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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父漢高祖 - 第417章 人形外掛字體大小: A+
     

    「周公啊....」

    毛亨神色複雜的跪坐在周昌的面前。

    不知道為什麼,平日裏跟毛亨關係極為親近的周昌,此刻卻很是無禮的躺在床榻上來接見毛亨。當有朋友來拜訪的時候,定然要下床榻,面向而坐,躺在榻上跟朋友聊天是非常無禮的行為。

    在漢末的時候,名士許汜曾給劉備說陳登是一個狂士,因為自己去拜訪他的時候,陳登在榻上高卧,讓客人們坐在下床。劉備很是憤怒,並且表示,「如果是乃公遇到你們這些只會空談的人,就會上百尺高樓上去高卧,讓你們全部睡在地下,就不只是上下床的事情了!」

    從這位的某些行為來看,他大概真的繼承了高皇帝之風。

    做遊俠時的豪氣,怒鞭都郵時的膽魄,玉美人時的風流,看人時的眼光,遭遇失敗時的堅韌,穿着華服養著鷹犬高歌的愛好,將孩子摔下....好吧,這是小說家編撰的,在這些方面,兩人簡直就是如出一轍。

    很多人都不知道,高皇帝就常被稱為「寬厚長者」,這個寬厚不是說他為人本分老實,而是說他禮賢下士,有足夠的胸懷,不禍害百姓,不會像項羽那樣動不動烹你老母,而劉備同樣被稱為是寬厚長者,有高皇帝之風。

    而此刻,周昌就當起了陳登那樣的狂士,在床上高卧,抬起頭來,根本不正眼看自己的朋友。

    「我在外,聽聞您身體抱恙,如今看來,倒是沒有什麼大礙。」

    「我無礙,只是不便接待客人而已。」

    周昌的語氣也有些冷漠。

    毛亨並沒有說什麼,在諸多的儒生里,他是一位另類,沒有什麼脾氣,對所有人都很是客氣,因此像周昌這些人都願意跟他結交,成為他的朋友。

    毛亨長嘆了一聲,說道;「我快要不在人世了,我是特意來向您告別的,如今看過了您,我也就可以安心上路了。」

    周昌不屑的笑了笑,隨即問道:「您何時也學起了縱橫家的那一套?」

    毛亨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朝着周昌一拜。

    「並非是縱橫家之話術,等我家裏人發喪,請您務必前來....」

    說完,他就要離開,周昌遲疑了一下,還是將他叫住了。

    他知道毛亨這個人是個誠實君子,這長安的老實人不多,周昌一時也分不清這番話的真假。

    「您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毛亨沉默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準備離開。

    周昌卻急忙從床榻上跳下來,將他拽住。

    「今天你不將話說清楚,就不要離開這裏了!」

    毛亨這才悲痛的說道:「陛下以我的猶子為要挾,要我來勸諫您,只是,我不能因為自己親人的緣故來逼迫自己的朋友啊,那不是君子應該去做的事情,我不忍心看到猶子死在我的面前,我準備跟他一同去死。」

    周昌聽聞,哈哈大笑。

    「您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您是陛下所派來的,所以才對您無禮,對一位君子如此態度,實在是我的不對啊!」

    周昌當即就要行禮,毛亨卻攔住了他,「我不能讓您因為我的緣故去做一些違背本心的事情,我將自己全部的學問都傳給了我的猶子,我的子嗣里,沒有一個是有出息的,我本來是不該前來的,只是因為太疼愛猶子,只是君子的禮儀卻讓我無法開口...您就當作不曾見過我吧!」

    周昌搖著頭,「您啊,是被陛下所欺!」

    「陛下生性頑劣,卻並非是好殺的惡人。」

    「陛下從不曾殺害一個無辜之人啊。」

    「當初,陛下還年幼的時候,曾前往太學,見到一位擅長角抵的王生,便要與他比試,結果摔傷了這個人,陛下心裏很是愧疚,時不時就要去拜訪他,送去禮物,安排他擔任官吏,直到如今,陛下還要常常去見他,表達自己的歉意,陛下的仁慈就是這樣的啊!」

