脖子。

  一具一具屍體掉下來，怦然落地。

  在這一刻，王洛神忽然間醒悟過來，自己剛才猜錯了什麼，所以失去了什麼。

  那一個一個落下的人，都是他王家的人，都是他的嫡親，都是他的後代。

  剛才他第一時間以為王真確實被林葉抓到了，所以心性在那一刻也確實亂了。

  可很快他就做出判斷,那些青衣小廝全都是假的。

  王真在封城之前就已出了歌陵，林葉又一直都在歌陵城內，怎麼可能抓得住王真,那只不過是林葉亂他心境的計策罷了。

  況且，王真出城之後不久，與死靈軍血戰之後，林葉就下令真的封死了南武門。

  如此一來,連林葉的人都進不來了，王真又怎麼會去而復返。

  所以在猜到這些的時候，王洛神就開始了表演。

  表演的歇斯底里，甚至不惜給死去多年的劉疾弓下跪。

  他就是要引林葉過來。

  那些斗笠刀客落在屍體旁邊，一個一個的，掀開那些屍體臉上蒙著的布。

  每一張面孔王洛神都認識，都認識。

  「怯莽軍一萬餘將士被二十倍的敵人圍困的時候都沒有絕望，因為他們堅信自己的同袍會來救援，讓他們絕望的,是在大火即將把他們燒盡的那一刻，因為在那一刻他們終於明白，殺死他們的不是婁樊人，而是自己人。」

  林葉看著王洛神一字一句的說道：「現在我把這絕望還給你，你怎麼能那麼輕易的就死呢？」

  說完這句話，林葉不在多言，只是等著王洛神再次站起來，因為林葉太了解王洛神，那樣的梟雄，悲傷之後還是會選擇和林葉做個了斷。

  為了這一刻，林葉研究王洛神的人性研究了太久了。「你開心了？」

  王洛神忽然側頭看向林葉，那雙眼睛已經徹底被血紅占據。

  他問林葉，你開心了？

  林葉回答了他。

  「我不開心，哪怕讓你親眼看著你全家死在我手裡，我也不會開心，關於這件事，唯一還能讓我開心的就是時間可以倒流，回到那一年，回到那座山,回到那場大火燒起來之前，大玉的邊軍吶喊著沖向敵人，將怯莽軍將士救出來，然後合力將敵人一個個砍翻，那是我每次幻想之中唯一的開心。」

  王洛神站了起來，他終究還是在林葉的預料之中站了起來。

  「你懂得什麼？」

  王洛神抬起手指著林葉：「如果你不死，你將來的家族也會變成王家這樣，你的子孫後代也會變成如王家一樣的人。」

  「你現在還能用這種所謂的主持正義的眼光看我,笑我，辱我,將來會有一日，你的子孫後代也會被如你這樣的人殺光，笑他們，辱他們。」

  王洛神用那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林葉：「我此時發毒誓，就算我今日要死，我也不如輪迴，我就做這世上的孤魂野鬼一直飄蕩，就等著看你林葉子孫後代被人殺絕的那天。」

  林葉指向那四周的屍體,一個一個指。

  他問：「如這樣？」

  王洛神瘋了。

  他身上炸開了一個氣團，氣浪往四周席捲，地面上的塵土被吹的猶如翻滾的浪，王洛神就站在那大浪正中。

  下一息，王洛神忽然出現在林葉近前，一拳攻向林葉面門。

  王洛神府里有無數種兵刃，每一件都可稱得上絕好的寶器。

  可他從來都不喜歡用兵器，就像他性格一樣，任何事他都希望自己可以用雙手掌握，所以他喜歡用的兵器就是他的雙拳。

  這一拳,是他暴怒到了極致的一拳。

  這一拳，也讓林葉看清楚了王洛神的真實實力。

  但林葉還是沒有還擊，他避開這一拳後,再次飛身而退。

  這一刻的王洛神已經再也不會去想別的什麼了，他只想殺了林葉。

  他在林葉身後緊追不捨，兩個人就像是剛剛從王家大宅里出來的時候一樣，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於這雄偉的歌陵城中不斷穿梭。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兩個人到底跑了有多遠。

