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微涼。

懶洋洋灑落下來的陽光泛著一層淺淺的蜂蜜色澤，混雜著海水的腥氣、微風的干燥和綠蔭的涼意撲面而來，皮膚表面微微漂浮起些許雞皮疙瘩，若隱若現能夠看到夏天的腳步，卻似乎害羞得不敢靠近。

一夜之間，寒冬的蕭索和肅穆就已經遠去，脫去棉襖，人們紛紛走出家門，踏青郊游，呼吸新鮮空氣。

轉眼之間，金冊獎頒獎典禮就已經是兩周前的事情了，卻彷佛過去了整整一個世紀，兵荒馬亂的地震過后，似乎終于稍稍回歸平靜。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所謂平靜，只是正在醞釀全新一波的風暴；但至少，生活終于回到了正軌之上。

沿著街道前行，李嘉楠不由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都囔著，“這里景色真好，我怎么從來不知道蘭川還有這樣的世外桃源。”

稍稍踮起腳尖，就能夠俯瞰城市，順著層巒疊嶂的天際線，蔚藍色的海平面就在視野盡頭鋪陳開去。

那一抹驚心動魄的藍色，徜徉著金色陽光，波光粼粼，剎那間，海闊天空，似乎只要張開雙臂就能夠擁抱全世界。

雷諾看著滿臉驚嘆的李嘉楠，也跟著壓低聲音，“我聽說，這里是導演幫忙找的，而且還親自上陣殺價，以幫助業主拍攝一支廣告短片作為交易，最后以非常低廉的酬勞，為洪家班簽下了十年的租約。”

李嘉楠瞪圓眼睛，“真的假的？導演掛自己的名字嗎？什么時候導演執導短片也如此廉價了？”

雷諾聳了聳肩，“傳聞是傳聞，誰知道真假。但就我個人來說，我相信是真的。”

李嘉楠用眼神表示懷疑。

雷諾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解釋，“和導演相處久了，你就知道了，導演像是會做那種事的人，不計回報。”

李嘉楠表示不理解。

停頓一下，雷諾又靠近李嘉楠的耳邊，“親愛的，我們為什么要壓低聲音說話，這里又沒有人在偷聽。”

李嘉楠此時才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壓低聲音說悄悄話，而周圍方圓兩百米之內都看不到其他人影。

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想到即將看到導演，有點緊張吧。”李嘉楠腦海里的思緒有些雜亂。

雷諾更加不理解了，“這又不是第一次，這應該是第三次？還是第四次了？說的導演好像會吃人一樣。”

李嘉楠看著沒心沒肺的雷諾，一陣無語，“此前幾次，都是工作場合，不一樣。”

一次，是金冊獎頒獎典禮結束之后的慶功宴派對，由“聚光燈”舉辦，衣香鬢影、群星云集。

一次，是李嘉楠為莎莎這個角色試鏡，她在經紀人的陪同下，和陸潛坐下來，深入討論莎莎這個角色。

一次，則是“死侍”的創意會議，演員們作為旁聽者，由陸潛和制作團隊開會，包括美術指導、服裝設計、布景設計、美學風格等等等等，現場熙熙攘攘坐著超過五十人，會議持續了四個小時。

即將到來的，是第四次。

在李嘉楠看來，這次是特別的，她也很難解釋原因。

今天，雷諾專程前來洪家班，進行專業的武術指導和訓練，為即將開來的“死侍”做準備。

本來，這些訓練和李嘉楠沒有什么關系，但李嘉楠也是真心實意地想要融入這個劇組，主動提出陪同雷諾前往。

所以，這是否意味著，李嘉楠不是以演員的身份登場，而是以雷諾妻子的身份登場，這算是和陸潛私底下的首次正式見面嗎？

而且，整個蘭川都知道，陸潛和洪家班關系匪淺，他們前往洪家班的訓練基地，就好像進入陸潛的私人領地一樣，感覺也不同。

種種雜亂的思緒，在腦海里洶涌翻滾，以至于李嘉楠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變得謹慎起來。

雷諾卻是沒有忍住，直接笑了起來，“嚴格來說，今天也是工作。所以，有什么不同嗎？”

李嘉楠不由語塞。

雷諾的笑容越發燦爛了，“上次，你不是和導演為了試鏡單獨碰面了嘛，對了，還有你的經紀人陪同。”

“今天和那次，又有什么不一樣？”

“嚴格來說，那次你和導演的距離更近，而且導演是要考驗你測試你，情況肯定更加容易令人緊張，那次你都順利完成了考驗，又何必擔心今天呢？”

“今天你就當作前來探班好了。”

雷諾的話語，條理清晰，有理有據。

李嘉楠自己也忍不住輕輕頜首，似乎被說服了，但認真想想，道理還是說不通，她為什么那么緊張呢？

“我想，應該還是和最近發生的事情有關。”

雷諾的話語成為一個線索引子，打開思路，李嘉楠反而是從紛紛擾擾的思緒里找到了一些完整的片段。

“金冊獎發生了那么多事，整個蘭川都在地震，余震一直連綿到現在，但是，整個過程，我們都不曾聽到過任何關于導演的傳聞。導演就好像消失了一樣。”

雷諾停頓了一下，“那是因為頒獎典禮結束之后，導演立刻就投入‘死侍’的前期籌備，完全沉浸在工作里呀。”

“對！就是這個。導演是不是察覺到了什么？”

“你想，如果是其他人，肯定牢牢抓住這樣的機會，大出風頭，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但導演沒有。”

“不僅沒有，而且導演還激流勇退、以退為進，從人們的視野里消失了。但他消失了，蘭川卻處處都有他的傳聞。”

“雷諾，我覺得導演應該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老實說，我沒有那么聰明，所以靠近聰明人的時候，我有點害怕。”

李嘉楠是真心的。

雷諾能夠感受到，故意做出一個生氣的表情，“所以，你是在暗示我不夠聰明的意思嗎？”

李嘉楠一陣無語，“雷諾！”

雷諾馬上露出笑容化解氣氛，“我明白，我全部都明白，你忘記了嗎？我當初和導演第一次碰面之后回家，我就和你說了，我相信‘死侍’這部作品在導演手里會大放異彩，因為導演太聰明了，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李嘉楠有種恐懼，越是了解就越是害怕，彷佛站在一個深不可測的深淵面前一般，產生一種本能的恐懼。

雷諾注意到妻子表情的微妙變化，“但是，現在導演和我們在同一艘船上，所以，需要擔心的不是我們。”

李嘉楠愣了愣，然后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對哦，我都忘記了。”

李嘉楠喜歡聰明人也敬佩聰明人，又有誰不喜歡呢？

但問題就在于，如果對方太過聰明，遠遠超出自己所能夠了解的極限，那么未知的恐懼就會占據心靈，求生本能在腦海深處發出信號，那種恐懼確實是無法控制的。

細細回想一下金冊獎結束之后的一系列事件，李嘉楠再次確信，陸潛就是遙不可及的存在，不同級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