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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鋼鐵火藥和施法者 - 第209章 終幕(中續)字體大小: A+
     
      第209章 終幕(中續)

      對於軍人而言,最悲慘的事情莫過於失敗,僅次於失敗的慘事則是勝利。

      如果有人不相信這句話,只要帶他去傷兵營看看便好。

      為了不使士氣被傷員影響,帕拉圖軍隊的醫療所設在大營最偏僻的角落。

      深夜,半敞開的軍帳內。

      幾名外科醫生就像屠夫一樣捲起袖管,正在手術台前忙碌。

      比起鋒利的手術刀和精巧的鑷子,他們用得更多是鋼鋸和烙鐵。

      傷兵的慘叫聲不絕於耳,聽者無不毛骨悚然。

      被截下來的胳膊和腿胡亂堆在帳篷外,其中一部分還帶著軍服的碎片。

      夜色昏黑,有的人不小心踩上去,還以為是踩到隨手亂扔的木頭廢料。

      醫療所看上去就像一座屠宰場,每個初次看見這場面的人都忍不住想嘔吐。

      而軍醫和他們的助手在血泥里走來走去,顯然已經習慣了。

      請不要責備他們,他們所提供的已經是遠超同時代任何一支軍隊的醫療救治。

      槍炮聲從不遠處傳來,是蠻子在攻擊南側營牆。

      帕拉圖人突襲堡壘,蠻子也要還以顏色。

      戰鬥沒有結束,縱然醫療所超負荷運轉,哭嚎著等待救治的傷兵還是越來越多。

      「卡曼!」滿身血污的溫特斯闖入醫療所,發狂一般四處尋找:「醫生!卡曼司鐸!」

      一支仿佛從地獄殺回來的隊伍跟在百夫長身後,輕傷員抬著重傷員,幾乎沒人不帶傷。

      醫療所角落的帳篷內,卡曼正在做手術。

      他臉色蒼白、神情疲倦,除了胸前掛著的聖徽,已經找不出一絲聖職者的影子。

      躺在手術台上的傷兵的左脛骨被鈍器砸得粉碎,必須截肢。

      「外邊怎麼回事?」

      聽到帳外的騷動,卡曼頭也不抬地問,手上的動作卻一刻都沒停。

      鋒利的手術刀劃開皮膚、脂肪和肌腱,直到露出白森森的骨頭。

      他的助手端著燒紅的烙鐵,不時給出血點止血。

      另外三個強壯的助手牢牢控制住飲下烈酒的傷員,令他不能掙扎亂動。

      速度就是生命,越快完成截肢手術,傷者的活下來的希望就越大。

      「是蒙塔涅百夫長!」卡曼的另一名助手驚呼。

      「把剩下的傷員都送到其他醫生那裡去!馬上!」卡曼丟下手術刀,奪過鋼鋸,開始鋸脛骨。

      他的手很穩,十幾個來回便將脛骨和腓骨鋸斷。助手及時用烙鐵止血,並默契地接手縫合工作。

      從手術刀劃開皮膚到截肢完成,總計用時不到三分鐘。

      「這裡!」卡曼走出帳篷,揮手大喊:「蒙塔涅先生!這裡!」

      看見熟悉的面孔一個接一個被抬進醫療所,卡曼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卡曼直截了當問溫特斯:「小米切爾先生在哪裡?」

      「在後面。」溫特斯眼睛一酸:「脖子中了一箭,快要不行了。」

      他眼睜睜看著為全隊人馬開路的皮埃爾被流矢射落,安格魯、貝爾和瓦希卡拼死搶回夥伴。

      但他卻不能停下,因為他舉著軍旗,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傑士卡大隊就是靠著一股氣打穿了敵人,殺回大營。

      「送小米切爾先生上手術台!」卡曼又問溫特斯:「你怎麼樣?」

      「我沒事。」溫特斯的臉龐藏在鐵盔下面,因為不想讓別人看到淚痕:「可是……」

      「沒關係。」卡曼輕聲說:「交給我。」

      ……

      「不准鋸我的胳膊!不!」安德烈絕望地大喊:「誰敢動手……我殺了你!」

      士兵們死死按住他的四肢,生怕切利尼少尉的傷口再次崩裂。

      安德烈拼命想要掙脫,但因為失血過多,他已經不剩幾分力氣。

      安德烈的意識逐漸模糊,他哭著哀求:「別讓他們鋸我胳膊……溫特斯……別讓他們……」

      安德烈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很快他再次陷入昏迷,剛才的亢奮只是迴光返照。

      溫特斯的心口就像刀絞一樣痛,他幾乎連站也站不穩,行屍走肉一般聽著軍醫說話。

      首席軍醫告訴溫特斯:「切利尼少尉的創口沒法縫合,必須儘快截肢。否則切利尼少尉會有生命危險。」

      首席軍醫還告訴溫特斯:「鉛彈碎片取不出來,傑士卡中校的右眼也需要摘除。」

      溫特斯來到傑士卡中校的病床旁,無盡的悲痛和無力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是你嗎?」傑士卡中校伸出手,朝一片黑暗中摸索著:「蒙塔涅少尉?」

