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機坪旳位置似乎不再隱秘。
除了小虞，已經出現吳宏全、徐開偉、熊瀟鴿三位不速之客。
方卓在高盛徐總進行批評與自我批評之前先打開了燈，讓對方能看到自己的表情，這會是一種有力的反饋。
徐開偉很嚴肅，真如他介紹一般的先批評了方總：“方總，我必須要批評你，有些時候，你太過保守和謹慎了。”
“冰芯要提高研發資金，要建設第二條生產線，這是好事啊。”
“你應該早就和我們說，如果你不放心風投，最起碼，你應該和我說，高盛在冰芯技術許可這件事上應該已經展現了足夠的誠意，方總，你忘了嗎？”
“方總，你這樣預設立場，認爲我們這些機構股東不會出錢，這正是我們經歷艱難時刻的一大原因。”
徐開偉化嚴肅爲誠懇：“方總，高盛是冰芯的股東，你這樣把股東當成外人，豈不令人寒心？”
方卓面露沉思。
徐開偉緊接着又進行了自我批評：“當然，作爲冰芯的股東，我也有不到位的地方，雖然我絕對信任方總對冰芯的領導, 但也確實沒能及時瞭解冰芯的資金需求。”
“我只看到了冰芯開始量產的好消息, 沒看到研發壓力的增加。”
“我只想着方總的商業能力和邱總、胡教授的技術水平是天作之合，沒考慮到方總會因爲技術背景而願意忍痛引入張汝京。”
方卓輕輕一嘆。
“但是，方總，就像咱們書房裡的溝通, 你不能因爲張紅力他一人的胡話就把情緒同樣放在我們三家之上, 還有廬州國投。”徐開偉展現態度，“方總, 如果在你籌建冰芯時我對你的信任是80%, 那現在我對你的信任就是100%。”
他斬釘截鐵的說道：“方總，高盛百分百支持你, 冰芯需要錢，高盛當仁不讓, 但方總離開冰芯, 那高盛也立即兌現協議, 清盤走人。”
徐開偉最後又重複了一遍：“方總，高盛對你是百分百支持！”
方卓大爲感動。
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說道：“天底下哪有把自家股東當成外人的道理呢？我是把高盛當成好夥伴的。”
“但確實不只是錢的因素, 我唯恐冰芯不夠好, 決策出現錯誤，張汝京張總是領導冰芯往前的不二人選啊。”
徐開偉先點頭承認道：“張汝京是專家, 是豪傑，振臂一呼, 成立中芯，現在已經被臺記視爲眼中釘。”
然後又推崇道：“但方總你怎麼能妄自菲薄呢？冰芯已經在廬州初步規劃出一個產業鏈的草圖，論整合，論魄力, 論這種一攬全局的能力, 方總豈做第二人想？”
“徐總，你真是謬讚了。”方第一擺擺手。
“今天, 我就是一句話，高盛百分百支持方總。”徐開偉再次重申，“絕不希望冰芯更換決策層。”
方卓躊躇道：“徐總，你這番話真是讓我不知說什麼好, 心裡又感動又慚愧, 莪、我一定好好思量。”
徐開偉起身，重重的和方總握手。
握手有多重，高盛的支持就有多重。
徐開偉離開停機坪。
片刻之後，熊瀟鴿又一次來到了上面。
方卓不待他開口就先說道：“身上有煙嗎？”
熊瀟鴿一愣, 摸了摸口袋：“沒有。”
方卓不說話，只看走過來的老熊。
熊瀟鴿安靜數秒，轉身下樓去拿煙了。
過了一會，兩個人各自點燃一支菸，吹着涼風，眺望遠處夜景。
“除了我，你還和誰通過氣了？”熊瀟鴿抽了半支菸，開口問道。
“問這幹什麼？”方卓淡淡的說道。
“意見交換太快，有時候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熊瀟鴿解釋。
“沒有，就你自己。”方卓給了答案。
熊瀟鴿不信：“真的？徐總呢？你們沒默契麼？”
“我永遠只把你老熊當自己人啊。”方卓認真的說道。
熊瀟鴿答道：“IDG真沒錢。”
方卓點點頭：“抽菸吧。”
很快，兩人點了第二支菸，一起看星星。
煙抽過半。
方卓問道：“IDG怎麼會沒錢呢？”
“一方面是趁着國內經濟發展加大投資，另一方面，打算留着錢看看能不能反向收購IDG集團。”熊瀟鴿說道，“這個事費錢，你手頭要是寬裕，希望你也能一起。”
