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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重寫了家族歷史 - 八十八、2不平等相遇字體大小: A+
     
        “徐爺,讓你看笑話了,我是個沒本事的人。”狗叫后,大牙嬸和秋禾急匆匆的帶著小寶子離開,二超子蹲在地上好長一會,才扶墻站了起來。他的身子先是擺晃了幾下,等兩根筷子式的腳斜戳在地,  扎實了,立穩了,這才發覺到了在一旁等著的徐二愣子,于是開口說了一句自嘲的話

        人力車夫基本都是一襲長袖小白褂,白的或黑的袴子,褲筒比較肥,  腳腕處系著細帶。下身遠遠望去,像是一雙首方圓足的筷子。

        這話徐二愣子難以回應,  他停頓了一會,  說道:“超叔,你還沒吃飯吧,這是紅棗,你先墊墊肚子。”

        城里下苦力干活的人,不同于鄉人。鄉人農閑,每天吃幾頓稀的,應付了事就能行。但苦力,得晚上吃干的,墊飽肚子,否則次日就沒力氣可賣。二超子亦是如此,他可舍不得在外面吃,一般都是回家自己做飯。

        “大牙嬸也剛要了我一把棗子。”

        瞧二超子沒接話,徐二愣子自顧自的念叨一通,然后就不由分說的將自己兜里的棗子全部拾掇干凈,  抓住二超子的右手,用力一掰,塞了過去。

        完成這件事后,  他也沒了懊惱,漸得心安。

        不一會,徐三兒趕在大牙嬸之前回家了。他聽到徐二愣子的低聲敘述,“嗯”了一聲,臉上也沒多出一點別的神色,“賣了也好,你又不要她,本來一塊五就能買了她,興許更便宜點,可能一個銀元。到了趙家也好……”

        ‘到了趙家也好’,父子倆的意見出奇一致。盡管他們二人都同情小寶子的遭遇,可也不覺得二超子的放養對小寶子能有多么的好。在趙家,小寶子的生命至少有了一定的保障。

        深夜睡覺,沒了二超子的打罵聲和小寶子的哭聲。雜院的眾人都早早的入眠,睡了一個安穩覺。

        又過了兩日,郵政局的信差到雜院送了一封信。

        信封署名為弘文學堂徐書文寄。

        「徐從兄:」

        「前些日子偶遇令尊,說了我的婚事。弟迎親就在六月九日,陰陽先生說這一日是良辰吉日,宜婚嫁……。」

        匆匆掠過前面幾段無意義的廢話,徐二愣子就看向了信的下半篇。

        「剪辮一事,弟深感抱歉。因我之故,  連累兄數日身陷囹圄,不得安泰。父母舐犢之情,實難背棄,亦有弟懼于生死恐怖,不敢直面鄉人,甚慚之。梁任公曾于《變遷異同論》中言曰:‘兩平等相遇,公法即權力,兩不平等相遇,權力即公法。’」

        「此言是弟事后翻于維新《時務報》所見。遂特意擇抄在全文在信箋之上,望兄斟酌……。」

        「書文。民國元年,五月二十一日。」

        信箋到此戛然而止。徐二愣子怔了一下,將信封的開口打開,仔細一看,果然里面還有一張擇抄的《變遷異同論》原文,以及一張大紅的請柬。

        他將信紙、擇抄原文、請柬這三樣擺在書桌上,發了一會呆。

        細碎的日光透過窓紙,撒在屋內。

        很明亮。

        徐書文……道歉了?

        在薛廟村的土屋囚牢中,他一直想著讓少爺來給他道一次歉,可少爺沒有。在離開祠堂后,少爺站在牌坊旁,脫帽行禮,給他道了一次歉。這次道歉,是第二次了。是在書信中對他的第二次道歉。

        同時,信箋內還引入了一句話。

        “兩平等相遇,公法即權力……”

        “兩不平等相遇,權力即公法。”

        賃房內,徐二愣子捧著這張信紙,看著這句話,念一句話,踱一下步。他在咂摸這句話的本義。這句話的本義,他是隱約明了的。之所以踱步,是在想著要不要就此原諒了徐書文。

        ……

        ……

        住院部,315病房。

        “《時務報》是清末維新派主辦的報紙,這句話在當時很有名。”徐從半躺在病床上,眸光露出回憶之色,“少爺將這句話寫在信里,沒說,卻也隱晦的告訴了我,這事不是由他決定的。也是,我和少爺啊,當時地位并不平等、即使他站了出來,估計抓走的人……也是我……”

