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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嬌太子能有什麼壞心思 - 第四百五十八~九章 涼州續——唐子謙番外(7)字體大小: A+
     

    如同結束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對峙,一切都沉寂下來。

    包括路沅。

    她沉默了許久,突然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葉灰泥:「我去吃飯了!」

    話還沒說完,人就不見了。

    唐子謙抬起頭。

    她離開的方向,夕陽正暮,昭示著一個白晝的結束……

    ……

    次日晨起,穿衣洗漱間,唐子謙動作遲緩片刻,吩咐道:「去看看路姑娘在做什麼!」

    須臾,侍從回報:「路姑娘在亭子頂觀日出。」

    唐子謙將出房門的腳微頓,轉向東去。

    東園假山上的亭子,是都督府的制高點,路沅很喜歡在這裏看日出。

    她也曾熱情邀請過唐子謙一起,唐子謙沒理她。

    唐子謙到了假山下,遠遠望見亭子頂上一團人影。

    因為隔着一段距離,那身影顯得渺然飄忽,彷彿一眨眼就消失了。

    但是唐子謙閉了閉眼,再睜開,那人還在。

    而且還抬起手臂,朝他揮了揮。

    唐子謙笑了起來。

    他以為她會離開,但是沒有。

    ……

    回府後,唐子謙又去花田上看了一眼路沅還在不在。

    還在。

    仍舊在花田裏忙忙碌碌。

    這要是放在過去,那姑娘定會高興得嘰嘰喳喳。

    但她或許還是不高興,只是笑着打了聲招呼,便繼續埋頭拿着小鍬勞作。

    她的小土鍬是自己做的,

    小巧精緻,勞作的時候,她會很小心讓自己不要沾到泥。

    但她又有點毛手毛腳,再小心翼翼,也會在手上、臉上、甚至下巴脖頸上都留下泥痕。

    「看上去挺不會照顧自己的,竟然也能好好活到現在?」唐子謙笑道。

    路沅總不同他說話,他要麼轉身走,要麼,就得找點話說。

    那邊的白衣姑娘聽了,抬起臉,正色道:「我很會照顧自己,我爹走後五年,我不但能照顧自己,還能照顧我娘!」

    言辭振振,頗多稚氣。

    唐子謙笑了笑,正想接下去說,那姑娘卻又低下頭不理他了。

    唐子謙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何曾受過這樣的冷遇?

    可不知怎麼,心裏卻惱不起來,只默默蹲下跟着一起鬆土。

    他沒有工具,便拔出隨身攜帶的小刀。

    正一刀要扎入土中。

    「不行!」手被路沅按住。

    她嚴肅地說:「你又沒有經驗,怎麼能用小刀?萬一把根莖切傷了怎麼辦?」說着,遞出自己的小鍬,「你用這個!」順手奪過他的小刀,一邊用刀背輕輕撥弄土壤,一邊絮絮叨叨,「你要這樣……要輕一點……」

    唐子謙看着她拿小刀的手。

    習武人的手,不如尋常閨閣女子般柔美,但她的手指生得細長,捏著刀柄的姿勢輕巧嫻熟,煞是好看。

    「你不是學劍的?怎麼從不見你佩劍?」唐子謙問。

    路沅頓了頓,低聲道:「我還沒有自己的劍……這次下山,也是想尋找屬於自己的劍……」眉間若蹙,語氣悵然。

    顯然,沒有找到。

    「我家中倒是有不少藏劍,」唐子謙語氣隨意地提起,「有吳劍、越劍,也有秦劍,有三尺長劍,也有尺余的短劍。」

    路沅羨慕驚嘆:「你家有這麼多劍啊……」

    唐子謙瞥了她一眼,見她只是純純的羨慕,只好繼續說:「可惜我家中無人習劍,只能空置著。」

    「是挺可惜的。」路沅點頭,也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唐子謙默了片刻,又道:「宮裏藏有承影、含光雙劍,你練的是快劍,是不是需要劍更輕捷一些?」

