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覲見
“青山·可汗？”
這名禁軍戰士開口說道。
他的聲音平靜而又渾厚有力。
符合人們對帝皇近衛的想象。
“是我。”
傅青海緩緩起身說道。
錫德·諾拉也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跟我走吧。”
禁軍說完直接轉身向外走去。
傅青海和錫德·諾拉麪面相覷。
……
兩人跟隨這名禁軍戰士一路走向堡壘地表，期間路過通道里的一處控制面板，傅青海看似隨意地擡手觸碰了一下，一股紫色膠質液體順着縫隙涌出沒入他的掌心。
鋼鐵閘門朝着兩邊開啓，堡壘外的陰鬱光線照入漆黑通道，跟隨光線一起涌進來的還有夾雜着冰渣裹挾着雪花的呼嘯冷風。三人踏上地表，一艘暗金色和深紅色塗裝的俄裡翁炮艇已經在停機坪上靜靜等候。
……
俄裡翁炮艇在天空中呼嘯劃過。
傅青海坐在窗邊俯瞰着下方景物。
禁軍運輸炮艇飛行速度很快，沒有耗費多長時間便從南極大陸抵達喜馬拉雅山脈。傅青海遙望着那些城牆，它們的輪廓在朦朧的清晨中半隱半現，高聳入雲的尖銳穹頂在白雪皚皚的覆蓋之中閃耀輝煌金光。
女牆遠在五十多公里外，但仍然主宰着北方的地平線，就像現在作爲其地基的山脈一樣威武。而在東方，朝陽已經升起，太陽的熹微光線試圖穿透不斷漂移的煙雲，在鋼鐵和精金上投下微弱而骯髒的光斑。
傅青海從未在這個位置注視皇宮，即便是從如此遠的距離遙望這處聖地，那種史詩般的恢宏仍然讓他感到一絲暈眩。
泰拉日升時的光芒將污染大氣的霧霾照射得五彩斑斕。那些聳立在雲層中的洋蔥尖頂不僅僅是宣示宏偉的景觀裝飾，同時也是信號控制中心。其外佈置的多層觀景臺上還安裝着攔截用的導彈發射器。古典哥特風格的扶垛和雉堞之間還豎立着防爆盾牌。
這是帝國之拳在泰拉皇宮佈防時留下來的防禦工事，至今仍然沒有全數拆除。這些冷酷的軍事設施和皇宮的華麗裝飾結合在了一起，提醒着傅青海，距離那場慘烈的泰拉圍城戰役，其實也沒過去多長時間。
眼下是090.M31。
皇宮是泰拉地表最大的建築物，與其說是單個建築不如說是一座另類巢都，覆蓋着北半球的大部分地區，有些人將這裡稱之爲“用禁忌科技與深入地表的地下隧道組成的無盡黑暗巢都”。作爲帝國的行政中心，呈放黃金王座的帝皇聖所就坐落於此。整座宮殿分爲外殿與內殿，據說僅僅維持外殿區域正常運轉就得消耗數十億的泰拉政府人員。
傅青海從來沒有進入過泰拉皇宮。
更不用說，泰拉皇宮的內殿區域。
俄裡翁炮艇穩穩降落在永恆之門面前的廣場上。永恆之門是通向皇宮的最大入口，這座參天般的宏偉巨門面前有着一條長達一英里的寬闊大道，大道兩側矗立着那些爲帝國做出偉大貢獻的英雄們。炮艇不能直接降落內殿區域，只能停在永恆之門外面。
三人依次走下炮艇機艙。
大道兩旁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名金甲禁軍衛士持矛矗立，他們拋光後的耀金盔甲在初陽的晨曦之中熠熠生輝，絕不同於星際戰士陶鋼盔甲那種啞光色澤，顯得異常高調矚目。傅青海不知道現在的萬夫團還剩下幾個人，單看永恆之門前的規模倒還不少。
“這邊，青山·可汗。”
領頭那名禁軍隊長擡手示意。
