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格萊斯頓酒館，剛剛渡過客流高峰期，簡陋而昏暗的館內，只有三五名客人，正在享用着遲到的午餐。

坐在角落裏的李慎之，點了兩杯8便士啤酒，攤開剛買的《都鐸早報》。

「猩紅幫覆滅，現場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李慎之讀著頭版標題，一眼掃過正文那極盡挑逗辭彙，彷彿人在現場親眼目睹幫派仇殺的報道，一臉無奈之色。

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啊！

《都鐸早報》是都鐸創辦最成功的報紙之一。

報刊內容豐富，覆蓋政治、海外新聞、以及其他八卦消息，文筆清晰生動，深得大眾喜愛。

即便是囊中羞澀的工人，往往也會在沒活的周末，買上一份。

蘭登就是它的忠實客戶。

既能看報了解天下事，也能充當擦屁股紙。

然而在李慎之看來，這根本就是一家偽裝成報刊的故事會啊！

「都說互聯網的出現是一場信息革命，之前沒啥感覺，現在終於感覺出來了！」

李慎之一臉失望的嘆了一口氣，無比懷念前世的互聯網時代。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至少版本十分豐富。

懂點技巧的話，未嘗不能挖到真相。

現在好了，天下消息全憑幾張薄薄的報紙，也不知道報社雇傭是千里眼還是順風耳，咋什麼都知道？

「先生，你的啤酒！」

一名臉上生著麻雀斑的年輕女店員，端著托盤，送來兩杯啤酒。

「謝謝！」

李慎之放下報紙，端起一杯，剛抿一小口，那滿口苦澀，令他差點失控吐出。

這口苦澀甚至激起蘭登死去的記憶。

李慎之這才意識到，啤酒沒問題，甚至可以說算是蘭登記憶中，口感較好的啤酒了。

在英格森王國，啤酒的地位堪比前世的白開水！

可謂家庭必備。

一些條件較好的家庭，甚至將其當做飲用水。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原因也很簡單，這個世界的污染太嚴重了。