    路沅愣愣點頭,遲遲疑疑道:「那是宮裏的劍……」

    唐子謙輕笑:「宮裏怎麼了?宮裏也沒人練劍。」

    路沅沉默不語。

    唐子謙從這段沉默中聽出了拒絕,不由嗤笑了一聲,道:「我還以為你會走。」

    「總不能丟下酒心蕊……」她小聲地說,低着頭不看他。

    唐子謙驀地心軟,接着這話說道:「是啊,除了你,可沒人會照顧它們,」忽然瞥見上回他拔掉的位置又種上了新株,「這是重新種上了?」

    路沅順着他所指看了一眼:「嗯,不過不知道還能不能開花,先養起來再說。」

    總是自己毀壞的,唐子謙便格外上心一些,挪過去格外小心仔細地拿小鍬伺候了一會兒,還覺得不夠,又找來水壺,打算再澆點水。

    「今天不能澆水,」路沅忙阻止他,「酒心蕊不愛水,七日澆一次就夠了!」

    唐子謙放下水壺,意猶未盡地圍着那株酒心蕊又轉了一會兒,忽然笑道:「我堂堂涼州都督,如今倒像個種樹養花的農夫。」

    路沅神色微怔,轉頭看向不遠處的辛夷林:「我知道哪株辛夷是你種的。」

    應該就是阿金掛綵綢的那株。

    唐子謙也轉頭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都是我種的。」

    如果那一年那一夜,一切還能繼續,他不必再經歷後來漫長的否定與掙扎,他一定會珍惜那一段地久天長。

    可如今,歲月已成另一番模樣。

    縱然辛夷花成林,他與她,終究各奔一方……

    ……

    沒有戰事的時候,涼州的日子很清閑。

    唐子謙每日回府,都去花田看一眼。

    他尤其關注那株被他毀壞過的酒心蕊。

    但無論他怎麼努力,一天天過去,也沒見有什麼長進,依舊是深紫的花苞,攏得跟貝殼一樣嚴實。

    好在其他酒心蕊也一樣守着花苞沒長進,就好像時間停滯了一樣。

    唐子謙在這種近乎停滯的時間裏,過得猶為自在。

    酒心蕊開花,是在一個極不起眼的秋日午後。

    他剛剛回府,便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正要詢問僕人,突然想起路沅提過的「花開如酒成」。

    唐子謙趕到西園時,酒心蕊已綻放過半。

    深深淺淺的紫,層層疊疊的瓣。

    極不起眼的花苞綻開之後秀美勝芍藥,初露端倪的花蕊似籠著淡淡的煙。

    路沅就在這淡淡的煙之中,白色的衣裙被花煙染上了紫。

    她雙手小心翼翼摘下一株已經完全盛開的酒心蕊,又小心翼翼捧著放入身旁的一隻陶罐中,因為太專註,甚至沒看唐子謙一眼。

    「這麼快就摘了?」唐子謙問。

    她抬起頭,面容如隔雲霧。

    「酒心蕊的花完全盛開之後就可以采了,」她的聲音從雲霧中飄來,也有些模糊,但語氣十分認真,「採下后,要用陶罐避光儲存,每日澆灌半兩涼酒,可以堅持三月花開不敗,來得及年底送進京吧?」