他的語氣稱不上是友好，但也沒有包含其他任何情緒在內，簡單來說就是冷漠。這一路上傅青海問他什麼他都閉口不答，傅青海也很難從他的語氣語調裡面推斷此行到底是何目的，又是誰在皇宮召喚自己。
傅青海跟隨禁軍向前走去。
其實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不是嗎？
整個宇宙只有兩個人能指揮禁軍。
一個人是禁軍統帥。
另一個人……
就是坐在黃金王座上的那位。
傅青海行走間擡頭看了一眼永恆之門上的巨型繁複浮雕：腦袋後面有一圈白色光環的金甲巨人，手持長矛刺穿一頭有鱗巨龍。不知道那是不是傳說中的星神虛空龍？
同時心裡也在默默分析：我不認識禁軍統帥，那麼答案只有一個……可問題是，帝皇不是已經變成一具腐屍了嗎？爲何還能對外發布命令？老登又是怎麼知道我的？
聖吉列斯的水晶雕像……
傅青海似乎猜到了答案。
他從七百年後穿越回來，就是因爲那尊在亞空間裡復活了的雕像，現在皇宮裡面突然有人召見，大概也和那尊水晶雕像有關……難道它真的是聖吉列斯的靈魂嗎？
傅青海越想就越覺得有可能。
錫德·諾拉想要跟上傅青海的腳步，卻在靠近永恆之門時被攔了下來，領路那名禁軍隊長轉身擡起一隻手掌擋在錫德·諾拉麪前，用冷漠而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止步，審判庭大導師。”
“你不在被允許的行列。”
錫德·諾拉麪色一窒，卻也沒有多說什麼，默默止步站在永恆之門面前。她看着青山的背影，而他似乎也沉浸在思索之中，低垂着頭徑直前行壓根沒有注意身後。
傅青海一路上跟隨這名禁軍隊長在皇宮裡繞來繞去，穿過層層安保還有複雜機關，終於抵達一片神秘區域——帝皇聖所，這裡是王座大廳與整個皇宮的心臟，這座巨大的房間裡置放着帝皇的身體，以及黃金王座。三百位精挑細選的禁軍負責看守此地。
傅青海擡起頭下意識地想要尋找黃金王座還有上面那具腐屍，然而一個更高大的金甲身影卻擋住了他的視線——這名禁軍身上耀金盔甲擁有比之其他禁軍更復雜的雕刻花紋，比接受了全新全異改造的傅青海還高出半個頭，居高臨下漠然俯視着傅青海。
傅青海停下了腳步。
這名禁軍緩緩摘下長頂頭盔抱在腰間，又摘下了金色人臉面甲，露出一張蒼老面龐，他的嘴脣周圍還有臉頰兩側都蓄滿了花白鬍須，淡漠眼神裡有不掩飾的審視。
“我是伊克西翁·黑爾。”
這名高大禁軍開口說道：
“現任禁軍統帥。”
傅青海擡頭看向他。
“你好，伊克西翁·黑爾元帥，我是青山·那顏汗，鐵浮屠戰團的戰團長。”
傅青海也自我介紹道。
傅青海只知道兩個禁軍統帥。一個就是30K時期的第一任禁軍統帥康斯坦丁·瓦爾多，據說他在叛亂結束之後就失蹤了。另外一個則是40K時期的第十七任禁軍統帥圖拉真·瓦洛里斯，他同時也是一個高領主。至於眼前這個禁軍統帥，伊克西翁·黑爾。
他沒聽過，也不認識。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召見你。”
禁軍統帥淡淡開口說道。
“我也很想知道。”
傅青海表示自己也很疑惑。
“但是我在你的眼睛裡面，沒有看到一絲一毫敬畏……那些曾經來過泰拉皇宮的人，無論是審判官、法務官、大主教甚至是高領主，無論他們心裡都各懷着什麼樣的鬼胎，至少他們看向皇宮看向永恆之門，眼裡永遠都有一抹發自內心的恐懼和崇敬。”
