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時候，佛國這邊下了一場毛毛雪，雪不大，也就給青草上蒙了一層白色的蓋頭，只需要等到明日太陽出來，這些雪就會變成露珠。
佛國這邊的青草八月底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變黃了，只是眼前這場小雪是殺死這些枯黃野草的最後一個兇手。
來自庫法的十二支商隊已經有九支抵達了佛國，剩下的三支商隊也將在三天內趕到。
雲初以大唐藍田侯的身份邀請優素福來佛國做客，順便給商隊送別一下，鼓勵一下。
可惜，優素福不來，他很擔心自己會被雲初抓住，再勒索一遍錢財。
本來都是正式邀請了，他來大唐的羈縻地應該是很安全的一件事，優素福隱約覺得雲初能幹的出再勒索他一遍的事情，所以，委婉的拒絕了，派來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大毛拉來代替他爲商隊祝福。
大毛拉是大食人中的學者，事實上，能被稱之爲學者的人素質都是很好的。
雲初很想把儒雅之氣用在這位大毛拉的身上，總覺得有些冒犯，把自己忐忑的心情給大毛拉說了之後，這個留着一大把白鬍子的大毛拉拉着雲初的手道：“站在蒼穹下，人的心就是潔淨的，只要是讚美，我爲什麼會拒絕呢，我從今後願意說自己是一個有儒雅之氣的大毛拉！”
聽了這個老傢伙的話，之後，雲初立刻就把這個老傢伙歸類到最危險的敵人的範疇裡面去了。
一個心胸開闊，且不拘泥於表象的大毛拉，如果想要欺騙蠢笨的西域人信教，一定會無往而不利。
這一百個大毛拉，比來一萬個騎着馬，手持彎刀的全甲冑騎兵傳教更加的可怕。
五十六支商隊，擁有一萬六千匹駱駝，將近四千大食人，雖然大食人的駱駝跟西域的駱駝相比，顯得比較小，背上只有一個駝峰，可是，架不住數量如此之多。
雲初擡頭看看青天，看看雪山，點頭道：“你說的很對，只要是神，就該無所不在，甚至就簇擁在我們身邊，時時刻刻地保護，安慰我們。”
“您說的這句話，與我大唐最高妙的學問有異曲同工之妙，就您剛纔說的滄海中的一粒種子，我們那裡稱之爲滄海一粟，一樣的發人深省，一樣的廣闊遼遠。”
皇帝還貼心的給了雲初一道可以要求沿途官府供應糧草的旨意，當然，糧草的價格也非常的感人。
“至於我們人，並不比鳥獸蟲魚高明多少，人的最終歸宿是來世的天堂或火獄，今生之所以重要，只是因爲它在爲來世做準備……”
有些人長嘴是爲了吃飯，有的人長嘴是爲了說話，唱歌，而有的人長嘴，就是用來禍亂天下的。
前者生硬，苦澀難懂，昏昏欲睡，後者說的讓人精神振奮，如沐春風，且有喜洋洋之感。
雲初希望通過傳教這個事情增進一下兩人的情感，然後再研究一下，有沒有可能通過這位大毛拉，弄到更多的好處，獲得更多的便利。
雲初抓着棗紅馬的耳朵笑道：“什麼樣的馬能讓我心神失守的起貪心？”
站在雪山下，佛陀雕像腳下，目光所及一片秋色，如果身邊的這位不是負責教化皈依波斯人的大毛拉的話，雲初還是很願意邀請他走一遭長安的。
這個老傢伙對於長安百姓來說，實在是太危險了。
一向不願意被拴在槽頭吃草的棗紅馬竟然自己跑進來了，圍着雲初不斷地打着響鼻，還總是用頭去拱雲初，似乎很擔心遭到雲初的丟棄。
這是雲初刻意拋出來的傾向於大食人信仰的話題，他希望這位負責傳教的大毛拉能抓住這個話題，好好地給他傳播一下教義。
至於別的神，那只是看需要纔有選擇信奉的。
娜哈是這邊的宗教領袖，大毛拉是對面的宗教領袖，一個風光霽月的，一個吃的滿嘴黑。
沒想到這位大毛拉並沒有向雲初傳教，或許，這位睿智的智者很清楚一個成熟的政客是一個什麼德行。
幸好，大唐人最不害怕的就是有攻城奪地能力的軍隊，換一個時代，玉門關絕對不會爲這麼一支商隊打開城門的。
畢竟，雲初覺得自己家有炸彈，可以對付一萬個全甲冑騎兵，卻沒有辦法用炸彈炸碎大毛拉傳教的聲音。
不論是哪一個國家，哪一個民族的政客，他們信奉的其實都是利益之神。
不會有別的想法。
參觀完畢了佛國，雲初送大毛拉去房間休息之後，等他在看到娜哈跟卓瑪弄了一個火堆，在烤糖蘿蔔吃，心中就愁的厲害。
就像雲初以前在上學時候知曉的共產主義跟他在博士導師口中得知的社會主義完全是兩回事。
被關在囚籠裡的王孝傑抓着囚籠欄杆衝着雲初大喊道：“宇初兄，別看，看了就是災禍。”
國力強大的好處這個時候就體現出來了，皇帝只會認爲走進玉門關的這一萬六千頭駱駝是財富。