    唐子謙笑:「不用等年底,等你采完了,明日我便派人送進京。」

    路沅「嗯」了一聲,低頭繼續採摘。

    花開盛大,襯得花田中的人比往常小了一些,顯得十分安靜乖巧。

    唐子謙看得心中驀然柔軟,笑道:「你贈葯與家母,皇后一定很高興,到時候叫她將宮中藏劍拿出來讓你挑一把。」

    路沅動作一頓,好似在發愣。

    唐子謙挑眉:「怎麼?不想要?」玩笑似的威脅。

    路沅點點頭,又搖搖頭。

    唐子謙臉上的笑逐漸淡去。

    「唐子謙……」她輕喚后,低低一嘆,「酒心蕊花開,我要走了……」

    「我想清楚了,雖然辛夷已經不在,可我還是能經常在你身上看到她的影子;」

    「我不想要這樣,那我還是不要了……」

    ……

    散著酒香的陶罐堆了滿滿一院子。

    路沅離開前,將所有的採下的酒心蕊細細裝了陶罐,澆灌過涼酒後,全都留給了他。

    她說過,她想找個喜歡的地方種下酒心蕊,等開花了,就送給喜歡的人。

    她毫無保留,全都送了他,但是人卻走了。

    「真是個薄情的姑娘……」唐子謙喃喃自語。

    說罷,卻又自嘲一笑。

    「小心送至京城,獻給皇後娘娘!」唐子謙吩咐道,停頓片刻,又道:「若娘娘問起,便說是楚女路沅所種。」

    依照唐皇后的性子,必有重賞。

    僕人搬著陶罐陸續離開。

    很快,昨日繁華盛景的西園一隅,只剩下空曠和荒蕪。

    唐子謙掃了一眼,卻在荒蕪之中,發現了一處異常。

    他定定看了許久,才抬腳走近。

    他從未走得這樣小心翼翼,生怕腳步稍微重一些,就會震碎了什麼脆弱的存在。

    腳步停后,他蹲下身,凝視着花田上僅剩的一株花苞。

    是曾經他毀壞過那一株。

    路沅將它重新種下后,它沒有如路沅擔心的那樣枯萎死去,但也總不如其他的花株精神。

    於是他和路沅都下意識對這一株多照料幾分。

    如今,其他的酒心蕊都已盛開採摘,唯獨這一株仍舊蔫蔫地艱難地頂着花苞。

    也還活着。

    他沒有那麼憐香惜玉。

    死了也就死了,但能活下來——

    唐子謙拔出隨身的小刀,用刀背輕輕撥弄土壤。

    像路沅曾經做過的那樣……

    ……

    冬月初的時候,京中來使。

    來的是虞雋。

    奉唐皇后之命,賜下承影劍,與楚女路沅。

    「楚女路沅何在?」虞雋一邊問,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唐子謙。

    唐子謙端詳著承影劍,笑:「她不是我都督府的人,已經走了。」

    虞雋意外。

    涼州進貢酒心蕊,唐皇后從中嗅到了不一樣的內情,才令他親自跑一趟,打探一下那名楚女。

    怎麼走了?

    「那這賞賜——」虞雋的目光在唐子謙臉上定了片刻,心生一計,「不如由都督代為轉交?」

    「娘娘的賞賜,怎麼能代為轉交?」唐子謙雖然是這樣回答,臉上一閃而過的心動卻被虞雋捕捉到了。

    也算完成任務了,虞雋安慰自己。

    隨後換了話題:「娘娘還問都督今年年底是否回京?」

    唐子謙猶豫了。

    地方治官三年一次進京,戍邊將領更是三五年不等,沒有年年回京的常例。

    他去年回京是上書奏請過的,一來涼州無戰事,二來奏報吐谷渾治理事宜,三來惦記阿娘的身子。

    今年本來也是要回去的,甚至打算好了帶路沅同行。

    後來路沅走了,他也忘了這件事,遲遲未上書奏請回京,才惹來唐皇后這一問。

    那……要回京嗎?

    他走了,誰來照顧那株酒心蕊呢?

    唐子謙猶豫再三,緩慢地搖了搖頭:「今年不回了……」

    等花開了,再回。

    ……

    虞雋又帶着承影劍回京了。

    夜裏,唐子謙做了個夢,夢見路沅回來了。

    他笑着問她為什麼回來?

    她好像有點不高興,鼓起腮幫,沖着他「呼呼呼」地叫。

    一直叫,一直叫,一直到把他叫醒。

    醒來才發現,窗外颳起了大風。

    大風夾着大雪,從門窗縫裏刮進來,「呼呼呼」地叫響。

    酒心蕊!

    唐子謙猛地衝出房門,抄起蓑衣斗笠,直奔西園。

    天灰濛濛亮,荒蕪的花田上風雪如畫筆暴力刷過。

    那株獨苗瘋狂搖擺,花苞幾乎貼地,似乎隨時脫離花莖而去。

    直到唐子謙在它身旁站定,擋去風雪的來向,它終於停止了垂死掙扎的姿態。

    貼地的花苞蔫蔫地往回彈了少許。

    唐子謙將斗笠摘下,斜立地上遮擋,目不轉睛地盯着它。

    這麼大的暴風雪,連邊上禿枝的辛夷木都晃動不止,小小的花株……

    他不禁輕嘆:「要是能活下來,我——」

    「唐子謙?」

    一道綿綿軟軟的聲音被風雪打散,然後灌入耳中。

    唐子謙猝然抬起頭。

    「酒心蕊不怕風雪的啊!」

    肆虐的風雪中,少女纖長的身影閃至他一側,俯身,伸出手指,對着花苞彈了一下。

    那花苞像是一個激靈,又像是偷夠了懶,顫巍巍站了起來。

    「它本來就是生在高山斷崖邊的,別看它花枝纖細,總要人照料,但多大的風雪,也為難不了它!」

    說着,白衣少女俯身,伸出細長的手指,對着花苞彈了一下。

    那花苞像是一個激靈,又像是偷夠了懶,顫巍巍站了起來。

    她便抬起臉,沖着他得意地一笑。

    矇昧的天光照見風雪,也照見她的臉,生動,美麗,又孩子氣。

    唐子謙也笑了:「你怎麼回來了?」

    她突然目光閃爍:「想起來還有一株酒心蕊沒開花來着……啊,唐子謙,我不在的時候,是你在照顧它嗎?」她站起來,繞着他蹦蹦跳跳打量了一圈,「嘖嘖!唐都督現在果然很像種樹養花的農夫了!」

    忽又不高興地皺起鼻子:「你笑什麼?」

    彷彿嫌棄自己綿軟的嗓音不夠氣勢,竟學着風雪向他惡狠狠地「呼呼」了兩聲。

    和不久前夢裏的一樣。

    唐子謙忍不住笑了一聲。

    「我在想,如果現在是另一個人看到我,可能會說——」

    「唐子謙,你身上留了路沅的影子,我不想要你……」

    (唐子謙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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