        “兩不平等相遇……,權力即公法。”

        徐晴細思了這一句話。她對梁任公很熟悉,可并不知道這句名言。時代將很多真知灼見隱在了過往中。

        她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太爺爺,你和少爺畢竟是年少的朋友,所以你就此原諒了少爺?是啊,面對死亡,誰能淡然從容。”

        這是要是臨到她的頭上,她也難以釋懷。但老爺子都這么說了,她總不能和吳昊一樣,不知大小尊卑,忤逆長輩。再者說,老爺子和少爺的友誼究竟多么深厚,亦是她所不明白的。這事,原諒與否,就不分個對錯。

        “不,一封輕飄飄的信,我怎么可能原諒。”灰白狐貍注視著徐二愣子的一舉一動,它知道徐二愣子有多么憤慨。狐仙的記憶被徐從接受,他的眼盯著窗外,看著云卷云舒,“人啊,總是有心結的,那時的我,注定和他走不到一塊去,不過得益于此,我偶爾也會給他寫幾封信。”

        徐二愣子的寫信,不是敘舊情,而是一種好勝心。灰白狐貍看的明白。它心知,徐書文寫的信,在徐二愣子看來,可不像是道歉,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挑釁。

        筆友?這還不是朋友嗎?

        徐晴默默吐槽老爺子的執拗,她不欲揭起老爺子的瘡疤,又重回了主題,“六月九日是少爺的成婚大喜日子,太爺爺你去參加了嗎?還有小寶子呢,她之后怎么樣了……”

        “少爺他發了請柬,爹也答應了,我當然得去。”徐從這次嘴角露出了笑容,“我入了縣衙,成了體面人物,那些個叔伯啊,一個挨著一個趕著過來給我道歉。我只是個書辦,沒什么權力,可我在縣衙辦事,認識六房的同僚,我打聲招呼,他們就得討不了好。”

        他以前盡管沒像徐二愣子遭那么大罪,但家境貧寒,遭到有勢力叔伯的欺壓是常事。再者說,它和徐二愣子感同身受,徐二愣子遭的罪,它也記恨在心。見到這群人低三下四的賠罪,它心底當然暢快。

        “至于小寶子……”說到這里,徐從沉默了一下,“她在趙家過的不錯,只不過大約四五天后,在我回鄉之前,她爹二超子就跑了,跑的無影無蹤,不知道下落了。”

        “他跑了?”

        徐晴驚訝。

        她說的“他”指的是二超子。

        “是的,他跑了,那是一個晚上……”

        ……

        夜,瓢潑大雨。

        中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臨近晚間的時候,雨勢變大,整個院落都是噼里啪啦的雨水砸地聲。一些嘈雜的別音,也隱于其中。

        紫電閃爍,驟然將雨幕下的雜院照得明亮。

        賃房內的鼾聲依舊。外面下雨,檐階上潮氣太大,編不了竹篾。所以父子二人都早早入睡。至于徐二愣子入睡,是懼了徐三兒的打鼾聲。這般吵嚷的雨天,最是適合入眠。

        睡在榻上的灰白狐貍忽然抬起了腦袋,它是狐,又是狐仙,對外界的感觸比人類敏感很多,它聽到了屋外的異響。

        又是一道紫電閃爍。賃房糊窗紙上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在盯著屋內看。這個人影在窗外佇立了許久。

        門閂被銳物頂開,應是一把鐵的匕首。

        緊接著,隨著一聲嘎吱發酸的推門聲響起,一個男人走了進來,他走到床榻邊,在徐三兒身旁止了步。

        他沒有著急行動。

        因為今晚沒有月色,伸手不見五指。一個火折子在他手上亮起。憑借著這微弱的光芒,他將徐三兒的褂子劃開,幾個碎銀子,還有一枚銀元就從褂子的內里中顯露了出來。

        銀子被他攥在掌心。

        只不過在走的時候,他又將一些銀又放置了回去。

        拿銀、放銀、走人,一氣呵成。

        沒有多余的動作。

        在一旁蓄勢以待的灰白狐貍見狀松了一口氣。只要不是奪命就好。它在看到這個男人躡手躡腳闖進來的時候,就欲提醒徐三兒和徐二愣子,但在下一刻,它又瞧見了閃著寒光的鐵匕,于是就止住了動作,按耐不動。