伊克西翁·黑爾語氣陡然加重：
“但除了你，是個例外。”
“或許……”
傅青海看了看左右兩邊。
然後攤開雙手作無辜狀：
“這就是我被召見的原因？”
“哼！”禁軍統帥嘴裡迸出一聲冷哼。
“你有一點放肆，青山·可汗。”
伊克西翁·黑爾撇嘴說道：
“就像你的原體一樣。”
一句“就像你的原體一樣”，直接就把傅青海的輩分拉低一層——很多人都會忽略的一個事實：帝皇先製造了禁軍，然後才製造了基因原體。真要硬扯倫理輩分的話，每個基因原體看到第一任禁軍統帥康斯坦丁·瓦爾多，都得喊聲“叔叔”。眼前這位禁軍統帥明顯認識傅青海的基因原體察合臺·可汗。
“請吧，青山·可汗。”
伊克西翁·黑爾沒再挖苦諷刺，而是讓開一個身位擡手指向前方說道。
傅青海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踏出腳步走向前方同時擡頭看向那尊王座。
擡頭看向黃金王座之前，傅青海腦子裡閃過了無數的雜亂想法——據說，在不同的人的眼中，帝皇是完全不同的形象。
大遠征時期的多數記述者對他的描述之中，帝皇都是一個巨人，身穿金色盔甲，長着棕色頭髮，下巴方正，舉止嚴厲。他的頭上經常有着一個天使般的金色光環。
在貝利撒留·考爾的眼中，帝皇是個身穿實驗服的科學家，棕色頭髮棕色眼睛，個子不高不矮，瘦弱但不虛弱，面容英俊但沒帥到令人髮指，氣質既蒼老又年輕。
而在獅王萊昂·莊森眼中，帝皇是個頭戴兜帽身穿翡翠金銀盔甲的神秘莫測的形象。並且獅王堅信只有他看到的這個纔是真的，其他兄弟原體所看到的都是假相。
而在網道戰爭之中，當帝皇出現在戰場上，網道里的人類聯軍形容他的形象是“出生於古代歐亞大陸的荒野蠻人”，他的皮膚是“混合了青銅和燒焦的棕褐色”，眼睛頭髮都是黑的，手持着爆彈槍和動力劍。
衆多形象之中最接近的或許要數寂靜修女，寂靜修女由於無魂力場無法看到帝皇所散發的靈能。網道戰爭末期，寂靜修女凱莉亞·卡斯琳看到了帝皇的真實面目：
就是一個普普通通中年男人，坐在黃金王座之上永遠保持痛苦姿態。他張開了嘴併發出無聲尖叫，他努力地忍受疼痛似乎讓他那張不老的臉變得十分蒼老。他沒有無與倫比的威嚴，也沒有什麼光環在腦後。
終於，拋開腦中一切雜念。
傅青海定睛看向了王座。
沒錯，和他想象中的一樣。
就是一具腐屍，躺在王座中央。
凹陷的眼眶，乾癟的眼珠，枯白的亂髮，張開空洞的嘴……全身肌肉已經所剩無幾，革質化的皮膚緊緊貼在骨骼上面，他的軀體因爲過於癟塌甚至顯得有些瘦小，但是黑色經絡般的靜脈血管仍在皮膚下面鼓起。無數大大小小粗細不同機械管道插在他的身上，這些管道又連接在身下的黃金王座裡。
傅青海沒有佩戴鬼怪戰甲的靈視目鏡，否則他會看到無數靈能能量順着這些管道注入這具腐屍體內。但是即便沒有看到他也清楚，爲了維持這個詭異裝置持續運轉，人類帝國每天需要消耗犧牲多少靈能者。
“呼……”
直到此刻，傅青海終於吐出了他剛纔吸進去的那口氣。他定定注視着黃金王座，然後緩緩單膝下跪，盔甲觸碰到了冰冷地板發出“咵嚓”一聲清脆碰撞響聲，傅青海深深地伏低身子，額頭幾乎快要抵到地面。
“致敬，人類之主。”
傅青海在心裡默唸道。
致敬你爲人類所遭受的所有苦難。
忽然一道聲音在他腦海之中響起：
“你身體裡有五號的基因序列。”
五號？誰是五號？
