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的臨時董事會發生了意料之外的變化。
雖然十七位董事爲了迎接索尼的股東大會已經開過2人、3人、4人、5人……最多9人的會議很多次，但這次還是讓有的人搞不清情況。
這……
這久多良木健怎麼支持起60了？
那個美國人不是出井掌門倚仗的部下嗎？
剛剛好像已經選出了下一任董事長，咱們現在還要……重選嗎？
不過雖然有點亂，但大賀先生還是一如既往的要干涉出井掌門，這樣的熟悉感倒是讓人欣慰。
“有點亂。”
方卓低聲向斯金格發出感慨。
斯金格也點了點頭。
讓兩人有這樣感覺的主要原因是會議室裡開始出現他們都聽不懂的日語，有鄰座之間的討論，也有隔空的提問。
這樣出現的日語像是對斯金格和方卓發起了一道保密機制。
“還是要看投票了。”斯金格嚴肅的說道。
方卓輕鬆的答道：“那也不一定，02年的時候，索尼出售保險業務已經談妥，董事會裡全都通過，按理說就是最高的指令，但也被退休的大賀給弄黃了。”
“那……我剛纔通過的票選呢？”斯金格壓下的擔憂突然又浮現。
“我看出井是個願賭服輸的人，不像大賀。”方卓半揣測半安慰，“實在不行，易科這邊如果上手機業務，到時你就來當個總裁。”
斯金格哭笑不得：“我又不懂手機。”
“那你把索尼懂手機的帶來也行。”方卓開玩笑道。
斯金格緊張的心情多少被玩笑緩和了，他覺得現在的年輕人定力是真不錯，像自己工作這麼久以來都還是第一次經歷這樣嚴重的董事會意見爭端。
隨着不知道誰第一個啓用了日語，會議室裡的日語聲就忽高忽低，說到後面，方卓瞧見出井伸之和大賀典雄這對前後掌門人還很有興致的正面對噴了幾句。
如果說出井伸之的風格頗爲封建，那大賀典雄就是日式封建中的封建。
方卓先前不知道這一位還健在——對索尼的影響還健在。
經過田忠實那麼一說，他緊急查閱和詢問了情況才知道大賀自打退休後進行了包括但不限於“按時上班”“串聯董事反對掌門意見”“阻止50億美元保險業務出售”等動作。
也就是近兩年，出井伸之對索尼董事會的改革更見成效，大賀的影響才越來越弱。
然而，出井在集團權力方面有了進展，索尼的電子消費業務卻迎來全面下滑，公司市值連創新低，即便“Transformation 60”的改革措施需要時間，索尼集團也等不下去了。
但這也很難全怪股東和董事，誰讓出井自己對改革計劃做出利潤承諾了呢。
日語的喧囂漸漸沉寂。
終究還是要看彼此的票數對比。
方卓瞧着大家都安靜下來，不清楚剛纔的一頓爭吵有沒有達成某些自己不清楚的妥協，嚴肅的出聲道：“作爲一個純路人，我要說一句，看看索尼現在什麼樣，都快跌成蘋果的市值了！”
出井伸之遭遇背叛、指責、爭吵，到了這會，全然沒有家長的威嚴，憤怒的一拍桌子，蹦出一個方卓極其熟悉的日語詞語——八嘎。
方卓不滿的用中文說道：“哎，你怎麼罵人呢？”
斯金格也用英語維護自己人：“這是集團的現狀，我們必須正視。”
大賀典雄同樣一連串日語——方卓聽不懂，但猜測是反八嘎。
剛剛沉寂的喧囂隨着三種語言的交匯重新浮起。
這一次的爭論比上一次還要激烈。
但讓方卓感覺有意思的是，明明董事長這個職務由外國人擔任更具衝擊性，偏偏剛纔已經全票通過，現在談及一個總裁職務，卻又鬧得不可開交。
正這麼想着，他就聽見高條靜雄怒聲提出重新投票——重新選舉下一任董事長，反對斯金格這個外國人來執掌集團方向！
高條靜雄往前回溯，力挺斯金格的外董們不樂意了。
五位外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任何一個在日本商界都是鼎鼎有名。