    「太后聽聞您猶子的賢名,想要讓他來輔佐太子,陛下接見了他,隨即讓他用心去服侍太子,他只是戲言,您卻當了真...陛下怎麼可能對無辜之人下手呢?」

    毛亨恍然大悟,「陛下說我的猶子在皇宮,原來是在太子的身邊啊。」

    周昌感慨道:「陛下年幼失父,過早的承擔重任,故而,養成了急功近利,好大喜功的性格,總是希望做出更大的偉業來,不負父名...像張不疑,馮敬這樣的鷹犬,他們所忠者天子也,輕視社稷黎民...像他們這樣的人,若是遇到了桀紂,便是郭開后勝那樣的小人,若是遇到了明主,那就是伊尹管仲那樣的賢人。」

    「陛下有過錯,他們不懂得勸諫,只會迎合,陛下又並非完人...唉,征戰之事,絕非善事,一個徹侯,得需要用多少士卒的屍骸來鋪成呢?一次征戰,就要耗費掉百萬石糧食,這些糧食若是用與民,那該多好啊。」

    「陛下的很多想法,不能說是錯誤的,只是太過着急....陛下總是想要將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不惜任何代價...如今還有太后在,有我在,若是有一日,我們這些老臣都不在了,陛下身邊只剩下張不疑這樣的大臣,到時候又該怎麼辦呢?」

    周昌的眼裏滿是擔憂。

    毛亨抿了抿嘴,安慰道:「周昌不必如此擔憂,大臣之中,不只是有張不疑,晁錯,也有欒布,季布,張釋之這樣的人,陛下性格暴躁,可皇後為人賢惠,能聽得進有道理的勸諫....」

    「勸諫?」

    聽到這句話,周昌頓時就很生氣。

    「陛下只能聽得進陸賈這樣的人的勸諫!」

    「您回去之後,就請告訴陛下,說我高卧在床,從頭到尾都沒有理會您!」

    毛亨請辭離去,周昌冷哼了一聲,繼續躺在了榻上,若是他沒有預料錯,不出多久,那豎子就要帶着羊肉之類的撞進來喊仲父了!周昌反正已經徹底看清了這位天子。

    有事了就是仲父,沒事了就是老狗。

    這是他們家祖傳的,高皇帝的子嗣們或多或少都帶點這種無恥之風。

    哪怕是少數沒有跑偏的如某昭烈帝,用人家的時候一口一個「龐卿」,礙著自己喝酒了就「速退!」。

    果然,幾乎都沒有過半個時辰,周昌就如願以償的看到了陛下那張諂媚的笑臉。

    「哈哈哈,仲父啊!」

    「您看,這是朕特意為您帶來的羊肉...」

    劉長咧嘴笑着,活脫脫一副小人模樣。

    「陛下是來送我回鄉的嗎?」

    「周相可不能走啊,您若是走了,這馳道的事情可如何是好呢?」

    「您就是不願意再服侍朕,也不能對天下不屑一顧吧?當初阿父對您可是....」

    周昌都已經對劉長的激將法等手段產生了抗性,已經完全不在乎這些了。

    無非就是那三板斧,大義,阿父,張不疑。

    先是用社稷大義來勸,然後以高皇帝的知遇之恩來勸,最後是以讓張不疑來負責這件事作為要挾。

    「陛下啊....您說這打敗了馬韓之後,大漢又該對誰用兵呢?」

    周昌忽然詢問道。

    劉長不悅的說道:「周相!國好戰必亡!您怎麼能勸諫君王去做窮兵黷武的事情呢??」

    「我....」

    周昌無聲的謾罵了幾句,作為君子,是不能當着君王的面說髒話的。

    「陛下,國內的將領們都不斷的鼓動陛下去征戰,朔方的魏尚,河西的周勃,北地的周灶,隴西的魏遫這些人都不斷的外出,以巡察的名義去攻打那些外族,就是想要引發戰事,從而能得到獲取軍功的機會。」

