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對他的同情和憐憫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厭惡和憤恨。

他為了泄一己之憤，一舉手就殺了這麼多的人，而且全都是無辜之人，這等視人命如草芥的行為，實在是由不得人不恨之入骨。

「你是什麼東西！你以為你是誰！就憑你也配指責我！信不信我一根小指頭就能把你碾得粉碎！我能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唐問天憤怒地咆哮道。

「我當然信！你的本事大得很呢，你的本事既然這麼大，為什麼不先把害你的這個罪魁禍首碾成粉碎？為什麼不先折磨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凈找一些無辜之人泄憤，算什麼男人！」

若水一臉不屑，眼角對著納茜莎一瞥。

現在她對這一男一女兩個人都厭惡到了極點，真是一對不折不扣的怪物！

唐問天被她激得哇哇亂叫，大吼一聲：「誰說我不敢殺她！」

他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兇惡地瞪向納茜莎，露出要吃人的表情。

「那你就殺啊，動手啊！只敢說不敢做，算什麼英雄好漢！」若水嗤的一聲冷笑。

她倒不是想要故意激怒唐問天去殺納茜莎，因為她知道，唐問天無論如何也不會殺了納茜莎的，雖然這二十多年來，他沒有一天不恨她，可是在他的內心深處，他對她有多少恨，就對她有多少的深情和眷念！

只是這一點，就連唐問天自己也不清楚。

因為他的雙眼和整個心靈都被仇恨所蒙蔽，他只看得到對納茜莎的恨。

他一心一意想要找她報仇，可是找到她之後，他卻捨不得讓她死，他以為他是想留著她的性命折磨她，可在心底深處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可是若水卻看了出來，所謂旁觀者清，正是這個道理。

她必須要剝去唐問天外面裹著的仇恨外殼，讓他正視自己的心，否則他就還是一個不分青紅皂紅胡亂殺人的殺人狂魔。

「我現在就殺了她！」

唐問天再次怒吼，右掌提起，全身功力鼓盪，納茜莎鬢邊的頭髮被真氣吹得絲絲飛舞。

她雖然在睡夢中，似乎也感受到了唐問天身上的殺氣，秀眉微蹙，模糊地囈語了一句什麼。

雖然只有兩個字，卻讓唐問天整個人僵住了，被點中了穴道一般，高高舉起的右掌停在了半空中，再也落不下去。

他聽得清清楚楚，納茜莎在睡夢中吐出來的兩個字是：天哥！

瞬時之間，他熱淚盈眶，眼中一片模糊，望出來的情景都變得朦朦朧朧的。

二十多年了，他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和她恩愛纏綿時她對自己的呢喃愛語，可這兩個字卻像是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他連做夢也不敢想有朝一日還會聽到她親口叫出這兩個字。

難道說，在她的心裡也還在念著他，想著他？

所以她連睡夢中都會不知不覺地叫著他的名字？

這個念頭一鑽進唐問天的心裡，就深深地扎了根，同時讓他的心情激蕩無比，雙手顫抖，舉起來的右掌慢慢地落了下去，落在納茜莎那吹彈得破的臉頰上，輕輕地撫摸。

「納茜莎，納茜莎。」他喃喃低語，一張醜陋無比的臉上全是溫柔，轉眼之間，由一個滿身戾氣的殺人惡魔變成了溫柔天使。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若水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充滿柔情的男人會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唐問天。

只不過唐問天的溫柔眨了下眼睛的功夫就消失了。

他霍然直起身來，雙眼再次恢復了冷酷無情，冷冷地看著若水。

「臭丫頭，少在我面前玩花樣，你想救她的命，是不是？」

若水輕而又輕地嘆了口氣，搖搖頭，道：「她是生是死，和我毫不相關，你殺不殺他，我半點也不擔心，這是你和她之間的恩怨，她曾經對不起你，你要殺她報仇，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

「那你就不想知道當年是什麼消息，讓我變成了一個殺人狂魔嗎？」唐問天想起剛才被若水打斷的回憶，問道。

「不想！」若水乾乾脆脆地答道，把臉扭向了一邊。

「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訴你！」唐問天霸道地一揮手，對當年的往事他已經是如哽在喉，不吐不快了，事實上，他並不在乎這個傾聽者是誰，他只要有人聽他講，讓他把壓在心底幾十年的苦痛全都傾訴出來。

