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格外要冷一些!」
吳詠剛進門,見到劉宏正手持一卷書籍,便拱手施禮道。
由於洛陽這幾日下雪,天子劉宏就沒去華光殿讀書,而是每日將三位帝師輪流接到北宮的溫德殿講學。
溫德殿內,沒有煤炭,卻依然溫暖如春。
「確實如此,最近一段時間,北方各州郡上書不斷,皆言嚴寒給百姓帶來的災難。」
劉宏放下書籍,嘆息著說道。
經過一年多的相處,他已將吳詠看作自己唯一的玩伴,兩人的日常對話也很隨意。
如今已入寒冬,大漢幅員遼闊,南北氣溫差異也是極大。
長江以南的南方一帶,即使是在冬季,最低氣溫也是在十度上下,倒是影響不大,可是大漢近六千萬人口,有四千萬集中在中原地區。
此時中原一帶的百姓,冬衣卻套了一層又一層。
富庶的百姓,還有多餘的冬衣穿,而貧民卻連一件像樣的冬衣都沒有,只能穿著夏裝硬拗,實在是凍得不行了,就往衣服里塞稻草。
若不是被逼得沒辦法,誰又願意發揮這樣的「聰明才智」?
天下百姓,皆是一樣。
進入嚴冬時節,不少百姓還是紛紛湧上街頭曠野,或是收集柴火,或是想辦法搞到食物,努力生存下去。
而建寧四年的冬季,比之以往,格外地寒冷。
對於北方的百姓來說,這是一場眾人所未有料到的大型災難。
最初,是從幽州與并州開始
,隨即波及到涼州和西域。
年初的時候,朝廷任命司空橋玄兼任屯田校尉,總領邊關移民一事。同時任命大司農卿曹嵩兼任屯田都尉,從旁協助,掌種植棉花和甜菜之諸事!
一開始,百姓因為故土難離,很少有人響應朝廷的號召。
隨著後來幾月天災不斷,移民邊關的百姓也多了起來。
在這個時代,普通老百姓破產,是非常嚴重的一件事情。
對於所有階層而言,土地是存活的根本,是普通百姓的命脈。
如今,朝廷給了一條活路,移民邊關就可以得到土地、房屋、甚至耕牛。
這對普通百姓來說,無疑有著強大的吸引力。於是不少百姓選擇離開故土,去邊關地區拼一次。
為此,朝廷還特意從中原收購了大批的耕牛,方便百姓租借耕牛來耕地,可是這一場寒冬,差點毀掉了他們一年的辛苦努力。
白雪茫茫,已經過了膝,耕牛凍傷凍死不計其數。
新開墾的耕田在暴風雪之中被摧毀,房屋倒塌,數日之內,幽州與并州已經凍死了百餘人。
當消息傳到了洛陽的時候,百官們為此痛心疾首。
不過更糟糕的是整個北方,都遭受到了這場嚴寒的襲擊。
涼州的商貿道路也被大雪所堵塞,天子劉宏這才連忙令太尉李咸開國庫賑災。
幸好幽州,并州等地都存了不少的糧食,還能夠安置災民,可是問題就是凍死的人越來越多,而想要修建房屋,包括
發散衣物都需要大量的資金。
廟堂里,百官都是焦頭爛額的,不斷的有各地受災的急報傳來,太尉李咸也立刻召集了百官,詢問百官的建議。
最後朝廷直接頒布詔令,遣三府掾屬(太尉府、司徒府、司空府)分行賑給。
其實本應該是四府掾屬,時下沒有大將軍,只能這樣臨時詔令。
詔令下達,朝廷上下的官吏立刻動員起來。
因為天寒地凍,冀州的水運沒有辦法使用,只能通過馳道,朝廷便令將士們穿上厚衣,負責運輸前往各地的糧草以衣物。
當然,這些士卒們負責的不只是運輸,還要負責搶救災民之類,另外,便是一些耕牛的運輸,不能放任耕牛凍死。
另外,各州郡受災極為嚴重的地區,可以將百姓往相鄰的郡縣,臨時安置,儘管都是寒冬,起碼縣城的防寒能力要上一些。
尤其是吳詠提出的火坑建議,也逐漸在嚴寒地區流傳開來,使得嚴寒下的百姓有了一絲溫暖。
與此同時,世家大族也開始出力賑災,他們不為其他,只為這些地方可以種出甜菜或棉花。
以前他們都認為這些荒涼的地方沒有可取之處,但甜菜和棉花的出現,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古人誠不欺我啊!」
今日是帝師劉寬為天子講學,他講到如今的世家大族救濟災民情況,當即感慨道。
「世家大族的做法,倒是令朕大開
眼界!」劉宏嘆息說。
接著又愁容滿面道:「朕最擔心的是鮮卑族,今冬嚴寒,估計他們又要侵擾我大漢了。」
劉宏登基的第一年,鮮卑就聯合濊貊部落侵襲幽州,并州,給他造成極大的心理陰影。
寒冬時節,北方的胡人部落基本都處於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之中。
雪原之中,最大的敵人還是那漫天的風雪。
到了正真的凜冬,這漫天的飛雪,就沒一刻會停的。
到時候大雪封路,沒有補給,本地還不產糧食,唯一的食物來源只能去搶,否則結果只有一個,餓死。