      溫特斯緊緊抓住傑士卡中校的手,淚水奪眶而出:「中校,是我。」

      「別哭,溫特斯。」平日總是板著臉的傑士卡中校,現在卻徹底放鬆下來。

      他的神色祥和平靜,仿佛一點也不為自己感到悲傷:「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這不是常有的事情嗎?」

      帳篷里很安靜,只能聽到輕輕的啜泣聲。

      「你身上有酒嗎?」傑士卡中校輕聲問。

      溫特斯沒有飲酒的習慣,但他不忍心開口說「沒有」。他突然想起阿爾帕德給的酒壺,那酒壺他一直帶在身上。

      溫特斯立刻翻出酒壺,放在傑士卡中校手上。

      「哦,是這個酒壺。」傑士卡中校感受著酒壺的形狀,擰開壺蓋,抿下一小口。

      隨後,他摸索著從懷中取出一個斜紋棉布袋:「我送你一件禮物,溫特斯。」

      「不,我不能要。」此時此刻,溫特斯沒法接受中校的饋贈。

      「你先打開看看。」傑士卡中校似乎在笑。

      斜紋棉布袋裡面是油布包,油布包裡面是地圖,很多很多份地圖。從大荒原到帕拉圖,都是傑士卡中校親手繪製的。

      「這東西我用不著啦,以後歸你。圖上作業的本事別扔下,會有大用處的。」傑士卡中校平靜地躺在軍榻上,仿佛了卻一樁心事:「走吧,讓我休息一會。」

      ……

      卡曼是在醫療所的無人角落找到溫特斯:「切利尼少尉要截肢?」

      擦乾眼淚之後,溫特斯才轉過身:「是的。」

      「帶我去看他。」

      軍官和士兵的醫療所不在一處,卡曼之前在士兵醫療所,而傑士卡中校和安德烈都在軍官醫療所。

      溫特斯帶著卡曼闖進手術帳篷,安德烈已經被抬上手術台,正要開刀。

      卡曼不顧其他人驚異的目光,徑直走到安德烈身旁檢查傷口

      「蒙塔涅少尉,你要幹什麼?」首席軍醫不滿地質問。

      首席軍醫沒有軍銜,地位與校官等同,遠比百夫長尊貴

      溫特斯一言不發站在首席軍醫面前,他也不知道卡曼要幹什麼。

      「別讓他們鋸掉我的胳膊」,安德烈的絕望哀求在他耳畔迴響。

      如果真的要給安德烈截肢,溫特斯寧願是卡曼主刀。

      「出去!我要做手術了!」

      溫特斯紋絲不動。

      「你想害死切利尼少尉嗎?」首席軍醫厲聲喝斥。

      卡曼突然開口:「抬到我那裡去!」

      溫特斯一點頭,又闖進來四名凶神惡煞的戰士,抬起手術台就往軍帳外走。

      無人膽敢阻攔。

      安德烈被抬回卡曼的手術帳篷,他的生命體徵已經越來越微弱。

      意識模糊的安德烈仍在喃喃哀求:「別鋸……別鋸我的胳膊……」

      卡曼放下帳簾,把窗戶遮得嚴嚴實實,趕走所有人——包括他的醫助。

      除了他和安德烈之外,帳篷里只留溫特斯一個人作為助手。

      「更多的燈!」卡曼說

      溫特斯發動燃火術,把帳篷里所有的油燈統統點燃。

      卡曼捧出一方其貌不揚的黑色木盒。

      打開木盒,一套銀質手術器械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這套器械異常精緻,比溫特斯在海藍城地牢里見到的那套放血器械還要精緻,光是鑷子就有十二個尺寸。