        丟銀事小,丟了命事就大了。

        “什么,銀子被盜了。”灰白狐貍催促父子二人醒來后,徐三兒看到自己短褂上的刀痕,臉色大變,“哪個狗日的,偷到了我的頭上。”

        “狐仙,是誰偷銀?”徐二愣子目光注視著床榻上剩下的碎銀,他的神色卻很鎮定,自言自語道:“偷了銀子,又放下了一些銀,這人和我們很熟悉。雜院的人也只有二超子了吧。上次你就說了,讓我小心他。大牙嬸和來福叔不可能,大牙嬸跑不了……”

        大牙嬸一家,雖然窮,卻也沒到揭不開鍋的程度。整個雜院里,最窮的就是二超子一家。上次,灰白狐貍就提醒過他,二超子記恨著他。若不是他給小寶子吃了東西,他不至于欠下那么多的債。

        其次,二超子盜走的銀卻也不多,僅是一兩半的碎銀,還有一枚龍洋。狡兔三窟,他們父子倆將二十多兩的銀子一部分寄放在了錢莊,一部分藏在了別處。縫在徐三兒短褂的銀子只是一部分,僅有三兩。

        灰白狐貍點頭。

        在竊賊入屋的時候,它就知道了身份,正是二超子。

        “他怎么敢的啊?”

        徐三兒不敢置信,“他一個苦力,窮哈哈,平日里一副老實樣,不像是敢做賊偷的人。偷了一兩半,報到官府,至少打折他的腿。”

        “是的,就是他。”徐二愣子搖了一下頭,“我這一兩天看他沒跑活了,昨天他給小寶子買了冰糖葫蘆,還有一個新的撥浪鼓,我問他,他哪來的錢。他沒說,估計他當時就想跑了。”

        一個冰糖葫蘆,一個撥浪鼓,花不了多少錢。可錢也不是這樣花的,這樣花錢,遲早就將賣小寶子剩下的八角錢花的一干二凈。

        現在他想來,之所以二超子如此做,是鐵了心的……想盜走他們父子倆的銀了。

        “報官!”

        “一兩半銀子就不能這樣白丟了!”

        徐三兒咬牙切齒。他對二超子生出了恨意,“當初,是他跪著地求你,讓你救小寶子,花費了一塊七角錢,就當打了水漂。這是恩,狗日的東西,不知道念恩,反倒做了賊偷,對恩人下手,世上有他這樣的人嗎?”

        若是別的人做了賊偷,盜了銀子,徐三兒斷不會如此生氣。而是二超子做的事情,是在有悖了常理。哪有對恩人下手的?

        “當初,我看小寶子可憐,沒攔住你。”

        “現在看來……,我當時就該攔著你,讓他閨女病死!”

        徐三兒罵道。

        “你是縣衙的老爺,你去報官,他跑不了的,逮到他,打斷他的狗腿。”

        他又補了一句。

        敢偷縣衙老爺的錢,這是捅了天大的簍子。徐二愣子就是縣衙的書辦,若是徐二愣子報官,官府絕不會善罷甘休。而且這一兩半錢,也不算是什么小數目了。

        “爹,他……到底給咱們留了一半的銀。”

        徐二愣子卻不想報官。

        報了官后,固然抓到二超子的可能性很大,能報了今日之仇。可之后呢,小寶子怎么辦?有一個竊賊的爹,她會在趙家遭到排擠,甚至于隕了命。又是因為他的緣故。

        再者,二超子畢竟是個壯男,好事留一線,不管他留下銀子究竟心里在想什么,可要是將人逼上了絕路……。

        “你說的也對……”看著徐二愣子,徐三兒的怒火也漸漸停息。他也怕這些窮兇極惡的歹徒,一旦走投無路,對他下手倒是其次,可一旦要是對徐二愣子下手,那就追悔莫及了。

        “一兩半的銀子,不拿回,鬧心。”

        徐三兒披著外衫,坐在了門檻上,看了眼雨幕,嘆道。

        “一兩半錢而已。”

        “很快……,就會再賺回來的。二超子估計現在已經離開了新野縣,這里,沒他的容身之處了……”

        ……

        ……

        ps:二超子偷銀這段突兀嗎?有點拿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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