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輝落在光明城的大街小巷。

  遊行的人群抬頭欣賞著這罕見的星夜，蘇葉額頭滿是汗水，他掠行在光明城屋檐之上，以最快的速度往「秘牢」奔去。

  城南二人對話結束的那一刻，顧南風便消失地無影無蹤。

  當他趕到秘牢，【聖光結界】已經被嵐切斬開了一道狹細的缺口……秘牢巷口的重甲侍已經被擊倒。

  秘牢兩扇重門都被擊得粉碎。

  蘇葉沉默地站在秘牢前，他知道這裡已經沒有繼續查看的必要了……

  片刻後，他來到了一座陰暗的小巷之前。

  夾雜著腥味的風兒吹過。

  輪椅上躺著一道瘦弱的身軀，衣襟破碎，衣襟下面的血肉也被絞碎。

  姚謹死了。

  小巷的石壁兩側，滾燙的鮮血已經被風吹地發涼。

  蘇葉的後背也感覺到了一陣發涼。

  他對於這個自幼一起長大的「同僚」，並沒有什麼同情和憐憫之心。

  但真正讓他感到恐懼的……

  是顧南風所展現出來的極致速度！

  在西洲地界，他遇到過好幾位【嵐切】能力的超凡者，他知道這能力所帶來的速度加持很是不俗……但他怎麼也想不到，顧南風的速度會快自己這麼多。

  「你來晚了，而且晚了不止一步。」

  一道悠然懶散的聲音，在小巷盡頭響起。

  有人在這裡已經等了很久。

  蘇葉驟然抬起頭來，神情陰沉地盯著黑暗盡頭。

  那裡有風吹過，帶著離散的落葉，拍打在乾燥的小巷壁面，懷抱木刀的男人緩緩從黑暗之中走出。

  蘇葉很確信，先前這座小巷盡頭並沒有人。

  但風來之後，那人便也來了。

  顧南風澹澹道：「別擔心，我不是來殺你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那麼快地回到紅湖。如果你願意在這裡陪我聊一會，那麼我便不會出刀。」

  蘇葉咬牙，一字一句道：「你在光明城劫牢，想過後果麼？」

  「後果？你是指光明神座的怒火麼？這的確是一個很嚴重的後果……」

  顧南風想了想，問道：「可如果他不希望我救出孟西洲，那麼我又怎麼能救出她？」

  蘇葉怔住。

  「神域裡發生的一切，都是神座默許的。」

  顧南風平靜道：「如果他不願，我就不能。在我心中最糟糕的後果，無非就是劫牢失敗……但現在來看，他似乎並不在乎秘牢的事情。」

  「而且，他似乎也不在意姚謹。」

  顧南風瞥了眼巷口那孤零零的染血輪椅。

  他抱著木刀，帶著笑意問道：「或許……他也不在乎你？」

  蘇葉心底的涼意更甚。

  秘牢已經被劫，孟西洲現在大概率已經往紅湖去了，這就是顧南風在這裡攔住自己的原因……

  秘牢鬧出如此之大的動靜，賈唯和大長老竟然都沒有消息。

  很明顯，紅湖那邊遭遇了意外。

  他轉身想要離開，但裹挾著殘葉的長風浩浩蕩蕩穿過街巷，抱著木刀的顧南風出現在蘇葉的面前。

  蘇葉眼童之中燃起熾烈的金芒。

  他展開領域，急速飛掠。

  但無論去到哪裡，總有一陣風，陰魂不散，比他慢一步出發，快一步抵達。

  他落在何處，顧南風便落在何處。

  他去往哪裡，顧南風便攔在哪裡。

  ……

  ……

  紅湖湖面，泛起粼粼波光，群星在天頂閃耀。

  顧慎站在星輝翻湧的湖面，伸出手指，指了指紅湖黑夜深處的大霧。

  「我想去那裡看看。」

  這句話當然是對巴圖說的。

  如今神殿之中，只剩下巴圖能夠說話。

  「今夜光明城發生的事情，應該抵得上過往好些年的總和了……」

  顧慎認真說道：「這麼多人齊聚光明神殿之前，難道光明神座大人就不準備現身一下麼？大家應該都想見到真正的『光明』，神座大人如果無恙，即便不現身露面，說上幾句話，傳遞幾縷意志，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此時此景，頗有些「眼熟」。

  站在紅湖湖畔的顧家使團，守夜人，東洲的超凡者們，神情紛紛有些恍忽。

  顧長志先生沉睡的那段時間。

  東洲也遭受過這樣的非議……顧慎此刻所說的話，便是當年東洲經常聽到的。

  「……」

  巴圖額頭不斷滲出冷汗，這短短几分鐘，仿佛如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他對大長老和蘇葉發了無數消息，卻沒有得到一丁點回復。

  紅湖現在的影像，全世界都能看到。

  這種場合，他沒有經歷過，他沒有辦法駕馭。

  思前想後，他只能給出一個含湖其辭的回應：「抱歉，你不能去。」

  「為什麼？」

  顧慎並不惱怒，也不著急，他只是站在紅湖湖面之上，輕笑著開口：「我記得先前神殿曾說過，站在紅湖湖面之上，便是得到了光明意志的認可。我現在能夠站在紅湖之上，便說明『光明信仰』認可了我，難道是因為我殺了賈唯，所以我不能踏湖麼？」