      卡曼選擇了其中一柄鑷子:「給我照明!」

      溫特斯舉著油燈,為卡曼照亮安德烈的傷口。

      卡曼眯起眼睛,開始用鑷子從安德烈的傷口裡挑鉛子碎片。

      「不夠亮!還要更多油燈!」卡曼的口吻不容置疑。

      溫特斯又拿起一盞油燈。

      「還是不夠亮!」

      溫特斯放下油燈,取出施法材料,毫無保留地發動光亮術。

      耀眼的白光瞬間填滿軍帳,甚至到了刺眼的程度。

      「就這樣!保持住!」

      卡曼動作飛快,將安德烈右臂慘不忍睹的傷口裡的鉛子碎片一一摘出。

      這是一項極為精細的活,如同在核桃上雕刻。

      有些碎片很小,小到還沒有麥粒大。有的碎片嵌進肉里,需要割開皮膚再取。

      卡曼把取出的碎片放在盤中,大致拼湊成一枚鉛子的形狀,只有部分缺損。

      連續檢查三遍之後,卡曼確認傷口裡已經沒有殘餘的彈片。

      「沒有了。」卡曼自言自語:「盤中鉛彈的缺損,應當是在擊穿臂甲時撞碎的部分,沒有射入切利尼先生的胳膊。」

      溫特斯已經瀕臨施法極限。

      光亮術的消耗不算特別大,前提是施法者控制魔力輸出功率。如果是毫無保留的催動,什麼法術也沒法維持太久。

      聽到卡曼的話,溫特斯精神陡然放鬆,手中那團亮光也瞬間黯淡三分。

      「保持住!還沒完!」卡曼喝道。

      溫特斯咬緊牙關,再次把自己推向臨界點。

      溫特斯上一秒他仿佛被丟進火山口,下一秒又被丟進冰窖,幻痛令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打擺子。

      他手中的亮光變得比剛才更加耀眼——甚至愈發熾熱。

      不是溫特斯的能力臨危突破極限,而是他已經沒有辦法穩定控制魔力輸出,只能拼命往高推。

      借著這註定短暫的光明,卡曼飛快地剔除掉安德烈傷口的死肉、爛肉和結痂的肉。

      手術刀變成一柄精細的雕刻刀,卡曼剃掉壞死的部分、保留完好的部分、並把肌肉按紋路重新排列梳理。

      「我撐不住了!」溫特斯大吼。

      「行了!」卡曼也大吼。

      溫特斯兩眼一黑,直挺挺栽倒。

      恍惚間他聽到卡曼在吟誦:「[上古語]我主,寬赦我等之罪,勿使我等墜入地獄之火……」

      溫特斯掙扎著爬起來,走到手術台旁。

      他看到卡曼緊緊攥著聖徽,顫聲念誦經文,臉色慘白。

      他看到安德烈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癒合,被鉛子打爛的肌肉長出新芽、破碎的皮膚逐漸合攏。

      「我全明白了,難怪你懂醫術,難怪你會外科醫術。」溫特斯的顱腔都在嗡嗡作響:「你……你是神術使用者!」

      卡曼神色異常疲倦,他用一塊帶血的紗布裹住安德烈已經癒合的傷口:「我有說過我不是嗎?」

      溫特斯朝思暮想的神術能力者,原來就藏在他身邊。朝夕相處如此之久,他竟絲毫沒有發覺。

      安德烈破碎的肌肉、皮膚重新生長到一起,只有皮層下面還能看到暗紅色的淤血。

      與老薩滿[赫斯塔斯]在赤硫島對溫特斯展現的神術有些不同。

      溫特斯的傷口癒合到只剩一條紅線。褪過一次痂之後,紅線也徹底消失了,完全看不出曾有外傷存在過。

      安德烈的傷口卻長得很不規則,就像是一大滴紅墨水甩在皮膚上,留下一團放射狀的痕跡。

      「那你……你……」溫特斯顫抖著想質問。

      他想問「你為什麼不表明身份幫忙?」

      他還想問「你知道神術使用者能救下多少人嗎?」

      但他問不出口,他的良心告訴他:卡曼已經救了很多人。

      即便卡曼沒有表露神術使用者的身份,他也已經挽救不知道多少條生命了。

      他能理解卡曼,一名神術使用者把自己榨乾又能救下幾個人?那些得不到救治的人又會如何想?

      就像現在這樣,卡曼究竟得到了怨恨、還是得到了感激?

