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進行亞空間跳躍嗎？

他們已經抵達曼德維爾點了？

傅青海腦子裡還有一團疑問。

然而沒有等他得出答案。

爆炸，就出現了。

起先，傅青海感覺到腳底下的甲板就像波浪上的浮橋一樣劇烈起伏，將他整個人都拋了起來，背部狠狠砸在天花板上。還沒等他往下回落，甲板已經裂成一塊一塊分崩離析，整個戰艦通道就像一條被用力揮舞的馬鞭，在劇烈甩動中轟然解體變成碎片。

“轟——”

爆炸聲音這才傳來。

同一時間，金屬形變的咯吱聲、鋼鐵撕裂的刺鳴聲、電漿燃燒的轟隆聲和雜物碰撞的炸響聲一齊席捲而來，化作一股填滿一切感官的噪音充斥着傅青海的耳膜。

接着所有聲音驟然一收，就像是被黑洞吞噬。重力模擬裝置此刻已然失效，傅青海漂浮在無數的碎片和破爛中，忽然感覺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大吸力從身後傳來。

傅青海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

亞空間引擎竟然爆炸了。

“嘩啦！”

消失了的聲音再次出現。

原本因爆炸而呈放射狀向外擴散飛射的金屬碎片和扭曲鋼鐵，突然停滯半空，就像時間被暫停了一樣，接着這些亂七八糟雜物就像時間倒流一般向後倒飛回去，裹挾着碎片中的傅青海，在一股無形的漩渦撕扯拉拽之中飛向身後那個金屬殘片風暴中心。

傅青海努力扭過頭一看。

看到了一道不規則的狹長裂痕，憑空出現在了漩渦風暴中央。邊緣散發着紫紅色的光，中間漆黑一片彷彿吞噬掉了周圍一切光線。這道裂痕貫穿整個艦體並將尾部撕開，並且還在持續不斷地吸收着現實宇宙裡的一切物質，就像永不滿足的貪婪的惡魔。

亞空間裂隙！

亞空間引擎爆炸有可能會產生一道亞空間裂隙，不是百分之百產生，肅正號有好幾次擊穿了敵軍戰艦尾部，但都沒有產生這種裂隙，只能說有一定的概率。依照類似原理，把這種可能性變成百分之百，就會誕生一種艾達靈族人類帝國都擁有的恐怖武器——漩渦武器，幾乎能無視一切護甲的武器。

小到西卡琉斯干掉星神碎片的漩渦手雷，大到一發就能帶走一艘戰艦的漩渦魚雷，還有艾達靈族陣營最經典的武器——扭曲者炮（D炮），都屬於漩渦武器的範疇。作用原理都是產生一道瞬時的不穩定的亞空間裂隙，然後利用這道裂隙吞噬周圍一切。

漩渦武器威力巨大但是非常危險，不同口徑漩渦武器所誕生的裂隙有大有小，存在時間通常都很短暫，也就幾秒鐘的時間。但是在這幾秒鐘內，亞空間裂隙會隨機移動，飄忽不定無法控制——誤傷友軍還是小事，經常導致攻擊的人自己都被吞噬進去。

“嘩啦啦啦——”

亞空間裂隙還在繼續吞噬着。

傅青海只感覺這幾秒鐘彷彿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他拼命地扇動背後蝠翼，他拼命地想要抓住周圍一切。然而這都無濟於事，蝠翼所產生的推力根本無法抗衡那股恐怖吸力，周圍一切都在不斷向後飛去同樣無從抓握。他就像是掉進海洋漩渦裡的一隻蚊子，蹬動四肢扇動翅膀但是依然不斷滑向深淵。

“青山，青山，青——山——”

盔甲裡的八隻鬼怪都在尖叫。

傅青海耳朵裡的聲音都被拉長了。

他沒辦法對抗這股超自然的吸力。

在周圍的碎片殘骸所組成的龍捲風暴之中，傅青海眼角餘光好像瞥見了一抹晶瑩剔透顏色一閃而過。自知已經逃無可逃，傅青海放棄了繼續對抗這股推力，改爲扇動翅膀橫向移動，“唰”地一下就消失在了殘骸風暴裡，一尊水晶雕像翻滾着迎面撞過來。

“嘭！”

巨大雕像和他撞了一個滿懷。

傅青海抱着這尊雕像一路滾向亞空間裂隙，眨眼之間就和周圍殘骸碎片一起消失在了那道鋸齒狀的扭曲裂縫之中。

下一秒鐘，鋸齒裂縫就像物質世界裡的一道流血傷口，陡然合攏憑空消散在了現實宇宙之中，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彷彿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

