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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宋大法官 - 第496章 鹽吃人字體大小: A+
     
      第496章 鹽吃人

      相比起弒母一案,張斐今日也表現的更為輕鬆,直接就讓檢方陳訴。

      但由於此案著實太簡單,真心沒什麼可說的,蘇轍也沒有表現的欲望,當即要求傳馬小義上堂做供。

      只見馬小義今兒穿了一件嶄新的警察制服,是激動地上得庭來。

      旁觀的秦義傑見罷,真的認為馬小義沒有騙他們,他是真的很想上庭,這種激動、喜悅是裝不出來的。

      張斐瞧了眼這小子,心中一嘆,如今那些輔警都還沒有制服的,這廝卻還弄套新得來,就不怕被打麼。

      蘇轍問道:「馬警長,請你將這個月十二日早晨發生的事陳述一遍。」

      「是。」

      馬小義用力地點點頭,然後道:「當天早上俺與輔警徐坤鵬和輔警霍鴻在北城永濟坊吃早餐,吃到一半時,突然有一人前來告狀,說是有人販賣私鹽。」

      此話一出,庭外頓時響起一陣議論聲。

      隱隱聽到不少髒話。

      顯然是不爽那報信之人,百姓也喜歡那物美價廉的私鹽。

      庭內反而非常安靜,只是瞟了瞟別人。

      這到底是誰安排的?

      這一聽就知道是一個陰謀。

      「肅靜!」

      張斐敲了下木槌,等到庭外安靜下來,他又向馬小義道:「馬警長可以繼續了。」

      「哎!」

      馬小義點點頭,又繼續道:「於是我們跟著那人去到隔壁街的一條小巷內,見到有個人正在販鹽。」

      張斐問道:「馬警長是如何確定,那人正在販鹽?」

      馬小義道:「因為當時正在有人數錢給那鹽販,且提鹽準備離開,於是我們上前準備詢問。結果那鹽販還問我們是不是來買鹽的。」

      「哈哈!」

      院外立刻響起零星地幾聲笑聲。

      他們一笑,馬小義更是來勁,也跟著嘿嘿笑。

      「咳咳!」

      張斐給了一個警告的眼神。

      馬小義立刻閉嘴。

      張斐又問道:「接下來了。」

      馬小義道:「俺就順口問那鹽販,『多少錢一斤』,他就說,『二十文錢』,俺就又問他『你這鹽賣得咋這麼便宜』,他說他的鹽是私鹽。俺就將他給抓了。」

      院外笑聲更甚。

      這真是沒救了!

      旁聽的官員聽得是直搖頭。

      這都已經不能說是人贓並獲,簡直就是不打自招,這種情況,你張三都要搞得這麼盛大,如果不是你愛出風頭,那麼就是你要此案擴大化。

      張斐問道:「你抓的鹽販可有在場?」

      馬小義先是一愣,旋即張望了一下,指著對面道:「就是他。」

      大家偏頭看去,但見犯人席上站著一個男子,是滿臉褶子,那腰背已經彎曲的如同一個小老頭,任誰也不知道這黃桐也就比蘇轍大四五歲,也才三十四五。

      方才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馬小義身上,沒有注意到嫌疑人已經被帶上堂來。

      「嗯。」

      張斐點點頭,又偏頭看向那中年男子,道:「黃桐。」

      「小民在。」

      黃桐哆嗦著身子,點了點頭,都不敢直視張斐。

      張斐問道:「方才這位馬警長所言,可否屬實?」

      黃桐畏懼地瞟了眼馬小義,又偷偷瞄了眼張斐,點了下頭。

      張斐又問道:「你是否知道,這販賣私鹽是屬於違法行為,而且根據警署提供的證據,你所販賣的私鹽已經達到十二斤,是足以判處你死刑?」

      黃桐垂著頭,沉默不語。

      可正當這時,忽聞一聲哭喊:「咱家也沒有辦法,這個要不賣點鹽,咱家老小都會餓死的,求官人饒他一命啊!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黃桐猛地轉過頭去,但見一個婦人擠上前來,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夫人!」