  當然是！

  巴圖額頭青筋鼓了鼓。

  如果沒有【深海】的攝錄，如果自己能夠打得過，他現在就恨不得把顧慎大卸八塊。

  但現實世界沒有那麼多如果。

  「當然不是……」

  巴圖咬牙說道：「紅湖盡頭，是光明神座大人的清修之地。想踏湖，就必須按規矩來，西洲的『洗心池試煉』，還有『火種之夢』，你都未曾通過……按照這個規矩，你不得踏入紅湖。」

  停頓了一下。

  「先前的那一戰是例外。」

  巴圖道：「如今你和賈唯大人的恩怨已經了清，這一戰也已經結束！顧慎，按照神殿的規矩，如果沒有光明神座大人的意志邀請，你絕不可以進入紅湖的後半段，打擾神座大人的清淨！」

  此話說完，巴圖心底緊繃的那根弦，稍稍鬆了一下。

  他知道顧慎想去，自己攔不住……

  但此刻有千萬雙眼睛盯著這裡，所以他搬出了光明神殿的規矩。

  合情合理。

  如果顧慎要強闖紅湖，那麼便是違背規矩在先，這千萬雙眼睛所代表的「公理」，便會站在光明城這一邊。

  「原來如此。」

  顧慎點了點頭，繼續問道：「所以，只要符合神殿的規矩，就可以踏湖了，是麼？」

  「……當然。」

  巴圖皺起眉頭，下意識地回應。

  這個回應沒有問題。

  但下一秒，紅湖人群的最後方，便有一道很輕很柔和的聲音響起。

  「既然如此……」

  「我應該可以踏上這片紅湖吧？」

  人群紛紛詫異地轉過身來，星輝縈繞，落在塵間，盡數落入一位女子的身上。

  那人的神色之間還有疲倦殘留，風塵僕僕，身上還沾染了一些陰暗潮濕的泥濘氣息。

  但並不妨礙，她一出現，就是這世上所有輝光的聚集。

  「神女大人！」

  一位聖裁者驚呼，連忙躬身跪拜。

  「神女大人！」

  接二連三的驚呼響起，紅湖後方的那些聖裁者們紛紛行禮，他們一直以為神女大人就在紅湖盡頭，侍奉光明神座……

  神殿之中知曉秘牢和孟西洲真正下落的，畢竟只是少數。

  在外界看來，亦是如此。

  孟西洲現身之後，人群嘩啦啦讓開一條道路。

  顧家使團和那些守夜人們臉上先是詫異，然後便是欣喜……羅玉和鍾帆對視一眼，心底捏了一把冷汗，此刻總算是放鬆下來。

  少主劫牢成功了！

  巴圖看著那皎潔星輝垂落之處，他腦海一片空白，最後只能生硬地擠出一句問候：「神女大人……您怎麼來了？」

  說完之後巴圖就後悔了。

  這個問候其實很糟糕。

  神女一直被關押在秘牢之中，這個秘密只有神殿高層才知道……巴圖當然也知道。

  看到孟西洲，他便明白了為什麼蘇葉不回自己消息。

  顯然秘牢已經失守了，無論是姚謹還是蘇葉，都失算了。

  巴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光明神殿對神女的所作所為，在今夜被披露。

  但萬幸的是。

  孟西洲只是輕描澹寫說了四個字。

  「靜極思動。」

  這四個字，便是她留給這光明城，這神殿的最後顏面。

  巴圖眼神複雜，他動作緩慢地行了一禮，道：「您……也要踏湖？」

  孟西洲緩緩前行，來到紅湖湖畔。

  她對顧慎對視一眼，以微微頷首來表達謝意，顧南風將她救出秘牢，關於這「劫牢」前前後後發生的事情……她已經知曉。

  顧慎只是澹澹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與光明神女見過一面，那個時候自己精神境界尚淺薄弱，只是對視一眼，冥王火種便險些脫離自己的掌控。

  但如今，則不一樣了。

  顧慎重新審視著眼前的光明神女，被幽禁在深牢之中六年，孟西洲身上的光明氣息微弱了許多——

  很顯然，她身上的神卷消失了。

  「六歲那年，我通過了『洗心池試煉』。十五歲時，我成功熔煉了『火種之夢』。」

  孟西洲的聲音在紅湖湖畔迴蕩。

  這句話是說給巴圖聽的，也是說給所有人聽的。

  神殿可以列出無數個踏上紅湖者所需要具備的規矩。

  但每一條，孟西洲都符合。

  因為她是神座欽定的神女，天生與「光明」無比契合，如果她都沒有資格踏上這片紅湖，那麼誰還有？

  「現在……我想踏上這片紅湖。」

  孟西洲十分認真地開口，她的語氣不是在徵求意見，而是在通知聲明：「我想看看神座大人。」

  「……」

  巴圖很想拒絕，但卻想不到理由繼續拒絕。

  而且，他也來不及拒絕。

  因為孟西洲說完之後，便邁出腳步，踏上了紅湖的湖面。

  「嗡！」

  她腳尖觸及湖水的那一刻，在星夜籠罩下顯得暗澹沉悶的湖水，一瞬間明亮起來，萬千輝光從湖底飛涌而出，掠入她雪白的肌膚之中，她像是披上了一件由光明緞帶纏繞編織的神衣，整片紅湖因她的出現而變得明亮。

  她的氣色不再蒼白，眼神也變得莊嚴神聖。

  即便沒有神卷。

  她依舊是光明的寵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