像今年也是七十多歲的小林陽太郎，是日本傳奇式商界領袖，他一手壯大的富士施樂公司被視爲最成功的日美合資公司，向來親美。
因此，他也最爲支持斯金格入主索尼。
人老脾氣大，一句八嘎嘴邊掛，就差沒站起來指着高條靜雄的鼻子罵。
方卓感覺今天聽不懂日語真是一大損失。
但是，索尼會議室確實是愈發的亂了。
易科總裁摸出了一支菸，覺得眼前會議室裡發生的一切也許就是索尼集團的一個縮影——面對集團業務頹勢和市值滑坡，大家都很茫然。
到底應該往哪走？
過去的優點和驕傲是不是不適合現在的時代？
美國厲害的企業那麼多，它們的經營理念是不是就是對的？
到底是哪一點對？又哪一點不對？
思想上的茫然摻雜着不同立場的利益，最終便是斯金格的上位。
方卓沒有點燃煙，只是把它拿在手指上摩挲，又聽了一會爭吵之後對斯金格說道：“你在紐約和索尼協商，你來到了東京，你坐在臨時董事會，你全票通過了任命。”
“不要怕，總有人要妥協，他們纔是落水的一方。”
斯金格下意識要點頭，忽然硬生生止住一半的動作，低聲說道：“我沒怕啊，他們說話的口音太重，要麼就是日語，我們應該帶個翻譯來的。”
方卓笑笑，拋出一個小玩意：“今年易科股東會的時候，你也來當個外部董事，我們小公司能有索尼董事長的蒞臨，那真是榮幸呢。”
“那我要去看看易科的董事會。”斯金格答應了下來。
會議室裡混亂的爭吵再次漸漸平息。
不管彼此意見怎麼不合，總得投個票看看結果再考慮掀不掀桌子。
最起碼，索尼掌門人出井伸之看起來還有掀桌子的能力，他下場爭執也是在表達自己強硬的態度。
會議室裡19個人一共17張票，方卓沒有投票權，大賀典雄僅僅是“榮譽董事長”，也不具備投票權。
外董一共5人，加上斯金格以及久多自己的票，這是7票。
按理說，再爭取內董的2票便能決定勝負。
然而，真正投起票來，一位外董竟然棄權了，這讓斯金格和大賀典雄都微微變了臉色。
剩餘的10位內董裡，不可能指望出井伸之、中鉢良治、高條靜雄這3人棄暗投明，也就是要從7人裡爭取3票——誰也不知道這7個人到底有幾位是死跟出井伸之的。
一位又一位的舉手表決。
“中鉢良治。”
“久多良木健。”
“中鉢良治。”
“中鉢良治。”
所有人的心情都緊繃了起來，不論出井伸之還是大賀典雄，兩人的目光都死死的盯着即將表決的人，彷彿能用眼神改變一位董事的決定。
方卓今天不打算當人，所以心情一點都不緊繃，只是饒有興趣的看着這一幕。
但隨着投票進程，連他也沒想到結果竟然維持到最後一人才能揭曉。
17個董事已經有16張票，8票久多良木健，7票中鉢良治，1票棄權。
如果最後一票投給中鉢良治，雙方都未過半，也即意味着關於總裁的提名極可能綿延至股東大會上解決，會進一步向外界散播索尼最高管理層的混亂。
大家的目光都看着最後未投票的安藤國威，而他正是索尼集團的現任總裁，中鉢和久多競爭的就是他的位子。
極可能由現任總裁來決定下任總裁的歸屬。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不少人心裡都覺得這是一種命中註定。
安藤國威遲遲沒有動作，沒有表情，沒有言語。
“安藤，你認爲誰更適合成爲集團的總裁？”
大賀典雄緩緩的說道。
出井伸之認爲這是老掌門的場外影響，也立即說道：“安藤，你要慎重，你決定着索尼的未來。”
方卓見斯金格這時候又沒了聲音，心裡不滿於這位英國爵士在董事會關鍵時刻的不作爲，跟着出聲道：“作爲一個純路人，我認爲……”
“你閉嘴！”出井伸之出離憤怒了，他怒視方卓，打斷這個華夏純路人的話。
可是，安藤國威卻把目光看了過來，平靜的問道：“你認爲什麼？”
