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魅姬的話，蘇小小不由地有些驚訝。

這就是程桑嗎？

據鄭掌柜調查的結果，程桑比上門女婿謝雲鶴還要小一歲，今年剛滿五十，卻早已兩鬢斑白，看上去比謝雲鶴蒼老多了。

而她的庶妹程蓮不過是小她兩歲而已，和她卻像是兩代人。

她的衣裳皺巴巴的，髮髻亂糟糟的，一縷髮絲上還粘著樹葉，鞋子不知在哪兒踩過，全是污泥。

對比之下，程蓮一襲華服，衣著得體，頭上戴著巧奪天工的銀冠，一雙精緻的繡鞋纖塵不染，怎麼看都是當家主母的風範。

蘇小小的目光掃過程蓮的臉，又看了看其餘程家人，每個人的眼神都有些耐人尋味啊……

下人們見到程桑出來的一霎，徹底噤了聲。

誰都知道院子里住的這一位是程家真正的大小姐，只可惜她瘋了幾十年了，大家心裡早已不拿她當正經主子瞧。

只不過，手握程家大權的謝雲鶴對這位原配嫡妻十分愛護，不允許任何人輕慢她。

是以，他們心裡再瞧不起，面上卻是不敢得罪的。

謝雲鶴在程桑出來后，很快便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彎下身子與她說話：「夫人今日怎麼出來了？外頭太陽大，仔細曬著了。」

蘇小小看向程蓮。

聽著自己的夫君叫別的女人一聲夫人，這位當家主母的心裡作何感想呢？

程蓮垂著眸子，讓人看不出她的情緒。

倒是挽住她胳膊的程清雪有些不虞。

也是。

明明是自己的親爹，卻撇下娘親去叫另一個女人夫人，哪怕這個女人是自己血緣上的姨母，也多少有些不痛快吧。

程桑慢吞吞地開了口：「外面好吵。」

所有下人將頭垂得更低了。

「他們很怕這位大夫人？」蘇小小輕聲問魅姬。

魅姬悄聲為她解惑：「我今早才打聽到的，謝雲鶴對這個髮妻還挺照顧，府上但凡誰不敬著她，被謝雲鶴髮現了，都會毒打一頓攆出去。府上的下人都說，老爺重情重義，大夫人瘋了這麼多年老爺也不嫌棄她，待她一如既往，是真真正正有擔當的好男人——噦——」

魅姬吐了個舌頭。

謝雲鶴並未留意到這邊的情況，打程桑出來，他的眼底似乎就只剩下這個人。

他親手摘掉程桑頭髮上的落葉，為她理了理皺巴巴的衣裳，望向程桑身後的幾名下人，沉聲道：「怎麼照顧夫人的？」

推輪椅的丫鬟與院子門口的僕婦們撲通跪下，一個個戰戰兢兢的。

丫鬟害怕地說道：「老爺恕罪啊……奴婢們……奴婢們……」

程蓮溫聲打了圓場：「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姐姐，她鬧起來，這些下人哪裡看得住？她們平日里照顧姐姐也還算盡心儘力，這次就罰一個月的月錢好了。」

只罰一個月的月錢，這已經是最輕的懲罰了。

幾人趕忙衝程蓮磕頭致謝。

「多謝夫人！」

「多謝夫人！」

要不是夫人時常替她們求情，她們不知被攆出程家多少回了。

程桑瘋瘋癲癲的，許多事都記不清了，許多人也不認識了。

她看向程蓮：「雲鶴，她是誰呀？」

程蓮笑著走上前：「姐姐，我是蓮兒。」

「啊，蓮兒。」程桑望天回憶，記起了這麼一號人。

她又看向程清雪，「她是誰？」

程蓮溫柔一笑：「她是清雪。」

「啊……」程桑又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一臉嫌棄，「她好醜。」

程清雪：「……」

蘇小小古怪地問道：「為什麼我感覺他們的對話怪怪的？關係也遮遮掩掩的？」

魅姬小聲道：「因為程大小姐受不得刺激，所以至今都沒有人敢告訴她，謝雲鶴娶了程蓮，還生了兩個小孽種。」

蘇小小道：「從沒有人告訴過的話，怎麼知道她受不了這個刺激？」

魅姬的小眉頭一皺：「對哦。」

蘇小小深深地看了幾人一眼。

看來是告訴過，但引起了程大小姐的激烈反應，謝雲鶴自此在府上下了封口令，決不能在程大小姐面前提起程蓮母女。

看來這個謝雲鶴對這個程大小姐不一般吶。

蘇小小一直盯著謝雲鶴與程桑，成功引起了程桑的注意。

她滿是滄桑的眼睛朝蘇小小看了過來。

她是瘋了，可她雙眸子沒有塵囂，認真起來，純凈得像個孩子。

「她又是誰？」程桑問。

「她是……」謝雲鶴遲疑了。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向程桑介紹。

下人們也不敢吭聲。

誰都知道當年那個死胎是大夫人的禁忌，她比程蓮母女更不能提，提了大夫人必然瘋病發作，還是那種會暈過去的程度。

程清雪見狀，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

只要刺激到了大娘，這兩個騙子就死定了！

程清雪立刻說道：「她們是騙子！」

說著，她指向了蘇小小，「就是她，謊稱是您的外孫女，說您的女兒當年沒有死，還在外頭與人成親生子。」

謝雲鶴厲喝：「你住口！」

程清雪被嚇了一跳，她爹從未如此凶過她。

程蓮的睫羽顫了顫，捏緊了衣袖，轉身對程清雪道：「你胡說什麼？還不趕緊給我閉嘴！」

程清雪委屈極了：「我說的是實話！她們就是騙子！大娘的女兒早死了！哪兒來的——」

話才說到一半，她頓住了。

因為她看見蘇小小朝著程桑走過去了。

蘇小小在程桑面前蹲下，揚起平平的一張臉，抬眸看向程桑：「外祖母。」

瘋病正要發作的程桑忽然就呆住了。

蘇小小拔下手腕的鐲子：「外祖母，您還記得這個鐲子嗎？您給我娘的？」

程桑將鐲子拿了過來，瘋瘋癲癲地呢喃道：「給薇薇的……」

蘇小小微微一笑：「原來我娘叫薇薇，真是個好名字。」

「薇薇……薇薇……薇薇呢？」程桑的目光從鐲子上移到了蘇小小的臉上。

她的情緒開始激動。

「薇薇呢？薇薇呢？」

「薇薇……」

「薇薇……」

她開始四處地找，焦急得眼眶都紅了。

「薇薇……薇薇……薇薇去哪兒了？」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淚珠子大顆大顆往下掉。

找不到孩子的絕望，讓她整個人瞬間崩潰。

她開始咆哮、瘋叫、撕心裂肺地喊著女兒的名字。

謝雲鶴去安撫她，被她一把推開。

她的情緒徹底失控了，連謝雲鶴也毫無辦法。

程清雪嚇到了，忙躲到了程蓮身後。

蘇小小忽然抓住她的手：「娘！」

程桑一怔。

蘇小小定定地看著她，輕聲叫道：「娘，我在這兒。」

程桑淚汪汪地看向蘇小小：「薇薇？」

蘇小小微微一笑：「是，我是薇薇，您看，這是您送給我的鐲子，您還記得嗎？」

程桑記得那個鐲子。

她委屈巴巴地問道：「你真的是薇薇？」

蘇小小用帕子輕輕擦去她的眼淚：「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