他的這種心理，若水自然清楚，但她可不願意把耳朵給這個殺人狂魔當垃圾桶，可她也知道，現在的她是唐問天唯一的聽眾，她想不聽都不行。

只聽得唐問天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繼續說道：「這個驚人的消息就是，在我迷戀納茜莎住在西澤皇宮的那段時間裡，江湖上早已經沸沸揚揚地傳遍了我的死訊，而我卻被蒙在鼓裡絲毫不知。當時的我整個身心全都被納茜莎佔據了，江湖上的事我半點也不關心，別說是納茜莎故意瞞著我，就算我聽到了這個消息，我也半點不會介意，在我眼中，唐家的掌門人那個位置，和納茜莎比起來算得了什麼！江湖中再多的榮耀，也及不上有一個紅顏知己的可貴。我願意為了納茜莎放棄一切，包括唐家掌門人。可是我受不了的是，納茜莎欺騙了我，而唐門中人又在這個時候背叛了我，天下之大，竟然沒有了我唐問天的容身之地！」

「你想不想知道，江湖中傳聞我死了之後，取我之位而代之的是什麼人？怎麼，你又不想？是啊，這件事和你沒有半點關係，但是它卻和我唐問天息息相關，骨血相連！因為那個成為新一任唐家掌門人的不是別人，正是我的二弟，唐隨風！他成了新的唐大先生，江湖中公認的唐大先生，再也不是我唐問天，而是他唐隨風！」

唐隨風？

好陌生的名字。

若水是第一次聽到，不過她對江湖上的事迹本來就知之甚少，不知道唐隨風的名字也算不得什麼。

要是墨白在這裡的話，他一定會大吃一驚。

她輕輕蹙了蹙眉，心中頗不耐煩，她知道接下來唐問天要說的定是他們唐門之間的恩怨，可這些恩恩怨怨和她沒有半點關係，她不但不感興趣，反而感到深深的厭惡。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的這個想法錯了，大錯而特錯。

你為什麼沒有驚訝的表情？哦，對了，你一個小姑娘怎麼會知道唐家掌門人的名字呢？更何況在二十多年前，江湖中人已經再也沒有人敢叫他的本名唐隨風了，所有人見到他，都要恭恭敬敬的稱他一聲唐大先生。你知不知道他這名字是怎麼來的？我的名字叫做問天，是因為我自小就有頂天立地的志向，我要成為這天下第一人，所以我要問問老天爺，我唐問天是不是天下第一！而我這二弟呢？他卻給自己取名隨風，他說他沒什麼志向，只希望能夠隨風一樣，自在飄流，四海為家，過那逍遙自在無欲無求的日子。可誰能想到，到頭來我唐問天變成了這世間的一抹幽靈，藏頭露面不敢見人，而他唐隨風卻成了高高在上的天下第一人，風光無限！你說，這是不是很諷刺？

我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腦子裡像是要炸裂了一般，我一出手就殺光了客棧中的所有人，可是我胸中的惡氣還是半點也不能消解。於是我衝出客棧，見到人就殺，小鎮上的人看到我就像是看到了惡魔一樣，而我也真的變成了一個殺人惡魔，我一邊扭斷他們的脖子，一邊大聲質問著：「為什麼！你為什麼要背叛我！你們為什麼統統要背叛我！」我的眼中血紅一片，看到的所有人的人都變成了納茜莎，還有唐隨風！

我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直到周圍變得安靜了，再也沒有了驚呼、哭喊、叫罵，我丹田中的內力再次消耗一空。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覺得黏黏膩膩的，我抬手一摸，拿到眼前一看，登時嚇了一跳，因為我滿手全都是血，全都是鮮紅的、濃稠的血！我嚇住了，放眼看去，只見滿地全是死屍，每個人的脖子都和腦袋分了家，鮮血汩汩地流著，整個土地都被血染紅了，像是一片汪洋血海。我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

一個聲音在我心中不停地叫著：「這所有的人全是你殺的，你殺的！你是殺人兇手！你犯了唐門的門規！你再也不配做唐家的掌門人！你就算是死了也沒有臉再去面對唐家的列祖列宗！」

我知道這是我良知的聲音，可是我一個字也不想聽，我用力捂住了耳朵，大聲叫道：「閉嘴！閉嘴！」

那個聲音果然閉上了嘴，再也沒有發出一個字來。我知道我的良知已經死了，被我親手殺死了，從那時候起，我就再也不知道良知是什麼，我只知道，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所有對不起我的人，我都要讓他們一個個經歷生不如死的折磨！我的心中再也沒有了一絲一毫的愧疚之心，我冷眼看著滿地的屍體，被鮮血染紅了的土地，心裡不起半點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