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0日，這個月份的最後一天。
王星站在恆隆大廈的樓下，心情激動，百感交集。
過去的一個月時間簡直是自己人生最受衝擊的一個月。
1號飛來申城，慕名見到方總，彼時忽然起自知乎的誇獎讓很多人都參與對校內網的討論，再加上有紅杉的青睞，可以說是校內網這個項目最爲意氣風發的時候。
王星出於種種考慮，婉拒了來自方總的投資，回到京城之後給校內網更換光鮮靚麗的辦公室，制定了野心勃勃的推廣計劃。
然而，到了月中，紅杉資本轉投佔座網。
即便如此，這也只被視爲小小變化，很快就又找來美國風投ES，相談甚歡。
但隨着企鵝宣佈上線QQ校友，整個校內網都迎來挫折，最爲直接和關鍵的便是ES的退縮，而先前接洽的其他風投也統統變爲觀望。
一方面是巨頭入場，一方面是資金短缺。
王星能感覺到管理層的心態變化，咬着牙先從做水泥生意的父親那裡借了一百萬週轉……
只是，相較於“千園計劃”，這筆資金顯得十分捉襟見肘。
王星盡力鼓舞管理層的士氣，拼盡全力的尋找投資機構，但都收效甚微。
4月20號的時候，校內網管理層的士氣遭遇了新一輪的打擊。
原先千橡集團的陳一舟來談過收購，價格是一千萬，他這次又主動找上門來再談收購，價格提高到一千兩百萬。
王星不覺得這多出來的兩百萬是什麼重磅籌碼，但管理層動心了。
幾個人在嶄新又空曠的會議室裡大吵一架，最終還是王星強行決定，拒絕來自千橡集團的收購。
陳一舟對這樣的結果沒有失望和生氣，只是說道：“王總，據我所知，企鵝的團隊已經開始接洽高校了，他們是極其堅定的要做社交網絡。”
“不是隻有你們能模彷Fae波ok，企鵝有人有錢有流量，只要他們下決心，肯定會比你們做得更好。”
“不用一個月兩個月，甚至可能都不需要一週兩週，也許過幾天，你手裡的網站和用戶就會變得一文不值。”
“等到你後悔了，那時候再賣就不會是1200萬這個價格了。”
王星沒有迴應這話，只是沉默着送走了陳一舟。
收購的人走了，團隊卻出現裂痕。
校內網最早啓動是三十萬資金，王星出了十幾萬，王慧文、賴斌強以及其他一些同學出了剩下的部分，發展過程中需要錢，王星已經從家裡借過一次，王慧文也在外面借了二十萬。
如今，校內網發展形勢急速惡化，這不能不讓聯合創始人考慮後續的情況。
最起碼，對於王慧文來說，不能既賺不到錢又揹着債吧？
王星能理解這位朋友的心情，但他覺得校內網不至於淪落到那種地步，最慘最慘也還能賣出去賺點小錢。
可是，整個管理層的心態都和半個月前截然不同了。
月初還是東方Fae波ok，月中已經是網站還能賣上錢。
4月22號，王星在又一次聯繫投資機構無果後親自帶團隊去校園跑推廣，但是，正好碰見了企鵝在京城的新團隊。
競爭對手當面，王星聽到一句“同學們，你們也不想在一家隨時倒閉的網站上浪費時間吧？”
校內網的四個人臉色都很難看。
當王星準備上臺反駁的時候，他忽然發現團隊裡的另外三個人都是心有慼慼，原本那股心中的書生意氣便一下子散了。
這天晚上，王星輾轉反側，深切的感受到內憂外患，感受到人心難以挽回的崩散。
他問了自己一句，這樣的團隊真還能創造一番事業嗎？
又過三天，王星拜訪完兩個投資人之後抵達公司，發現幾位創始人和股東都在等着自己。
“陳一舟又打電話了，這次的出價是1500萬。”聯合創始人王慧文說了個最新的消息。
王星聽見這話，沒有慌張，只是略微平澹的說道：“那我們一起討論討論。”
這場會議不同於原先的大吵一架，大家都說了各自的想法。
外有企鵝和千橡，這樣的競爭對手都體量巨大，尤其前者，更是集合了各種要素。
內有資金困境，一個多星期的接洽都沒能帶來更進一步的融資進度，公司賬上的錢已經不多。
這兩天連網站都因爲服務器架設問題時不時出現卡頓情況，不少用戶都在抱怨，而公司的錢和技術恐怕短時間內都不好解決。
僅僅二十分鐘，管理層做出決定，可以把校內網出售給千橡集團的陳一舟。
相較於數月之內兩百多萬的投資，1500萬的出售價格已經能讓大家滿意。