    「可陛下是打過仗的,陛下最是清楚,但凡戰事,就沒有不傷亡的,戰事可以分成兩種。」

    「匈奴叩邊,您率領軍隊前往討伐,這是為了保護百姓而發動的戰事,是仁義的戰事,而如今各地的守將們蠢蠢欲動,前往劫掠殺害,想要誅殺沒有過錯的人,滅亡他們的國家,這是以爭奪而開始的戰爭,這是不仁義的戰事。」

    「這些塞外的敵人,並沒有劫掠大漢的想法,也沒有與大漢作對的實力,他們安心做自己的事情,禮儀上沒有不周道的地方,而將領們就為了自己的軍功去殺害他們的親人,滅亡他們的國家,奴役他們的百姓,這難道是禮儀之國所能做的嗎?!」

    「陛下要知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當初匈奴四處劫掠,殘害我們的百姓,您深感痛恨,要為百姓們復仇,可如今您卻想要跟冒頓那樣,去劫掠其他人的物資,殘害他們的百姓,這難道是可以的嗎?」

    「難道還要朕跟他們談什麼仁義不成??他們如今沒有威脅大漢,是因為他們沒有這樣的實力,如今不會,未來也一定會!」

    劉長不悅的反駁道。

    周昌搖著頭,「當一個人還沒有犯錯的時候,就以他以後會犯錯的理由來處死他,這是可以的嗎?陛下若是這麼想,不妨找來一些會看相的人,讓他們對國內的人都看一看相,若是發現有人有犯罪的面相,哪怕他沒有犯錯,也可以先處死他,免得他以後會違法。」

    劉長抿了抿嘴,又說道:「國與國之間,唯爭而已。」

    「故而就要出兵去滅亡它嗎?」

    「我並非是勸說陛下對外人一視同仁,對他們仁慈,我只是勸說陛下不要隨意發兵去攻打別人而已....」

    劉長看了看身邊,看到站在一旁的呂祿,即刻讓他前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呂祿便離開了。

    「周相,來,說的也有些累了,我們先吃些東西,等吃飽喝足了,我們再商談這件事!」

    看着狼吞虎咽的劉長,周昌還是忍不住的說道:

    「陛下,荀子議兵,曾評論當時的軍隊,他說齊國擅長武藝的技擊士不是魏國那些層層選拔出來的武卒,魏國的那些武卒,卻比不上秦國那號令統一,用首級來升爵的銳士。」

    「如今大漢的軍隊,就是這第三種,秦國的銳士。」

    「可荀子還說,這種銳士,卻不是仁義軍隊的對手,所謂仁義的軍隊,不是因為軍功,因為功名而去參戰,是為了拯救天下的決心,上秉著天的意志,下有黎民百姓的支持,高皇帝用來對付秦國的軍隊,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您想要有哪種的軍隊呢?」

    面對周昌的咄咄逼問,劉長只是埋頭吃肉,並不回答。

    就在吃肉的時候,呂祿匆匆趕來,跟他一同前來的還有浮丘伯。

    劉長驚訝的問道:「浮丘公??您怎麼在這裏啊?」

    呂祿回答道:「路上偶遇。」

    「好,好,請您坐下來吧,剛才周相還在說荀子的事情,說荀子的事情,您是最清楚的!」

    劉長急忙讓浮丘伯坐在了自己的身邊,當浮丘伯坐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劉長信心百倍,只覺得自己終於能發揮出全部的實力了。

    「好了,您方才說起了仁義的軍隊對吧?」

    劉長瞬間膨脹,看向周昌的眼神里都帶上了些不屑。

    「如今我大漢出兵,就是為了避免百姓們遭受殘害,這怎麼不能算是仁義的軍隊呢?我身為君王,為百姓們掃除以後可能遇到的危害,這難道不是仁義的君王該做的嗎?」

    「前往作戰的還是百姓,死傷的還是百姓,用犧牲百姓的代價來掃除如今並不存在的威脅?若是他們有冒犯的念頭,無禮的舉動,臣願意為陛下先,可以這種理由來作為開疆擴土的理由,武將們當作是自己升遷的機會,這真的是為了百姓嗎?」

    劉長看向了一旁的浮丘伯,浮丘伯即刻說道:「陛下所說的仁義的軍隊,跟您所理解的仁義的軍隊是不同的。」

    「陛下所說的百姓,並非是國內的百姓,而是那些塞外的百姓啊!陛下出兵,是為了保護他們!」

    周昌都驚呆了,你都派人去攻打他們,還說保護??