“我認爲不論中鉢還是久多所要擔任的總裁職務都是對斯金格董事長的補充。”方卓越關鍵越精神，侃侃而談，“斯金格已經用索尼美國證明了他在娛樂和內容業務上的能力，這一點對索尼集團來說是重要的。”
“但同時，斯金格缺乏電子消費領域的履歷，所以，他需要來自總裁在電子消費業務上的判斷。”
“不管是誰，都註定要負責電子消費業務，而他們兩位都有出色的成績，都可以擔任這個職務。”
方卓說的不偏不倚，純純路人發言。
這番話讓出井、中鉢、大賀、久多、斯金格都是一愣，心裡是雷同的念頭——你還真是純路人？
安藤國威皺着眉頭問道：“但總要選一個。”
方卓點點頭：“不錯。”
他用英文問道：“安藤先生，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華夏的一句話。”
安藤國威先頷首，隨後竟然用普通話答道：“我會一些漢語。”
這時，外董小林陽太郎也用普通話說道：“我會漢語，我可以翻譯。”
方卓沒有讓些許驚訝影響思路，引用道：“魯以相忍爲國也，忍其外不忍其內，焉用之。”
安藤國威顯然不只是“會一些漢語”，沉吟道：“這是相忍爲國的典故。”
“斯金格全票通過，衆望所歸。”方卓娓娓道來，“你今天投給中鉢，中鉢也只是8票，無法通過董事會的提名，而現在距離股東大會僅剩不到3天的時間。”
“按照今天的衝突，你投給中鉢就是讓索尼把如此大的矛盾暴露在外界，讓股東們和資本市場進一步對索尼失去信心。”
“索尼的股東大會要成爲一場鬧劇嗎？”
“相忍爲國，安藤先生，索尼在外需要信心，在內需要化解矛盾。”
“索尼走到今天，出井先生要負最大的責任，他也註定無法帶領索尼繼續走下去，與其跟着他一起擴大矛盾，不如讓矛盾終結在你手裡，畢竟，他的卸任就會帶走一部分矛盾。”
“你投給久多良木健，不是對大賀的畏懼，也不是對斯金格的諂媚。”
“你今天投給久多，不再與出井爲伍，即便背上罵名又如何？”
方卓最後引用了一句日本的俗語：“花是櫻花，人是武士。”
他嘆息道：“安藤先生，請以大局爲重。”
安藤國威看着華夏人，默默不語。
片刻之後，他下定決心，用英文說道：“我認爲久多良木健更適合擔任索尼集團的總裁。”
砰！
出井伸之摔桌離場！
索尼會議室一片譁然！
出井一系的董事也立即起身要離開會議室。
大賀典雄怒喝一聲：“你們都要幹什麼！把索尼害到今天的地步還不夠嗎！坐下！”
數位董事被老掌門的斥責所阻，又被其他同仁的目光注視，猶猶豫豫的又坐了下來。
關於索尼集團總裁職務的提名人選，久多良木健拿到過半票數，將會被董事會拿到股東大會上正式提名。
斯金格聽不懂日語，更不懂中文，就見剛纔方總說了一堆話，然後安藤國威離奇的把票投給己方，這時忍不住問道：“你剛纔和安藤說了什麼？”
“我和他聊了聊你的成績，他被說服了。”方卓簡單的答道。
斯金格狐疑，不信這話，但這會也沒法深究。
出井伸之走了，索尼的董事長離開了董事會。
然而，會議室裡還有位“榮譽董事長”，大賀典雄毫不客氣的接過主導權，下一項投票表決便是對方卓外部董事的提名。
華夏人怎麼能來當索尼集團的外部董事？
怎麼能讓競爭對手混入集團最高層？
出於強烈的反對心理，數位出井一系的董事都投了棄權票。
最終，9票通過，8票棄權。
很顯然，方卓比久多良木健更強，他沒有遭遇一票反對，成功獲得索尼集團臨時董事會的外部董事提名。
方卓不太清楚中鉢和高條爲什麼變態的只投棄權票，但也不會去問他們，發表了簡短的通過感言。
“諸君，請讓索尼的名字再次響徹世界。”
會議室裡的衆人齊齊低頭應聲。
方卓掃了一眼會議室。
滿堂小鬼子，一片嗨以聲。
無趣，無趣得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