方卓點點頭：“抽菸吧。”
兩人安靜的抽完了第二支菸。
“我下去了，我說的事不急，等你有錢。”熊瀟鴿臨走前再次說道。
方卓擺擺手，沒說話。
不急的話還行，過幾年手頭上能有些錢。
當方卓抽完第三支菸，DCM的康納出現在面前。
很顯然，這羣人肯定是有了默契和共識，那最後的就是張紅力了。
方卓心裡閃過這樣的念頭，分了康納一支菸。
康納沒點菸，開門見山：“方總, 冰芯事關重大, 你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我沒有一走了之啊，不論是與張汝京張總的洽談，還是處置你們股東的協議，包括冰芯現在的量產，我自認爲還是很負責的。”方卓搖頭, “即便我要出售冰芯，也絕對會保證它的平穩過度。”
康納直言不諱：“沒有方總的冰芯，我絕對不看好。”
“不看好就和髒總一樣，提前兌現協議，DCM這一次的投資並不吃虧，不是麼？”方卓的態度並不溫和。
康納被懟了一下，沉默兩秒，說道：“方總，可能我說這個話你會覺得好笑，但我還是得說，冰芯是華夏半導體不多的希望，你怎麼能忍心親手熄滅它呢？”
方卓有點煩躁的答道：“康納，中芯與臺記究竟會如何，這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決定的，消息可以聽一聽，但除非是張忠謀親口在面前說，不然，都只是參考罷了。”
“中芯接手冰芯，這絕對是利大於弊。”
“我不明白，你們是不是有點過於悲觀和頑固了？”
康納冷靜問了個問題：“方總，據我所知，冰芯成立了一個晶圓製造服務聯盟，對不對？”
方卓確認道：“對。”
“這個晶圓製造服務聯盟，它是要促進國內產業發展和技術進步，對不對？”康納又問。
方卓沒有立即回答，扭頭去看康納的表情，最後還是答道：“有這麼一個目的，但也不全是那樣，只有整體環境發展起來，冰芯才能更好更快的進步，這是一個需要上下游和人才的行業。”
“好，方總，那我想知道，既然它有這方面的意義，爲什麼中芯不加進來？”康納指出一點，“是你方總拒絕中芯加進來？還是張汝京張總不願意加進來？我想，不可能是前者吧？”
他繼續說道：“張汝京是中芯的掌門人，你是冰芯的掌門人，你們有不同的經歷背景，你們對企業發展的看法註定不會一樣，這只是一個小小的例子而已。”
“你方總要走，你覺得胡教授等一批人真就甘願在張汝京手下嗎？”
“你方總是內地首富，連你都要仔細權衡研發資金的投入，張汝京就能滿足胡教授的提議嗎？”
“胡教授是什麼人？他的提議被否，又能待多久？”
康納深吸一口氣，鏗鏘道：“方總，冰芯的困難和危機不在於資金，資金可以籌措，可以和我們商量。”
“冰芯的困難和危機不在於競爭，它天然的就有華夏如此一個高速增長的市場優勢。”
“冰芯的困難和危機不在於人才，縱然現在缺乏，它是可以逐漸培養的，也必然越來越被上面的政策所重視。”
“冰芯的困難和危機不在其它，就在你方總心有離意啊！”
方卓臉上的大受震動又一次在燈光下格外清晰。
“DCM願意投資冰芯，我願意主導上一次的投資，也願意參與這一次的融資，既因爲你方總，也因爲冰芯的發展對華夏半導體產業有極大的意義！”康求恩拎起了大義，“方總，大局爲重，產業爲重，半導體的未來爲重！”
方卓的喉頭上下滑動，說不出話來。
“如果有一天，冰芯要像中芯一樣正面對陣臺記，方總站在張忠謀面前，那我必然就站在方總的旁邊。”康求恩最後說道，“方總，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方卓喃喃：“看試手，補天裂……”
“言盡於此，方總，DCM不會走的，就算德銀和高盛離場，我們再一起找其它家便是。”康求恩大義凜然。
方卓無言的看着這位的身影從停機坪消失。
不管怎樣，辛棄疾的詞還是不錯的。
壯懷激烈，至死方休。
方卓一個人在停機坪上看了會星星，等來最後一人張紅力。
他剛一見髒總，轉身就要下樓。
