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對不起啊。」

  父女兩人沉默了幾秒鐘之後，江清淮抽出一張紙巾，擦拭了一下臉上的濕痕，隨後輕聲打破沉默，「我不是想要指責你，我只是……」

  她想要解釋，但話語卻頓住，停頓了兩秒鐘後，接著道：「我只是想要跟您解釋一下原因……當然這聽起來仍然像是指責，不過我沒有怪您的意思。」

  江奇峰抬起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看起來已經不再年輕的他靜靜望著自己的女兒，聲音平靜地道：「是爸對不住你。」

  江清淮沉默了幾秒鐘，然後笑了笑道：「我……我……」

  她似乎想要找回自己的思路，但看起來並沒有能夠成功，於是又沉默了幾秒鐘，終於接著說道：「我知道，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和想法，我不是想要用你做錯了，或者說對不起我，來給我自己減輕罪責，我只是想要解釋一下我這麼做的緣故，我不會無緣無故做出這種事情來，對吧？」

  江奇峰似乎要反駁什麼，但最終沒有說出口，沉默等待。

  江清淮續道：「我想要一個完整的家庭——不是指你，而是指我以後的小家庭，我的丈夫，我的女兒，和我……我們是一個完整的家庭，當然您和虞阿姨現在這樣也很好，我們也是一家人。

  「你的知識面比我要廣博得多，應該知道婚姻在人類歷史長河裡面的演變過程，需要官府證明、需要結婚證，是很短暫的事情，即便在現代社會，它也保護不了一個家庭的完整，只能保護在家庭破碎時候的財產分配。

  「而這，對我來說沒有意義，我想要錢，隨時都可以。」

  說到這裡，江清淮的話語終於流暢了起來，她握著紙團輕輕擦拭了一下臉頰，吸了吸鼻子，然後看著父親，語氣柔和地道：「葦慶凡在頤和原著給妙妙買了一套別墅，

  「當然，學姐也有，在廈大旁邊有一套四層的別墅，在京城又有一套一層一戶、五百多平米的大房子，不過妙妙想要大家都住在一塊，因為她喜歡孩子，也喜歡熱鬧。

  「妙妙那套別墅在頤和原著……簡單來說，就是在頤和園，好像買的時候是1億4000萬……現在漲了不少，大概兩三千萬吧。

  「我們人比較多，以後有了孩子，再加上葦慶凡的爸媽可能偶爾會住，希望住的近一些，那一套別墅可能住不下，所以他們現在準備在同一個小區裡面再買一套，剛好隔壁的那套別墅因為房主資金鍊斷裂，需要錢來救命，在賣。」

  她像是聊家常的語氣，神情也漸漸恢復平靜，「葦慶凡很早就說過，問我要不要房子，我不肯要，因為……」

  她頓了一下，沒有說「沒有他，妙妙家買得起房子；學姐有本事，也買得起」這樣的話，只是道：「我沒辦法接受，所以暫時擱置了，後來公司採購公務車，他同型號的給我買了一台，大概六七十萬吧，我要了，正在開著，因為有時候颳風下雨，或者太曬，我不想讓他還要擔心我。

  「頤和原著那套別墅學姐和妙妙正在談，八九不離十吧，現在就是想要把價格壓低一些，因為我們等得起，對方等不起。」

  她輕輕舒了口氣，「我本來以為這套別墅應該是學姐的名字，或者葦慶凡自己的，但是，前兩天我才知道，她們——學姐，妙妙，婉雲，以及葦慶凡，基本沒怎麼討論過別墅歸誰的問題，他們在討論我怎麼才能答應接受這套別墅……」

  江奇峰一直面無表情的臉龐上，神情終於出現些波動，似乎下意識要說什麼，可是張了張嘴，沒能說出口。

  「爸。」

  江清淮展顏微笑道，「我是您的女兒，我身上流著您的血，雖然我曾經討厭過這一點，但是我沒辦法改變……你放心吧，我不會輕賤自己，我明白……」

  她再次卡住，隨後想了想，斟酌著說道：「我明白一些人生的道理，不是什麼事情都可以衡量的，可是，爸，那是一億幾千萬……就算把一億扣掉，幾千萬的零頭，足夠讓多少人反目成仇了？

  「如果我和葦慶凡註定只能走一段路，不能走到終點，那麼婚禮、結婚證，能夠改變這個結局嗎？

  「如果我和葦慶凡能夠走到人生終點，有沒有那場婚禮，有沒有那張證件，有意義嗎？當然，遺憾肯定有，可是，我不想讓他為難，因為妙妙的爸爸媽媽很在乎這些。

  「我知道，你也在乎，虞阿姨也在乎，很多愛我的人都在乎，你們心疼我，關心我……我知道，可是，我也想要做一些事情。」

  江清淮仰了仰頭，吸吸鼻子，隨後重新露出笑容，嗓音柔和地問：「爸，我還能做什麼呀？」

  江奇峰終於不再沉默，語氣生硬地道：「你可以離開。」

  「我知道啊。」

  江清淮並無意外之色，笑意純美柔和，「可是，我捨不得啊，我喜歡他，可能從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歡他了，只是發現的時候太晚了，否則不會是老三……」