  當王洛神猛然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王家大宅。

  又回到了那個滿地屍體的後院，回到了那個連九功碑都沒能保住的家。

  林葉站在空地上，在他四周還是那些被他親手所殺的屍體。

  「累了嗎？」

  林葉問。

  王洛神累了，那不是裝出來的累了，他氣喘吁吁，那一頭銀髮都好像被水洗過一樣粘在一起。

  這個曾自比雄獅的男人，此時疲憊的像是被雄獅追趕著跑完了半生的獵物。

  追趕他的不是林葉,因為是他一直在追趕林葉。

  追趕著王洛神的是天子，是那些被王家害死的人。

  這一次，這一刻，林葉亮出了他的刀。

  讓王洛神這樣的人死在自己家裡，也不知道這是林葉忽然生出的仁慈，還是早有算計的殘忍。

  王洛神深吸一口氣，不停的匯聚著他身體之內的修為之力。

  在這個地方，他更不能被羞辱。

  就算是死，也不能被羞辱。

  「林葉！」

  王洛神忽然抬起頭，朝著天空喊道：「我會詛咒你，詛咒你的家人永生永世都不得好死！」林葉回答：「那可真有力量。」

  王洛神猛然前沖，就算他已經累成了這樣，他確實還是這世上稍有的令人畏懼的雄獅。

  他速度極快，每一步落下，腳底都會炸開一團氣浪。

  他已經不想再節省修為之力，他只想用自己最強大的一擊將林葉撕成碎片。

  噗的一聲，很輕，也很突然。

  王洛神沒來由的踉蹌起來，身形竟是沒有穩住,在那麼快的速度之下，腳踝突然斷開，誰也穩不住。

  他撲倒在地，摔的七葷八素，好像五臟六腑都要從嗓子眼裡擠出來一樣。

  這一下摔的太重，以至於他剛才積蓄起來的力量都差點散了。

  他努力的看了看，發現自己沒了一隻腳。

  從腳踝處斷了，那隻腳就在他身後呢,孤零零的還站在那。

  就在這一刻，他看到了就在不遠處的屍體,與他面對面的，那屍體睜著眼睛看著他，明明是一個死人了，可那眼神里卻有著滔天的恨意。

  王洛神愣住了，他從來沒有在一個死人的眼睛裡看到如此強烈的情感。

  噗的一聲。

  王洛神愣住了，然後後腰就傳來一陣劇痛。

  他下意識轉身，然後看到了躺在他身後的那具屍體捅了他一刀。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剛才與他對視的那具屍體也動了,一刀捅進他肋部，捅的那麼深，差一點就把他捅穿了。

  王洛神嘴裡瀉-出來一口氣，那是剛剛一直都繃著的那一股氣。

  然後，又是噗的一聲。

  他前邊的那具屍體站了起來，一刀砍斷了他的右臂。

  越來越多的屍體站起來，在他眼裡，那是行屍。

  那些人都是被林葉殺的啊，就算他們死的太慘，怨氣不散,所以化作行屍，那也應該去找林葉報仇而不是他。

  為什麼？

  然後王洛神才注意到，那些屍體,那一張張臉，他都不認識。

  死在林葉刀下的人他都認識才對，不管他看得起還是看不起，以他的城府和能力,他當然要記住每一個可以利用的人，不管這被他利用是多還是少。

  一具屍體眼睛裡帶著仇恨走過來，一刀剁下，將王洛神的另一條胳膊卸了。

  又有一具屍體走過來，一刀將王洛神的另外一隻腳剁了。

  這一刻，王洛神怕了，怕到了極致，怕到了骨子裡，他發出一聲嘶吼,聲音大的好像要把臻天叫醒似的。

  可是當他殘害別人的時候，別人怎麼呼喊臻天都沒有醒來，那憑什麼他呼喊的時候，臻天要醒？

  林葉還是那麼安靜的看著。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仇。

  這是怯莽軍一萬多將士的仇，而今日幫他的人，全都是和那一萬多將士有關的人。

  有他們的後代，有他們的摯愛，有他們的親朋，也有他們的好友。

  這是一萬多怯莽軍將士的血海深仇，是一萬多個家庭的血海深仇。

  林葉，又怎麼可能會只顧著自己，只讓他自己去劈出那報仇的一刀？

  這些人，都是從歌陵城各城門處撤回來的，林葉引王洛神離開王家大宅，就是給所有參與了今日之事的斗笠刀客們一個趕來的時間，也是給他們一個親手報仇的機會。

  有人走過來，看了王洛神一眼，然後用刀從王洛神身上割下來一塊肉，舉起來，朝著王洛神晃了晃，然後塞進嘴裡。

  下一個，再下一個，再再下一個，再再再下一個。

  生啖其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