張紅力組織好的語言一下子被方總的動作打亂，連忙去拽胳膊，連連笑道：“方總，方總，你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啊，不能因爲咱們有些意見上的不合，就連我的話聽都不聽了吧。”
“你那是意見不合？”方卓惱怒的說道，“你那是對我人格的攻擊，是我道德的侮辱！”
“是是是，方總，我給你真誠的道個歉，這事是我莽撞了。”張紅力唾面自乾，“我左想右想，冰芯這個項目不能沒有方總，我也不該武斷的憑藉過往的事來判斷。”
方卓冷笑道：“你這是道歉？帶着刺的來道歉？”
張紅力無奈道：“過去確實有些事容易讓我誤會啊，方總，那時候，咱們是一邊的，你忘了嗎？”
“那又怎樣？”方卓斜眼看髒總。
“我的意思是，這次是我沒領會到方總的精神，沒和方總站在一起，可是，正是因爲對冰芯項目的看重，我纔有所失態。”張紅力解釋道，“從這一點上來說，就算方總你要離開冰芯，我相信你也依舊關心它，我們完全是同一立場啊。”
方卓有點被說動，表情緩和了一些。
張紅力見狀，鬆開了拽住方總胳膊的手，真心實意的說道：“方總，我不知道徐總他們是怎麼和你溝通的，但我說實話，我就是爲了錢。”
方卓挑眉。
“作爲德銀亞太區的總裁，我要爲它負責，我必須帶領德銀前進，不說什麼商業價值、產業目標，就是賺錢。”張紅力極其直白，“冰芯能賺錢，那我就投資。”
“冰芯不能賺錢，那我就撤資，撤不了，冰芯就得給我個兜底的對賭協議。”
“冰芯沒了方總，我覺得不好賺錢，那我就兌現協議。”
“方總不走，我認爲冰芯還能繼續帶來更高的收益，那我就支持融資。”
“就這樣。”
張紅力笑着說道：“方總，這是很簡單的事，對不對？你不難理解我吧？”
方卓“呵”了一聲。
“之前康納在書房提了個新消息，我也又找他確認過，沒準真的會發生臺記對中芯的二次行動。”張紅力不介意方總對自己的態度，陳述道，“如果出現這種狀況，客觀上來說，我認爲冰芯得利的可能性很高，市場、技術、政策扶持等方面都是如此，所以，德銀賺錢的空間也就更大。”
方卓盯着張紅力。
張紅力沒有畏懼方總犀利的眼神，說道：“方總，我不像徐總，不像康納，也不像熊總，但從另一個層面來說，我纔是你最堅定的盟友。”
“只要方總能帶着企業賺錢，那我和德銀就堅定的站在你身後。”
方卓收回目光，冷淡的說道：“我晚上又和中芯通了電話，不論我還是張總都認爲兩家的合作前景很好，德銀趁早兌換對賭協議吧。”
張紅力心中一震，他現在拿捏不住方總說話是真是假，但這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如何讓德銀穩住自家在中芯和冰芯的雙重利益。
方卓又說道：“冰芯都要賣給中芯了，你賺不賺錢關我屁事？”
張紅力發現一個小盲區，方總已非昔日方總，他不缺盟友。
方總在提條件？方總想要什麼？
德銀亞太區總裁沉默半晌，旁枝末節不重要，方總在冰芯是最重要的。
他開口道：“方總，德銀願意儘快促成這次融資合作，我既然一直提賺錢，也願意爲賺錢而投入，其他家不知道，德銀必然會是掏錢最爽快的一家。”
方卓微微搖頭，給髒總遞了一支菸：“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何苦呢？”
張紅力勉強露出個微笑。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何苦呢？
那你別遞煙啊！
他沉聲道：“方總，良緣天定，德銀願下聘禮。”
方卓爲髒總點菸：“大家都冷靜冷靜，今天你髒總情緒激動，我也確實心情不好，過幾天再議，咱們也不差這幾天。”
“正好我要去趟紐約，給我的球隊選個秀，大家回來再說。”
張紅力使勁吸了一口煙，明白了，方總要看到聘禮，要見到兔子才撒鷹！
時間就在去紐約之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