所以,鮮卑才會每年侵擾東漢邊疆。
這時劉寬也是輕嘆了口氣,開口道:「近年來鮮卑不斷壯大,與我們大漢交好的烏桓,也經常受到他們的攻打,實屬無奈。兩國雖然接壤,但百姓日子卻過得更苦。」
「畢竟,一到了冬天便天寒地凍,能否越冬,全看春秋能否積攢下糧食,這一場場大戰打下來,烏桓百姓的越冬儲備糧食,幾乎都被榨乾了。」
「使得今年冬天,更加難熬。若不是我大漢接濟諸多物資,估計他們早就撐不住了。」
劉宏雖然沒有經歷過戰爭的殘酷,但他卻對鮮卑是非常痛恨的。
聽完劉寬的話之後,他的眼神驟然堅定起來:「待朕休養生息幾年,定給這鮮卑一些顏色看看!」
說到這,他看著吳詠,語氣有些緩和道:「吳詠貢獻的這甜菜和棉花、以及火坑,讓
朕看到擊敗鮮卑的希望。」
提到吳詠,劉寬也是哈哈一笑,眼神儘是驕傲:「老夫今生最大的幸事就是教導你們兩人。」
對於吳詠的前程,劉寬是十分看好的。尤其的吳詠的胸襟氣度,就是他這位尚書令都難以比擬,很難想像這是一位稚童所為。
「老師多譽了,小子得天子看重,可以聆聽三位帝師的教導,才是最大的幸事!」吳詠急忙起身拜道。
君臣三人又說了會話,劉寬和吳詠便起身告辭,只留下劉宏一個在溫德殿內發呆。
這時,中常侍侯覽進來稟告說:「陛下,您要的新棉衣做好了!」
劉宏眼睛一亮,催促道:「走,帶朕去看看。」
「陛下,這份奏摺,你看一下……」侯覽不失時機的從懷中掏出一份奏疏。
「什麼事?」劉宏看到奏摺的那一刻,臉都垮下來了,立即很不耐煩的道:「朕現在沒時間看,等以後再說。」
「這是尚書台的急奏呢。」侯覽依然是笑容滿面,而後道:「不過,陛下,這裡是今歲各州郡察舉的人才,陛下需旌表和宣告天下的幾個……」
劉宏已經是等不急了,完全沒耐心理會侯覽,火急火燎的要往外去。
「等朕回來再說。」
侯覽卻不肯放棄,急急追在劉宏的身後,像個煩人的蒼蠅,喋喋不休起來:「陛下,這……馬上就要到年關了,按理,這個可耽誤不得,尚書台的人都在等呢,再耽誤,怕是等
到了過了年,許多地方州郡,還沒有收到詔令。」
劉宏跺跺腳:「真是麻煩,取硃筆。」
一到年末,劉宏就要硃批許多奏疏,有死囚要勾決,有旌表的官員,還有宗室的撫恤,諸如此類,他已是煩不勝煩了。
尤其是在這個時候,他急著要走,可是侯覽都這樣說了,他曉得輕重,曉得這旌表是歷年的常例。
若是為了去玩而耽誤了這個,尚書台那兒,肯定要將這事兒歸咎於自己貪玩,到時候,怕是又會受到太傅胡廣的說教。
邊上的宦官忙是給劉宏的朱漆筆添了墨。
劉宏接過奏疏,也懶得去細看,裡頭洋洋千言,大抵就是這些被旌表官員的事跡,劉宏提筆只在這奏疏下潦草寫了一句:「照准。」
便將筆一丟,大步流星地出門,口裡嘟嘟嚷嚷道:「下次提早一些送來。」
說著,人已去遠。對於新製作的棉衣,他早已是心癢難耐。
侯覽在這溫德殿內,卻是面帶微笑,他很小心的收起了這一份尚書台遞上來的旌表奏疏,奏疏里,既有劉宏的硃批,還有尚書台的手筆,其中這裡頭,赫然還有一個『段熲』的名字。
侯覽笑吟吟的將這奏疏上的硃批吹乾了墨跡,這才小心翼翼的收起。
他很清楚陛下的性格,或許侯覽不了解陛下的內心,卻絕對了解陛下的生活習性,一旦有什麼事,他便風風火火,這個時候,就什麼都顧不上了,若這時候有
緊急奏疏,這奏疏又沒什麼大事,只需要緊急處置,陛下是絕不會多看一眼奏疏的。
否則以陛下的性子,若是看到這旌表的人之中,居然有段熲,以陛下對段熲的態度,極有可能會將奏疏打回去,讓尚書台再議人選。
自舅父董寵因羌胡兵事件而死後,段熲就受到天子劉宏的疏遠。
後來段熲投靠了他們十常侍這邊,侯覽等人也在想方設法為段熲鋪路。
而現在……事情辦成了。
拿著這份奏疏,侯覽只需要去加了印璽,而後將奏疏發去尚書台,尚書台再草擬旌表的聖旨。
聖旨發出的同時,邸報也將同時傳抄出去,所以用不了多久,這被旌表的大臣不但可以飛黃騰達,更會天下皆知,成為天下官員的楷模。
侯覽面無表情,已是背著手,晃晃悠悠的走出了溫德殿,外頭大雪飛揚,整個天地一片雪白,銀裝素裹的世界真是美好,只是很多事情並沒表面那麼簡單。
遠處則看到陛下的車駕已朝著東 明門去,只留下了兩道車輪在雪地上碾過的車印,那深淺不一的印子烙在侯覽的眼眸里,他不禁冷冷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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