    他指著浮丘伯,罵道:「蠢儒!你妄為荀子之徒,怎敢說出這樣的話來??」

    看到周昌瞬間破防,劉長也是好奇的看着浮丘伯。

    浮丘伯義正言辭的說道:「我的老師說仁義軍隊的道理,不是您理解的那麼膚淺,我的老師說:仁義的軍隊出兵,不是為了發動暴力,不是為了危害別人,是為了禁止橫暴,消除危害,是為了拯救他人!」

    「因此他們所停留的地方會得到全面治理,他們經過的地方會受到教育感化,就像及時雨的降落,沒有人不歡喜!」

    「塞外的蠻王不知道禮法,用最苛刻的稅賦來壓迫他們的百姓,不許他們吃肉,燒死自己的百姓來作為祭祀,搶佔國內的美人,濫殺無辜,有勛貴殺人無罪!陛下出兵討伐這些人,就像是堯討伐驩兜,舜討伐三苗,禹討伐共工,湯討伐夏桀,周文王討伐崇國,周武王討伐商紂!!!」

    「出兵的目的不是為了爭奪,而是為了拯救這些人啊!」

    「陛下收河西之前,河西百姓常有餓死的,賊寇橫行,權貴濫殺,民不聊生,陛下出兵,如今的河西,百姓富裕,安居樂業!滇國之類又如何?當初滇國有活人之祭,水泛濫,就要將孩子丟進水裏,像這樣殘酷的行為,在仁義軍隊到來之後就消失了!」

    「我的老師曾說,但凡是天下有道德的人,就要以教化天下,懲治奸賊作為自己的使命!」

    「而陛下所做的事情,難道不符合這個道理嗎?!」

    「您的眼裏,只有大漢內的百姓,卻無視了塞外的那些受苦之民,卻還大言不慚的說陛下不仁,陛下的仁慈,又何止是你這樣的人所能想到的呢?!」

    「若是一個國家用心治理自己的百姓,不用殘酷的手段對待他們,陛下難道會滅亡他們的國家嗎?西域諸王,他們在戰時支持大漢,沒有殘酷的祭祀,百姓們沒有遭受到迫害,可他們彼此交戰,連年的戰事使得百姓們死傷無數,陛下保全了他們的國家,派遣士卒來保護他們,阻止他們互相殘殺,又派官吏來幫着他們治理國家,想讓他們強盛起來,這是聖人才會做出來的事情啊!!」

    「我大漢居天下之中,當懷教化之使命,但凡天下有不軌者,先伐之!有貧苦者,先救之!有功德者,先賞之!這才是仁義之軍,仁義之君,仁義之國所應當承擔的!!」

    「您方才說的軍隊,並非是商湯那樣的仁義之軍,而是齊桓公,晉文公那有紀律約束的軍隊!他們可以擊敗齊技魏武秦銳,卻不足以抵擋陛下的仁義之軍啊!!」

    浮丘伯一番話下來,別說是周昌了,就是劉長,此刻都是目瞪口呆。

    您才是縱橫家吧???

    周昌幾次張開嘴,卻都說不出話來。

    合著,我才是無道之小人,這個一直攻打其他國家的才是真正的聖人??

    他只覺得腦子裏有些亂,這廝說的好像有點不對,又無法反駁。

    劉長此刻卻哈哈大笑了起來,急忙起身,拉着浮丘伯的手。

    「浮丘公啊....能否請您在邸報上寫一篇論啊??」

    「您所說的,都是朕所想的呀!」

    「您所說的使命,我們的國相都沒有,怎麼才能讓天下人去擁有呢?」

    ps:從漢武到西漢滅亡時的儒生,都有着某種教化天下的使命感,後人一般認為儒家這種使命感主要來自子夏派和荀派。

    各位仲父們,老狼的腱鞘炎有點加重了,碼字的時候疼的很厲害,想要請假一章,不知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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