      黃桐哽咽一聲,當即也落下淚來。

      張斐敲得幾下木槌,但那婦人仍舊跪地不起,甚至還向張斐磕頭。

      張斐趕緊示意庭警將婦人帶走。

      「莫要傷我夫人。」

      黃桐突然抬起頭來,朝著向張斐喊道。

      張斐道:「放心,不會傷害你夫人的,只是她現在情緒不穩定,留在這裡,會影響到庭審,警察會帶她到邊上的小屋歇息,讓她先平復情緒。」

      黃桐見那些庭警是比較溫和地將他夫人給攙扶下去,這才放下心來,又見這庭長語氣溫和,與其他官員不太一樣,臉上的畏懼也少得幾分。想到自己若是被處死,這一家老小恐怕也難以生存下去,這橫豎都是一死,他也豁出去了,神情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小民也不想販賣私鹽,但但是小民是被逼無奈,這要不賣點鹽,小民一家老小全都活不下去了。」

      他也委屈,哪家鹽戶不賣點私鹽,不然的話,他也不敢這麼大膽,直接告訴別人,我賣得是私鹽。

      「是嗎?」

      張斐問道:「可是據本庭長所知,你們鹽戶只要每年繳足十二萬斤鹽,就能夠拿到四十五貫的鹽本錢,雖然這錢不算多,但養活一家應該不成問題吧。」

      這回都不用敲槌,庭院內外是鴉雀無聲。

      黃桐僅存那一絲理智,使得他還是愣了下,但很快便言道:「那也得有四十五貫,我今年才拿到八貫錢,再去製備一些製鹽工具,可就所剩無幾了。」

      「八貫錢?」

      張斐低頭瞧了眼文案,「根據朝廷法度,鹽本錢會分兩次發給你們,第一次是發十八貫錢給你們,等到繳足鹽後,再發二十七貫錢給你們。」

      黃桐道:「但是咱們每年去交鹽,受潮、損耗,可全都算咱的,這就得扣錢,而且是以四十文錢的鹽價去算,這弄不好,鹽本錢一文都拿不到,咱還會欠官府的錢,咱今年只拿到八貫錢,就是因為去年欠了二十貫,去年扣十貫,今年再扣十貫,年末還得扣十貫。」

      這一番話下來,庭外百姓頓時是群情激憤。

      「真是豈有此理,官府收鹽才一斤才不到一文錢,但是扣錢就算一斤四十文錢,這不是在搶錢麼。」

      「難怪人家寧可落草為寇,也不當這鹽戶。」

      「要還不讓人買點私鹽,這不是要將人活活逼死麼。」

      其實這些百姓哪裡不知道這情況,只是平時不敢說而已,如今這麼多人,只要有人開頭,立刻就喧譁起來。

      而庭院內坐著的官員,則是個個面色鐵青。

      上當了!

      這小子擺明是要整我們啊!

      「肅靜!肅靜!」

      張斐敲了幾下木槌,見沒有用,當即叱喝道:「誰人再敢喧譁,本庭長將治他蔑視皇庭之罪。」

      如此威嚇,門前才漸漸安靜下來。

      張斐瞧了眼桌上的供詞,道:「根據你的供詞,你所販賣的鹽,都屬多產所得,不知是否?」

      黃桐點點頭。

      張斐又問道:「而你方才說,你之所以拿不到足額的鹽本錢,是因為鹽受潮,或者繳納過程中的損耗,那你為何不將多產所得的鹽補上?你賣私鹽的價格才二十文錢,但若你補上,將會得到四十文錢的鹽本錢。」