滿打滿算也就七八秒的時間。

亞空間引擎爆炸所產生的亞空間裂隙就消失了，但這七八秒鐘所造成的損害是十分恐怖的。從太空的尺度看去，復仇之魂號戰列艦尾部沒有遭受任何攻擊就發生了劇烈內爆，爆炸所產生的火光由內而外衝破上下裝甲，接着，一道狹長紫紅裂隙憑空出現撕裂現實宇宙，開始瘋狂吞沒周圍一切物體。

復仇之魂尾部出現了一個肉眼可見的巨型空洞，從上至下貫穿整艘戰艦，空洞周圍還在不斷飄灑金屬碎片，彷彿正在汩汩流血。戰艦的腰部和尾部之間只有一些殘缺而零散的結構懸掛連接，看着隨時都要斷開。而無論是大遠征還是大叛亂期間，這艘傳奇戰艦都未曾遭遇過威力如此大的恐怖破壞。

復仇之魂體積異常龐大，艦體更是擁有一種超自然的非現實的堅韌，一道亞空間裂隙居然都沒有讓它徹底解體——但也好不到哪裡去。等離子渠和輸能管道都已經嚴重破損，尾部噴口火焰正在逐漸熄滅，這艘鉅艦不復最開始的飛速奔騰逐漸慢了下來。

最終癱瘓在了原地。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周圍所有戰艦。整片混亂而破碎的太空海戰戰場，似乎都因爲復仇之魂這艘備受矚目的傳奇戰艦的停擺而短暫地驚了一下。然後戰鬥繼續，該突圍的繼續突圍，該撤退的繼續撤退，該掠奪的繼續掠奪，還是那副無序景象。

此時，復仇之魂號的艦橋。

艦橋中央一座豎立着的巨大透明玻璃柱子裡面，透明濃稠液體之中泡着一個近乎於全身赤裸的年輕女人，她的長髮在液體裡飄蕩，渾身上下插滿各種粗細金屬管纜。

就在亞空間引擎爆炸的那一瞬間，女人身體陡然抽搐脊背猛地向內一縮，口中不受控制地嘔出了大蓬鮮血，培養艙裡液體搖晃沸騰，血污團團升起，變得混濁不清。

女人還在不停劇烈抽搐。

嘴裡發出了痛苦的哀嚎：

“啊，呃啊，啊啊啊啊——”

那是撕心裂肺般的慘烈哭叫。

這就是復仇之魂的機魂。艾娜美妮西斯。

想要描述復仇之魂號的種種特殊之處，總少不了機魂艾娜美妮西斯。

她本是卡揚的親生妹妹，名字叫做“伊特扎拉”，出生於千子軍團最初的母星，普羅斯佩羅。她小時候被普羅斯佩羅特產靈能毒蜂啃食掉了半個大腦，已經無可救治，卡揚只能把她送到機械神教那裡，試圖挽救她的生命，死馬當活馬醫。紅袍賢者們承諾將在這個女孩身上實驗機械神教的最新技術。

所謂“最新機魂技術”其實就是一種打深紅協議擦邊球的人工智能技術。

於是，伊特扎拉被重塑了記憶，並且加裝上了各種精密機械部件以及多個次級大腦，改名“艾娜美妮西斯”。她成爲了一種新型艦載機魂，可以賦予戰艦更強大的統籌控制能力，遠遠超過普通機魂。她一開始在卡揚的座艦特拉洛克號上擔任艦載機魂，後來又被卡揚挪到復仇之魂號上擔任艦載機魂。

看着妹妹的痛苦慘狀。

作爲那個下達命令的人。

卡揚此時同樣心如刀絞。

但他知道，這是最後的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如果不這樣做，別說復仇之魂，整艘戰艦裡的所有船員包括自己還有妹妹在內，都會被那個恐怖的黑甲戰士屠戮殆盡。

爆炸發生之後，始終縈繞着卡揚的那股感覺，那股如芒在背的危險感覺，終於消失掉了，卡揚猜測那個黑甲戰士可能已經消失在了裂隙之中，回到了屬於他的地方。

“卡揚，你到底幹了些什麼？”

虛空先知莫莉安娜呆滯問道：

“你重創了復仇之魂！重創了我們自己的戰艦，阿巴頓允許你這樣做嗎？”