尤其是水污染。

因此經過發酵充分殺菌，且更易儲存的啤酒，成了最安全的飲料。

對於普通民眾來說，他們不懂大腸桿菌之類的細菌污染。

但他們知道，喝啤酒不會拉肚子僅此一點就足夠了。

這點催生了英格森制酒業繁榮。

在市面上，甚至還有1便士1及耳啤酒。【注1】

說實話，這售價幾乎等同於水錢。

這與其說是啤酒，不如說是水中摻啤，為了強化醉酒效果，一些奸商還會在其中摻入毛地黃、天仙子、馬錢子之類微毒草藥，堪稱無所不用其極。

「我們又見面了，蘭登先生。」

一聲招呼打斷了李慎之對蘭登記憶的挖掘。

抬頭看去，只見昨天才在鐘樓前見過的漢森，正一臉笑吟吟走了過來。

今天，他一身雙排扣黑色長禮服、內襯淺色馬甲，頭戴絲綢制高禮帽，顯得十分體面闊氣。

不過，在蘭登記憶中見過他另一面的李慎之，卻從他這身打扮上嗅到了濃濃的暴發戶氣息。

「下午好，漢森先生。」李慎之站了起來。

「懷特說，你有急事找我？」

漢森微微昂着下巴，坐了下來，同時從懷裏摸出一枚鍍金懷錶，打開看了一眼道：「我下午還有一筆生意要談，有什麼事快點說吧？」

懂，

擺譜！

李慎之從兜里摸出一沓1英鎊面值銀幣，摞在桌子上。

漢森瞥了一眼，臉上傲氣消散，露出幾分驚疑不定之色。

「昨天家裏遭了賊，那批貨全丟了，你看這些夠不夠彌補？」李慎之道。

「我越發明白艾略特為什麼那麼器重你了！」

漢森笑，毫不客氣的摘下高禮帽，將桌上那摞英鎊摟入帽中。

——那批貨終究是扒來的二手臟貨，即便經過修繕翻新，也賣不出什麼高價。因此哪有眼下賠償來得痛快？

李慎之笑了笑，又摸出一枚1英鎊銀幣，遞了過去道：「我想買把左輪防身，你看這夠嗎？」

漢森捏起銀幣，吹了吹道：「新槍肯定不夠，不過，二手的嘛，綽綽有餘，你放心，我會親自給你挑個漂亮傢伙！」

「那就麻煩漢森先生了！」李慎之面色一喜。

對於這個結果，他並不意外。

在都鐸，槍械並不是什麼稀罕物件。

一些做工粗劣的比利時左輪，售價甚至不足1英鎊，二手的只需七八先令，比二手自行車還便宜。

他拿出1英鎊，理論上，足以買把成色不錯的二手左輪。

「哈哈，大家都是朋友，不用客氣！不得不說，你做了一個無比明智的選擇，這世道，一把趁手左輪可比男人那把槍還要重要。行了，這事包在我身上，回家等我消息吧！」

漢森哈哈一笑，端起桌上8便士啤酒，一飲而盡，旋即揚長而去。

李慎之看着漢森離去背影。

也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臨走時，他又抿了一口8便士啤酒，感覺實在受不了這味，這才不得不捨棄。

得，8便士算是打水漂了。

出了酒館，騎上自行車，剛剛到家，他就在門前看到一位熟悉的身影。

他年約三十齣頭，有着一顆藍色眼眸和金色頭髮。

此時，他頭髮凌亂，神色頹廢，嘴中叼著一根煙斗，靠在牆壁上，吞雲吐霧，悵然出神。

——正是派恩巡長！

昨晚，李慎之抽飛那條細獵狗之後，還想趁著幽靈「實體化」，抓他體內幽靈試試。

可惜，千鈞一髮之際，幽靈化的他，再次虛幻化，最終功虧一簣。

「看來我們真的很有緣分，蘭登先生。」

看到李慎之上樓，派恩直起身子振奮精神道。

李慎之佯裝一臉緊張道：「治安官先生，我可以幫到你什麼？」

「昨晚……還有印象嗎？」

派恩問道，神色中泛起一絲緊張。

「昨晚？你們不是問了艾略特……」

「那是前晚，我問的是昨晚。」

李慎之一陣猶豫，道：「記不清楚，好像被人敲了悶棍，等醒來的時候，就在醫院了。」

「怎麼不報警？」

「你、你是來要那枚寶石戒指的？」

「寶石戒指？」

派恩一怔，旋即啞然失笑，明白了一切。

站在蘭登視角，他雖然被人敲了悶棍，丟失了一部分財物，但一覺醒來，也獲得了價值更高的寶石戒指。

這到底要不要報警，還真是一個兩難選擇。

「不請我進屋坐坐？」派恩指了指蘭登公寓。

「這是我的榮幸，快請進！」

蘭登連忙走到門前，插入鑰匙，推開房門。

派恩漫步而入，漫不經心的打量著周圍，然後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一張沙發上，臉上頹氣更顯。

「你昨晚是被猩紅幫掠去的。」

「猩紅幫？」李慎之愕然，連忙從兜里翻出一張報紙，翻向頭條。

「就是這個猩紅幫。」

「發、發生了什麼？」

「這件事，還得從艾略特說起。」

派恩深深吸了一口煙斗，幽幽吐出道：「艾略特發現的那本邪典，並非巧合，而是有人故意散播，目的就是篩選合適的邪神載體。很不巧，他們選中了你。」

李慎之愕然：「我？我有什麼特殊的？」

「如果我們沒猜錯的話，你的SAN值很高，這能讓你直面邪神時，不會迅速崩潰發瘋。」

「SAN值？」

「你可以理解為理性！總之，你只需要知道，艾略特死了，你卻活着，這本身就是一種特殊。」

「不可能，我只是放棄調查……」

「有些東西，不是說放棄就能徹底切割乾淨的。當你讀懂那本邪典時，死亡和恐懼便將伴隨你一生。」

李慎之沉默了，許久才道：「昨晚發生了什麼？」

「猩紅幫頭目受到一支邪教蠱惑，企圖讓邪神藉助你的身體降臨人間。」

「然後呢？後面發生了什麼？」李慎之激動起來，迫不及待追問。

「然後……喏，頭條已經寫了，不然你怎麼可能會躺在醫院裏？」派恩指了指李慎之手中的報紙。

「可是報紙上說是幫派仇殺……」

「不然呢？告訴民眾這個世界上有邪神窺覬人間？讓憤怒的民眾把你活活燒死？還是讓馬戲團請你登台公開表演？」

派恩攤開雙手。

李慎之呆住了，低着腦袋，似乎在思考其中的邏輯，許久，他抬頭一臉懇切問道：

「治安官先生，我該怎麼做？」

此時，李慎之總算明白，官方為什麼把他丟在醫院裏「不管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