      黃桐道:「這是補不上的,補上的鹽又會受潮,又會損耗,這麼算下來,可能就等同於沒補。」

      張斐點點頭,又道:「那你也可以出售給官府,如此做法,亦不違法,又能獲利。」

      黃桐道:「如果我拿出這些鹽來,官府就回讓我補上損耗,可能到頭來就連一文錢也拿不到,還欠官府得錢。」

      張斐皺了下眉頭,道:「你說得可都屬實?」

      黃桐道:「小民所言,句句屬實。」

      張斐點點頭,又回頭看向許芷倩,「收鹽一事,是誰在管?」

      許芷倩小聲道:「押司李永濟。」

      張斐又向蔡京道:「傳押司李永濟。」

      蔡京立刻起身朗聲道:「傳押司李永濟上庭。」

      話音未落,就聽得一聲跺腳聲。

      不是李永濟是誰,只見他一臉懊惱之色,猶如中了大獎一般。

      這種情況,誰第一個上庭,誰倒霉。

      因為誰也不清楚張斐的路數。

      來到庭上,李永濟拱手一禮,「押司李永濟見過張庭長。」

      他就是一個小吏,張斐比他高N級。

      張斐笑道:「李押司請坐。」

      「多謝!」

      李永濟戰戰兢兢坐了下來,真是如坐針氈。

      張斐問道:「方才黃銅之言,李押司可有聽到。」

      李永濟點點頭。

      張斐又問道:「不知是否屬實?」

      李永濟訕訕道:「我我也不大清楚,這麼多鹽戶,我不太記得。」

      之前錄口供時,可沒有問這些問題。

      越看越像似一個陷阱。

      張斐也沒有勉強他,只是問道:「官府收鹽是以不到一文錢的價格,但算損耗卻是按四十文的價格,這是否屬實?」

      李永濟猶豫片刻,還是點點頭。

      這種事,只要問出來,那就沒得瞞,畢竟這又不是秘密。

      張斐又問道:「這是為何?」

      李永濟也是老油條,立刻道:「因為這鹽不是交給我們的,我們是得如數上繳朝廷,朝廷又得賣給鹽商,這錢是一文都不能少,我們倉司也沒有辦法。」

      直接甩給朝廷,他們不補,就得我們來補,那我們傻麼。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朝廷可有規定損耗的折算價?」

      李永濟搖搖頭道:「這我不清楚,上面是怎麼吩咐的,那我們就怎麼算。」

      張斐問道:「不知你們這損耗又是怎麼算的?」

      李永濟道:「由於人手不足,也難以清點出具體損耗多少,故此我們只能平均來算,就是一囊算一斤損耗。」

      一囊就是三百斤,一大引就是兩百斤。

      張斐問道:「這是朝廷規定的?」

      李永濟搖頭道:「我不知道,反正是上面定的。」

      本職之外的問題,他一概往上面推,這種問題,能不答則不答。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李押司應該清楚這交鹽的過程吧。」

      李永濟點了下頭,這是他的本職工作,沒法說不知道。

      張斐笑道:「那好!能否勞煩李押司為我等演示一遍,這鹽戶交鹽的流程。」

      李永濟愣了下,道:「冒昧問一句,為何要這麼做?」

      張斐解釋道:「我只是想確切的知道,這黃桐之言是否屬實。不過不需要李押司親自動手,我的人會演示,李押司只要點出他們不對的地方。」

      李永濟抹了抹腦門上的汗,點了點頭。

      張斐朝著一旁的庭警的點了下頭。

      一張長桌擺上,桌上放著一些官府專門用來盛鹽的工具。

      張斐問道:「李押司,可與你們的工具一樣?」

      李永濟瞅了瞅,然後點點頭。

      「那就好!」

      張斐點點頭,「待會若有不對的地方,還請李押司立刻點出,畢竟這事關人命,可不能有任何草率。」

      李永濟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得到張斐的指示後,但見一個老漢扛著一袋鹽上前來,將鹽倒入專門容器中。

      盛滿之後,但見桌後那人用木片一刮,使得鹽與容器口平齊,刮下來的鹽就落到一張布上。

      然後再將容器裡面的鹽倒入專門的木框裡面。

      演示之後,張斐問道:「李押司,他們演示的可有問題?」

      李永濟搖搖頭,「沒問題。」

      何止沒有問題,簡直太細節了,尤其是刮的那一下,絕逼是有練過的。

      張斐問道:「這布上的鹽是算損耗嗎?」

      李永濟已經是滿頭大汗,點點頭道:「是是的。」

      張斐瞧了眼,點點頭道:「那倒是有這麼多。」

      上官均嘀咕道:「興許還算少了。」

      他都忍不住,觀審的百姓如何忍得住,嘴裡嘀嘀咕咕罵了起來,這何止損耗,簡直太損了。

      這真的是沒有損耗,也要製造損耗。

      十二萬斤,就得損耗四百斤,再折價四十文,就是十六貫錢,就是鹽本錢的三分之一。

      張斐又問道:「潮濕的鹽是算在損耗裡面,還是另算?」

      李永濟道:「每個人情況不同,潮濕的鹽是要另算。」

      張斐又問道:「不知如何判斷潮濕?」

      李永濟被問得很是不爽,道:「用眼睛看,用手摸,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張斐繼續問道:「旁邊可有人監督?」

      李永濟點頭道:「有的。」

      何春林當即打了個擺子,下一個就是我了嗎?

      張斐點點頭,道:「多謝李押司出庭作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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