會議的最後，王星商量着說道：“其實，明天我還約了個投資人，能不能讓我和他談完，看看會是什麼情況？明天晚上，咱們一起吃夜宵，我再跟你們彙報。”
王慧文和其他股東看着王星有些哀求的神色，默默同意了這最後一次的嘗試。
可惜，沒有奇蹟。
次日深夜，校內網的管理層一起吃夜宵，邊吃邊喝。
王星大聲的開着這些有眼無珠的投資人玩笑，王慧文則是聊着這如夢如幻的幾個月創業時光。
邊喝邊聊，邊聊邊笑。
等到夜宵收攤，一羣年輕人都已經淚流滿面。
創業的苦澀比甜蜜更讓人刻骨銘心。
王星喝了個酩酊大醉。
等到他迷迷湖湖醒來，躺在牀上頭疼欲裂，腦海中忽然閃過方總的笑容，月初的那一次見面重新闖入心頭。
很多時候，一個不錯的點子最終能走到哪一步，這可能就取決於接觸了什麼樣的投資人，一個不錯的投資人可以幫助不夠成熟的團隊來解決各種意想不到的問題。
這是方總的原話。
王星之前只覺是方總澹澹的警告。
現在經過猝不及防的挫折和刻骨銘心的失意，他再次想起這話，發現“不夠成熟的團隊”彷佛就是對自己等人最合適的描述。
之前一趟趟尋找新投資人的時候爲什麼沒想過再去找方總呢？
或許是害怕對方的拒絕，或許是害怕對方的嘲笑，或許是年輕人心裡的傲氣。
王星靜靜的躺在牀上，反覆思索校內網這一路的創業過程和對手。
企鵝，有錢有人有流量的巨頭。
他喃喃自語：“只有巨頭才能對抗巨頭……”
王星坐起來，一拳捶在牀沿：“只有巨頭才能對抗巨頭！”
匆匆吃飯、洗澡、訂機票。
等到王星出門，他接到了來自王慧文的電話。
“王星，你什麼時候來公司？我們定個和陳一舟見面的時間。”王慧文提及收購事宜。
“慧文，慧文，我再試試，別急，我去找錢，我再最後試一次！”王星急促的說道。
王慧文失語，之前說的投資人就是最後一次，昨天連散夥飯都算吃過了。
王星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去申城，我去找方總，不行就回來賣公司！”
“這……”王慧文聽到方總的名字，想着近期易科系和企鵝的摩擦，“好，等你的好消息。”
只是，經過不算漫長的航班，坐車抵達恆隆大廈，王星仰望高樓的時候，心裡還是充滿了疑慮、忐忑、怯意。
他打通了電話，又覺得這只是首富的禮貌。
換了自己，憑什麼要在這種時候投資一個不成熟的團隊？
尤其是企鵝入場，即便要投，難道不是投千橡集團的5Q網？難道不是和紅杉一起投讀完MBA回國的張帆？
王星把手機塞進口袋，甩掉腦海裡此起彼伏的思緒，走進恆隆大廈。
他按了電梯，看到電梯一路下行。
當電梯的門打開，王星忽然看到方總帶着笑的臉龐露了出來。
“嗨，王總，又見面了。”方卓主動伸出右手，笑道，“正是申城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走，我們上去聊。”
王星萬萬沒想到方總居然親自下來歡迎自己。
他愣了兩秒，下意識的握了握手才走進電梯。
等到走進恆隆23，王星才說出話來：“方總，我、我這一趟是沒有辦法纔來的。”
方卓有些意外的看了王星一眼，笑道：“王總，你這一趟過來有點過於坦誠了。”
王星赧顏。
“我當然知道會是什麼情況，無外乎投資撤資、士氣低迷、業務受阻，創業嘛，都很正常。”方卓娓娓道來，“當初我第一個項目碰見的問題比這嚴重的多，尤其，投資人特別蠻橫，國內這幾年投資行業發展的很快，大家都斯文很多了。”
王星聽說過方總創業的故事，但現在聽見當事人的描述，幾乎立即推翻了過往印象，方總原來和自己一樣的苦過。
“不用到辦公室，到會議室吧。”方卓稍微拐彎，帶着王星到了易科的會議室。
“坐。”方卓示意秘書上茶，又說道，“讓投資部的兩位總監過來，連新浪的汪總，再問問申新的王總能不能過來，哦對，問下熊總有沒有時間連。”
王星默默的端着茶杯，很快看到易科投資部門的高管來到會議室。
但讓他驚奇的是，有好幾個位置都擺上了筆記本。
“國外的視頻會議系統，我們很早就用了，沒那麼好用，但臨時可以頂頂。”方卓瞧見王星的疑惑，解釋了一句。
王星點頭，很快就瞧見了幾位大老的上線。
傍晚六點半，恆隆23的會議室，一切準備完畢。