張東海點點頭道：“那是陛下才能用的東西，這個狗東西竟然敢私藏不交出來。”
因爲，一個真正有神信仰的政客，會作出很多不理智的決定，繼而傷害到國家利益。
張東海道：“私藏馬王！”
雲初一邊安慰着棗紅馬，一邊好奇的對張東海道：“帶過來，讓我看看。”
烤的糖蘿蔔果然很好吃，就是甜蜜的糖蘿蔔吃進肚子之後，就開始泛酸。
吃出一圈黑嘴的娜哈見哥哥在看她，以爲他也想吃烤出來的糖蘿蔔，就用黑爪子拿着一塊烤的焦黃的糖蘿蔔過來，示意哥哥吃。
如果類似大毛拉這種人有一百個，雲初對於守住西域人的信仰沒有半點把握。
娜哈就不該坐鎮佛國，應該換玄奘大師親自過來坐鎮纔好……玄奘大師跟大毛拉纔是真正的對手，娜哈不是！
大食人對於做生意似乎非常的狂熱，儘管雲初已經預料到初期會有一個試探期。
雲初與大毛拉一邊遊覽佛國，一邊談話，兩人都能從對方的話語中得到啓發。
有時候，一條魚躍出水面，看到了天空，這就是神的旨意，神允許它脫離平凡，成爲一個見識過天空的魚。
張東海不是一個人來的，除過他身邊的那些百騎司的人之外，還多了一個囚籠，雲初仔細看了之後才發現籠子裡裝的竟然是瀚海都護府的都護王孝傑！
雲初指着用袖子蒙着臉的王孝傑問張東海：“他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站在巨大的佛像之下，雲初試探着問道：“你們爲什麼不給自己的神建造雕像呢？”
再加上西域本地的商隊，以及雲初帶來的商隊，匯和成一個巨大的商隊之後，就不再是商隊了，而是一支具有攻城奪地能力的大軍。
大毛拉對佛國那座宏偉的佛祖雕像讚不絕口，對沿着山坡修建出來的鱗次櫛比綿延不絕的佛國建築更是表現出極大的參觀興趣。
雲初早早申請的入關文書，是張東海風塵僕僕的送來的，這份文書是鴻臚寺簽發的，後邊還跟着一枚戶部的印信。
雲初不得不承認，傳教這種事情一定要由那些有學問，會說話，且外表極具欺騙性的人來傳播纔能有好結果。
所以呢，我們認爲，給神，天仙，先知，繪製畫像，塑造雕塑是不敬的行爲。”
雲初道：“什麼樣的馬王，能讓這個傢伙如此的忘乎所以呢？”
“對於任何不可知的強大，我們都應該心懷謙卑之心，畢竟，我們人類僅僅是青天下的一顆草籽。”
尤其是雲初一想到當年張角大呼一聲道：“青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然後，原本還非常強盛的大漢就分崩離析，雲初就覺得害怕。
雲初愣了一下道：“馬王？”
大毛拉對雲初的信仰很是尊重，至少，在來到大佛跟前的時候還撫胸施禮了。
“在大食人心中，人不是作爲具體的形象出現的，而是作爲情感世界、一種情緒、節奏、音樂而存在，
君侯就是一段極爲優美的音樂，一片燦爛的風景，一朵正在盛開的花朵，甚至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大毛拉笑道：“學問的盡頭便是神，我只希望能早日抵達神的身邊，親自聆聽神的教誨，解開我心中積存的疑惑，探索更多的未知。”
張東海猶豫的道：“君侯，還是別看了，看了之後拿不到手，反倒不美。”
大毛拉笑道：“默罕默德說，神的啓示是通過天仙遮普勒伊勒傳達給他的，神又是無形無相，又無處不在的存在，所以，天仙不進有人像的屋子，或者說，只要一個人的家裡有畫像，天仙就不會進去爲他們家誦經，祈禱，消除災禍。
不等張東海回答，雲初就聽到了一聲高亢入雲的戰馬嘶鳴，這一聲嘶鳴，竟然引得雲初駐地的戰馬，齊聲嘶鳴起來應答。
這讓雲初對佛國不確定的未來充滿了憂慮。
沒想到僅僅是試探期，佛國就聚集了整整五十六支大食人的商隊，超出了雲初與優素福商議好的五十支商隊。
不過，現在不成，這個傢伙實在是太厲害了，太具有欺騙性了，而大唐長安的百姓雖然精明，還沒辦法抵抗得住這個老傢伙的蠱惑。
指引人，野獸，魚超越自己本身的階層，得到原本不可能得到的學識，獲得原本不可能得到的巨大幸福，這就是神存在的意義。”
雲初笑罵道：“你這狗日的是在慫恿老子犯錯呢，東海，把馬王拉出來，讓我看看，我就不信了。”
張東海嘆息一聲，就出去了，片刻功夫就牽着一匹全身都被麻布包裹起來，只露出兩隻眼睛跟耳朵的白色戰馬。
雲初瞟了一眼道：“這沒有什麼稀奇的嘛。”
王孝傑道：“老子當初也是這麼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