      「你想去告訴他們嗎?」卡曼淡淡地問:「告訴他們我明明可以挽救他們的性命,卻無動於衷。」

      溫特斯垂下頭,沉默半響:「沒人能拯救所有人。」

      「只有主才能拯救所有人。」卡曼劃禮。

      「謝謝你,我欠你一次。」

      「你什麼也不欠我,蒙塔涅先生。」卡曼緩緩拉開帳簾:「我不是為了你來這裡的,你不欠我任何東西。」

      「謝謝。」

      「切利尼先生還沒有脫離危險,神術不能起死回生。如果他退燒,他就能活;如果他不退燒,他就會死。你走吧,我會照顧他的。」

      溫特斯心中有數不清的疑問,他想問卡曼:你為什麼會到狼鎮來?為什麼跟著我們從軍。

      但是看到卡曼疲倦的雙眼,他問不出口。

      他想走,但是突然想起傑士卡中校,心中燃起一絲希望之火:「神術,能治癒眼睛嗎?」

      「我沒有試過。」

      ……

      傑士卡中校被送入卡曼的手術帳篷。

      卡曼放下手術刀,把溫特斯帶到帳外:「不行……眼睛裡的鉛彈碎片我取不出來。」

      溫特斯重重一拳砸在木柵上。

      「完全摘掉眼球,用神術『再造』出來可以嗎?」溫特斯低聲問。

      「別再探究了……」卡曼艱難地回答:「神術……神術無法『治療』眼睛這般複雜的器官。」

      「為什麼?」

      卡曼迴避目光,幾乎是在懇求:「別再問了……」

      溫特斯疑惑到極點,但是卡曼言辭懇切,他實在不忍心再問。

      「難道就只能?」溫特斯又悲又怒,沒有什麼比希望後的失望更令人絕望。

      卡曼沉重地點頭。

      溫特斯垂下頭,久久才發出一聲痛苦的嘆息。

      一名綠盔纓的傳令兵匆匆趕過來:「諸位長官,請問拉斯洛上校在哪裡?羅伯特中校?卡斯特中校?還有傑士卡中校?」

      「幹什麼?!」溫特斯衝著傳令兵大吼。

      突如其來的爆發傳令兵被突如其來的爆發嚇了一跳。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在他眼裡,這位滿身血污的百夫長大概只是一個亂發脾氣的混蛋吧。

      傳令兵立正,正色道:「塞克勒將軍召見四位長官。」

      傑士卡沒法去見塞克勒。拉斯洛、羅伯特和卡斯特同樣不能,因為他們也掛了彩。

      於是塞克勒親自來到醫療所。

      溫特斯不夠資格參會,但卻被傑士卡中校留下。

      「這小子很好。」傑士卡中校拉著溫特斯的胳膊:「他接我的旗。」

      接旗,在帕拉圖人的語言中意味著交替——非常嚴肅的語氣。

      傑士卡大隊的指揮權正式轉移。按照習俗,這支部隊從此刻起就該叫做「蒙塔涅大隊」。

      但是現場沒人在意這一點,他們有更緊迫的事情。

      「先生們?」塞克勒將軍凌厲的目光掃過每一名下屬:「我給你們的任務是什麼?」

      感謝書友們的閱讀、訂閱、推薦票、月票、打賞和評論,謝謝大家。

      下一張……終幕的終幕,卡曼出場占據了太多篇幅。

      註:關於卡曼神父是神術使用者的伏筆,以及其他伏筆,都在第2卷第34章《啟程》。

      因為隔得太過久遠,所以我就把那段內容貼到這裡:[隊伍列成整齊的兩路縱隊,卡曼神父主持了出發的祝福儀式。

      儀式結束後,卡曼從教堂的院子後面牽出兩匹馬,一匹備著鞍,另一匹馱著行囊。

      「沒有隨軍神官怎麼行呢?」年輕的司鐸笑著問。

      瑞德修士從送行的人群中走了過來:「卡曼兄弟,你要跟著去?」

      「我不跟著去不放心。」卡曼語氣像是在乞求原諒。

      「唉,你走了,我留在這也沒什麼意思。」瑞德嘆了口氣,對著少尉說:「小子,你是不是還缺一個抄寫員。」

      溫特斯也不廢話:「我讓夏爾去給你收拾行裝。」

      「我有什麼行裝?」老托缽修士哈哈大笑:「我來時只有兩袖清風,走時自然也只帶著兩袖清風。」]

      卡曼一開始說的就是「神官」。只是溫特斯沒聽懂其中的奧妙。換個教會內部的高層過來,一聽就能懂。

      而且卡曼輕鬆識破了溫特斯的「魔法師」身份,這也說明他對於「魔法」和「魔法使用者」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相反,溫特斯懵懵懂懂,單純少年一枚,沒能察覺到對方的另一重身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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