傅青海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接着他緩緩地擡起了頭。
該不會是……察合臺·可汗吧？
原來帝皇這麼稱呼他的子嗣。
五號基因原體，察合臺·可汗？
第十八號基因原體，伏爾甘·沃坎？
傅青海回想起了前世看過的小說，《黑暗帝國》裡面，羅伯特·基裡曼甦醒之後前往泰拉覲見帝皇。根據他的回憶，活着的帝皇是一個狡猾的存在，善於隱藏他的思想就像他也善於讀懂其他人的思想一樣。而王座上的那團帝皇的“殘留之物”強大到了讓羅伯特·基裡曼都無法理解，但是卻缺少了他在人間行走時候所擁有的精妙之處。
當帝皇還在人間行走時，他用愛來掩飾他的手法。帝皇曾讓他的基因原體叫他父親，他讓原體自稱爲是他的兒子，但是帝皇自己很少說這些話。羅伯特·基裡曼那個時候才意識到，帝皇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並不真誠，面對帝皇不再掩飾的全部靈能力量的衝擊，原本遮蔽羅伯特·基裡曼眼睛的那一層薄紗也被撕去，一切終於真相大白。
帝皇其實根本不愛基因原體。
基因原體僅僅只是他的武器。
這就是全部的事實真相。
羅伯特·基裡曼形容帝皇看到自己時候的喜悅和歡迎：不像一個父親迎接兒子，而是一名工匠重新找回一件他曾一度以爲丟失了的好用工具，他的行爲就像是被鎖在籠子裡的一個囚犯，被遞給了一把鐵銼。
基裡曼並不是那個帶來鐵銼的人。
他就是那柄鐵銼子本身。
傅青海現在也和基裡曼感同身受。
但不同於第十三號基因原體面對真相時的破防和悲愴，傅青海本來就對帝皇沒有報以任何倫理親情上的期待，所以面對帝皇這種奇怪交流方式他反而還更加適應。
儘管如此，他也非常痛苦。
帝皇的意志與靈能實在太強大了，與帝皇的交談猶如在和一顆恆星交談，使用火與光的語言，字字句句都在灼燒着他。
帝皇這個被鎖住的囚徒，提前了一萬年就發現了一件趁手越獄工具，但不同於羅伯特·基裡曼，這件工具並不是他親手創造的非常熟悉的基因原體，而是另外一種東西。傅青海隱約能感覺到，自己這把“鐵銼”讓王座上的他感到有些疑惑不解——帝皇並不確定自己這個工具究竟能夠發揮多大作用。
“我明白了。”
那個聲音最終留下了這句話。
傅青海渾渾噩噩地站起身，他的腦海裡面還鼓盪着轟鳴的迴響和灼熱的疼痛，他在禁軍統帥伊克西翁·黑爾的親自護送下一路走出皇宮，來到永恆之門外面。直到他看到了一直守在永恆之門外的錫德·諾拉。
傅青海才終於清醒過來。
門外列隊的金甲禁軍們都消失了。
身後這座參天巨門緩緩關閉合攏。
傅青海呆呆看着錫德·諾拉。
錫德·諾拉也在看着傅青海。
“所以，他說話了？”
審判庭大導師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他可以和外界交談，對嗎？”
錫德·諾拉的聲音裡充斥急切。
“他？”
傅青海口中重複了一句。
“難不成是‘祂’？”
錫德·諾拉立即開口說道：
“國教認爲他是神明，但我並不這麼認爲。你到底看到了什麼，青山？”
傅青海回憶着剛纔那段經歷。
眉心緊蹙一團緩緩搖頭說道：
“我說實話，我也不太確定，王座上的那具屍體……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