  她說完之後，略微歪頭，似乎是思索了一下，然後帶著笑意更正道：「也不好說，畢竟高中的時候，還是她們倆近水樓台……」

  江奇峰見女兒此時居然在糾結這個問題，且說話的時候絲毫沒有任何悔改、甚至是不好意思的神情，終於怒道：「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你就非……」

  「可是，我只喜歡他啊。」

  江清淮聲音不大的打斷了老爹的話，「天底下那麼多的好男人，在哪裡呢？我只遇見了這一個。」

  江奇峰壓著怒氣道：「他算好男人嗎？」

  「算啊。」

  江清淮很認真的點頭，然後反問道：「爸，你覺得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什麼樣的男人是好男人？」

  江奇峰不說話。

  江清淮又問：「如果不可兼得，品德高尚，為國為民，舍私為公，是好男人？一心一意，明媒正娶，是好男人？還是能讓老婆孩子開心、幸福的是好男人？」

  江奇峰更沒辦法回答了。

  「如果可以兼得，我當然也想，但現實里往往連一個都得不到，現在，我至少可以確定我是開心的、幸福的。」

  江清淮抿了抿嘴唇，見老爹一直都不說話，想了一下，又問：「爸，你覺得你是現在更忙，還是以前在教育局上班的時候更忙？」

  江奇峰依舊不回答，靜靜看著她，等待後續。

  「那你覺得，是我小時候的你更忙，還是現在的葦慶凡更忙？」

  江清淮沒有再等待父親是否回答，接著說道：「你知道嗎？葦慶凡一手創立了這個公司，但幾乎沒有花費時間工作之外的時間去籠絡人心，公司裡面很多人開玩笑，說他這個老闆比員工更像是拿工資的，能早點下班就絕不會主動加班，以前更是連出差都不願意……」

  江清淮說著，心中有些羞澀，臉上卻露出笑意，「他在公司的威信，基本都是靠著高工資和幾乎沒有出錯的決策，當然這樣也有好處，對誰都不拉攏，就是一視同仁，而且這樣一來，公司沒有那麼多人情應酬，氛圍很寬鬆，很多人很喜歡這樣的氛圍，反而更喜歡這樣的老闆。

  「學姐的孩子出生之後，他才有了些變化，開始注意主動去維繫人脈，但就算是這樣，他也幾乎不犧牲陪伴家人的時間，中午都還經常回家去吃飯，吃完飯就走也要回去……」

  她說話的時候，沒有一句在指責江奇峰，但聽在江奇峰的耳中，幾乎沒有一句不是在指責他。

  因為聽女兒說起這些，他才意識到在女兒小的時候，他似乎每天都很忙，經常沒辦法回家，別說中午了，晚飯都經常不在家裡面吃。

  因為他有很多事情要做，除了工作之外，下班的時間更忙，因為不平事太多了，每一件事情都很麻煩，需要很多時間去處理。

  「如果葦慶凡把重心放在事業方面，他每天都會有很多很多應酬，官方的，合作的，內部的……但他對這些幾乎是能推的就推，以至於很多合作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都很意外，因為原本以為葦總性格很古怪、很孤僻，見面之後發現還挺好相處的……」

  她說到這裡，已經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後似乎醒悟過來現在說這些並不合適，於是斂起笑意，頓了一下道：「我說的有點多了……總之，我相信他是那個能夠讓我開心和幸福的人，所以，」

  她再次停頓，然後看著父親，語速不快、很認真地道：「如果您是為了我的幸福考慮而反對，那完全沒有必要。如果您是為了別的原因而反對，我能夠理解，但是……」

  她神情柔和，嗓音平靜地說道：「我不會因為你的反對而改變主意。」

  說完之後，她看著父親，等待著他的反應，比如……憤怒。

  江奇峰的反應出乎她的預料，看得出來他很憤怒，但卻只是深深呼吸了兩口氣，似乎在控制情緒，然後儘量平和地說道：「孩子呢？」

  江清淮眨了眨眼，有點沒跟上老爹的思維。

  「你考慮過孩子的感受嗎？」

  江奇峰又吸了一口氣，然後認真的問道，「單親是非正常家庭，那麼如果你這樣堅持下去，以後你的孩子出生了，會覺得自己的家庭正常嗎？」

  「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

  江清淮有些意外，因為發現老爹似乎準備要跟自己講道理，要通過講道理來說服自己，想了一下之後，她認真回答起這個問題。

  「學姐和妙妙想要一起住，很大一部分就是這個原因，想讓我們的孩子都在一起生活、長大，這樣才能培養感情，避免長大之後因為一些事情，比如家產，而產生比較大的矛盾。

  「學姐過幾年後會離婚，原本是讓妙妙結婚，現在她們準備讓我先，因為妙妙年齡比較小，可以再等幾年，但是我不想這樣做，原因我剛剛已經說過了。

  「至於以後有了孩子，我會給她解釋這個問題，並且告訴她爸爸媽媽這樣做是錯的……」

  這其實是她一直沒有想好的問題，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跟蒹葭解釋，但是，面對父親的質問，她必須給出明確的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