“這是來自校內網的王星王總，他會給大家介紹介紹校內網的情況。”方卓這麼說了一句，然後又認真的對王星說道，“王總，儘管我仍舊對校內網有興趣，但接下來的時間對你很重要。”
他好心好意的繼續說道：“我們對校內網過去的艱難不感興趣，現在只想知道你對這個項目的看法和認知，不要抒情，客觀就好。”
這一次面對方總直白的話，王星心裡沒有什麼“澹澹的警告”，反而覺得這就是做事的樣子。
他認真的點了點頭，摒棄過去一個月經歷所帶來的複雜情緒。
“王總，請說吧。”方卓伸了伸手。
王星最後喝了口茶，介紹起校內網當前的情況。
整個公司團隊到現在只有二十六個人，但從去年12月到今年4月，校內網的用戶已經高達80萬。
王星心思澄淨的聊起他對當前國內社交的看法，主流即時通訊軟件毫無疑問是QQ，但它的關係鏈拓展模式相對封閉，而具體到大學羣體，QQ和BBS模式都不能完全滿足大家的社交需求。
BBS是以大學爲單位進行內容分割，用戶不具備個性化特徵，不利於交友，實名制的SNS則是既能個性化，又有羣體性標籤，滿足了這一羣體的網絡社交需求。
王星侃侃而談，十分流暢的描述校內網前景和當前滿足需求後的旺盛發展。
等到他說完，IDG總裁熊瀟鴿的聲音從屏幕裡傳出：“大學生羣體是有天花板的，可以預見的是，隨着投資加大，這個羣體的開發很快就會讓增速放緩，你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王星答道：“首先，即便增速放緩，大學生羣體的用戶量已經相當龐大，其次，我們有在留意國外Fae波ok的發展……”
他這時候沒有避諱的提到了學習的對象Fb：“Fb它今年做了大學生羣體之後轉向高中生，但我們國內情況不同，死板的學習Fb並不現實。”
“Fb向下，我們沒法向下，只能向上。”
“我注意到國內的辦公室白領羣體也越來越龐大，這是可以考慮的一個目標。”
“大學生羣體和辦公室白領羣體，這是屬於漲幅相對容易的兩大羣體。”
“如果能完成這兩個羣體在網站使用上的融合，最後一步便是全民性質的擴張。”
熊瀟鴿又問道：“你校內網的生態就是校園內容生態，引入辦公室白領，還能保持吸引力嗎？全民羣體更是複雜多樣，一個割裂的網站還能留住用戶嗎？”
“這對網站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挑戰，但不同羣體不只是有割裂，還有吸引力，如何把吸引力大於割裂感，這是最終成功的關鍵。”王星沉聲說道。
熊瀟鴿笑道：“王總，你和你的團隊有信心應對這樣的挑戰嗎？”
王星的流暢被卡住了。
他對自己有信心，但自己的團隊……這種時候實在沒法昧着良心誇口，方總那句“不成熟的團隊”還言猶在耳呢。
這時候，方卓插話道：“所以，他們需要優秀投資人的指點，國內的投資人，我誰都不服，就對熊總服氣。”
“你別扯扯扯扯……”熊瀟鴿的聲音在會議室裡迴盪。
方卓扭頭說道：“斷掉吧，他卡了，會議系統老毛病了。”
就在這時，申新科創的王風益姍姍來遲。
他熟練的走進會議室，坐在方總旁邊，問了句：“怎麼樣？談到哪了？”
“談到如何應對企鵝這個競爭對手。”方卓拋了個眼神給王星。
王星又沉默了。
他要能應對就不會來這了。
那是人能應對的？
王星忽然靈機一動：“企鵝是一個極具威脅的競爭者，爲了能應對它，校內網找到了方總，這是我們討論過後最可行的辦法，其它的用戶數量、校園生態都是其次。”
方總今天不是人，九天玄男下凡塵。
投了我們校內網，要跟企鵝幹一場。
方卓大笑。
王風益連連點頭：“可以，幹企鵝是吧，算上我這個企鵝股東。”
方卓止住笑聲，恍然道：“哦對，你們申新科創還是企鵝的股東，行不行，王哥，你們行不行？”
王星這才知道還有這層關係。
“有什麼不行的，我王風益投資的眼光從沒錯過。”王風益剛毅果決的說道，“校內網有前途，我說的。”
方卓頷首，對王星說道：“這便是優秀投資人所能帶給我們創業者的信心，極其寶貴的信心。”
王星也有同感，看着王風益王總的堅定，他心裡也一下子充滿了鬥志，掃去了陰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