卡揚壓根懶得理會這個女人。

“安排人手儘快修復戰艦。”

他自顧自地沉聲下令說道：

“然後我們啓程離開這裡。”

此時，戰場局勢非常詭異。

黑色軍團，黑色聖堂，寄生軍團，三股勢力三支艦隊互相糾纏絞殺在了一起。作爲夾在中間腹背受敵的那一方，黑色軍團艦隊損失最爲嚴重，他們已經四分五裂向外逃跑。黑色聖堂艦隊損失次之。寄生軍團艦隊作爲最後加入戰場那支艦隊，損失最小。

但是，黑色軍團核心領導階層依然還在，阿巴頓在醫療甲板接受治療，卡揚以及倖存着的高級軍官都在艦橋指揮。

對比其他艦隊，黑色聖堂的至高元帥西吉斯蒙德和寄生軍團的寄軍之主塔古斯·達拉維克都已經死了，黑色聖堂和寄生軍團，反而陷入了羣龍無首的境地。黑色聖堂依舊保留建制正在有序組織撤退，寄生軍團旗下各個戰幫本就各懷鬼胎，此時此刻早就已經一鬨而散，各自掠奪資源然後胡亂攻擊。

所以，現在戰場局勢就變成了：黑色聖堂和黑色軍團都在撤退，只不過一個是有序撤離另一個是無序潰散。本來應該收割主宰戰場的寄生軍團，因爲寄軍之主達拉維克陣亡，現在已經分散化爲小股戰幫四處流竄，沒有呢能力阻止另外兩支艦隊離開這裡。

一場規模空前宏大的太空海戰。

一場三方參與的超級虛空亂戰。

就這樣不明不白莫名其妙地結束了。

……

此時，亞空間中。

一個黑甲戰士還有一尊水晶雕像，靜靜地漂浮在光怪陸離、起伏不定的靈能潮汐中，周圍全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金屬殘骸碎片環繞，形成散佈空間極大的一團碎屑。

傅青海已經陷入了昏迷。

鬼怪戰甲裡的八隻惡魔遭受到了重創，爆炸的衝擊，裂隙的撕扯，都被戰甲擋了下來。傅青海本該被扯成幾段——就像周圍那些扭曲如麻花、打結如疙瘩的精金鋼樑一樣，但他此刻四肢健全渾身完好無損，僅僅只是陷入昏厥，都有賴於這套戰甲保護。

水晶雕像就在幾米外的地方。

傅青海一開始想把這座雕像帶走，但其實他忽略了一個關鍵點——並非每個基因原體死亡以後都會產生一座晶化靈魂雕像，比如說費努斯·馬努斯就沒有。聖吉列斯能夠誕生這座水晶雕像，歸其原因還是因爲復仇之魂這艘附魔戰艦太過特殊，或許帶着某種強烈執念死在復仇之魂號上才能誕生水晶雕像。既然如此，傅青海也就不可能把聖吉列斯的水晶雕像帶離復仇之魂，也許一旦離開復仇之魂號的範圍，水晶雕像就會自動消失。

但是現在，因爲亞空間裂隙的吞噬，這座水晶雕像直接就進入了亞空間。水晶雕像是聖吉列斯的晶化靈魂，而亞空間的另外一個衆所周知的名字，叫做“靈魂之海”……

傅青海雙眼緊閉昏迷不醒。

然而在他左邊幾米外的地方。

水晶雕像開始緩緩融化，晶瑩剔透的堅硬材質，正在變得柔軟彷彿液體一般波動，雕像內部開始綻放潔白光芒，光芒逐漸變得愈發強烈，強烈到了令人不可直視。

甚至完全遮蔽住了整座雕像。

然後，這片聖潔光芒之中。

一對白色羽翼陡然向外展開！

光芒緩緩向內斂聚消失，傅青海旁邊出現了一個面容英俊絕美、金髮柔順披散的高大巨人，一個完全由金白光芒組成的虛影巨人。他的左臂殘缺，手中空無一物。

金髮巨人緩緩轉過頭來，注視着旁邊的那個黑甲戰士，溫柔的目光裡，帶着憐憫以及慈悲。他伸出了僅存的完好的右臂手掌，一把抓住黑甲戰士臂甲，背後潔白羽翼猛地扇動，拽着黑甲戰士衝破周圍密集殘骸碎片，穿過亞空間的起伏潮汐和驚駭波濤。

一路飛向未知方向。

飛向了遙遠的彼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