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冰海海面，漂浮著大量的碎冰，以及殘破的源能艇殘骸。

  無數屍體在海浪之中浮沉。

  大霧已經散去。

  「死了……都死了……」

  低沉的呢喃之音，迴蕩在大海之上，被浪花吞沒。

  光明神殿四長老殷灼，獨自一人，失魂落魄站在主艇保存還算完好的巨大合金頂蓋之上。

  他披頭散髮，極其狼狽，那件華美神聖的白袍七零八碎，胸口也被鐳射光束洞穿，尚未癒合的血肉還散發著嗤嗤的熱氣。

  在最後的轟擊之中，光明主艇突圍失敗，被徹底擊墜，那些護衛艇當空炸裂。

  這已經不是能用死傷慘重來形容的。

  存活者，百里挑一。

  而且還是斷肢殘臂，命不久矣。

  殷灼看著那些漂浮在海面上的光明信徒，眼中滿是心疼，神座大人培養出的每一位信徒，都是光明城的「財產」，他們可以死，卻不能死得如此沒有價值……這場冰海行動，光明城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最讓他不能接受的，是看到中央城長野艦隊，完好無損的撤離。

  「殷灼……」

  不遠的源之塔主艇墜落之處，忽然響起一道枯竭聲音。

  這次中洲派遣而出的總指揮官，是上城議會授封「巨月」之稱的聖十字學院名宿梅里茲。

  「梅里茲，你還好嗎？」

  殷灼連忙掠去，查看傷勢。

  【巨月】的運氣很差，在最後那撥齊射之中，他為了保護主艇，渾身都被鐳射光束洞穿，即便有強大的精神力修補傷口，生命氣息依舊在衰竭……不過對於封號而言，這些傷不至於立刻致死，殷灼連忙展開聖光，將其庇護在內。

  光明城最擅長的就是「療傷之術」。

  「我……沒事。」

  梅里茲笑了笑，他望向風暴消散的那輪漩渦，喃喃道：「真沒想到……冰海任務，是一場騙局。」

  殷灼渾身一陣冰冷。

  那些活著的人，大約還剩不到十個，開始向著兩位封號所在的位置靠攏。

  此刻的冰海雖然歸於平靜，但這場災難卻並未停歇，那些在初始號炮擊和鐳射中存活下來的幸運兒，還需要面臨一個問題……

  他們想要返回，可這裡沒有任何載具。

  「你相信這世上真的存在『古前文明』嗎？」

  梅里茲忽然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殷灼抬頭望向遠天，指尖冰海霧氣已經消散，那凸出海面的巨船影子，此刻徹底煙消雲散。

  自始至終他們都沒有看到「敵人」的面目，更沒有見到一個「超凡生命」……

  毫無疑問，先行隊必定全軍覆沒。

  艦隊也大受打擊。

  「看出來了麼？」

  「這是……陰謀。」

  梅里茲在聖光之中艱難出聲：「針對源之塔，光明城的……陰謀……」

  這一句話，讓恍恍忽忽，渾渾噩噩的殷灼瞬間清醒過來。

  是了。

  風暴教會的獻身只是序曲，風暴神座隱瞞了如此重要的信息，為的就是引誘五洲艦隊一起出發，為了這個目的，聖城簡直不擇手段。

  可退一步想。

  不擇手段的，有沒有可能不止是聖城呢？

  「我懷疑，南洲聖城已經加入了長野，中央城……」

  梅里茲認真凝視著殷灼，他用力攥攏這位神殿四長老的手掌，一字一句說道：「今日冰海發生的一切，都絕非偶然。」

  ……

  ……

  「自己人？」

  衛誠說出的這三個字，頗有些滑稽。

  奧斯蒙德和顧南風已經清點過了人數，這次南下任務的名單都是二人親自敲定的。

  先行隊更是滿員回歸。

  這種情況之下，從哪裡再迸出一個自己人，像是神仙一樣，操縱【冰海遺蹟】，痛打光明城和源之塔？

  這很不合理。

  但……這偏偏是唯一的解釋。

  「是這樣的，我們在【冰海遺蹟】遇到了一些麻煩……」

  衛誠把遺蹟里的事情，簡述了一遍。

  事到如今，黑髮惡鬼的存在是隱瞞不住了，不如把這件事情的經過交代出來，也方便兩位指揮官商量應對，返回五洲之後該如何處理後續局面。

  只是出於先前的安全考慮。

  衛誠把許多細節都略去了，比如那「惡鬼」替自己醫治雙手……在他心中，這看似兇狠的惡鬼，一定是東洲或者北洲的故人。

  或許這本就是高層安排的「後手」？

  「……」

  衛誠安安靜靜說著雪原之行，先行隊所遭遇的那些事件。

  奧斯蒙德和顧南風聽完之後一陣沉默，整個精神會議室都陷入了絕對的安靜之中。

  別說這些聽眾了。

  當初遭遇「黑髮惡鬼」的時候，先行隊隊員也是滿臉懵，許久之後才緩過神來。

  「你確定……那個所謂的『惡鬼』，以一己之力，擊殺巨鹿聖者，還有晉升之後的玄龜神使？」

  現役調查軍團副團長陸哲，聲音詫異。

  巨鹿聖者實力一般。

  但玄龜神使可不是普通人，這種超級天才一旦晉升，即便在封號之中，也不算弱。

  在封號層次，想要一對二，難度可比四階大多了！

  更何況這兩位封號，還動用了神座賜下的【權柄】，【雲鏡】加【潮汐】，又是一大殺器！

  「我確定。」

  這一次不用衛誠開口。

  東洲的先行隊領袖鍾帆開口了，「我們親眼所見……這場大戰很激烈，最後那『黑髮惡鬼』沐浴鮮血，將巨鹿斬為兩半，而後砍下了玄龜的頭顱。」

  「如此強大的戰力，為何以前從未聽說過……」

  陸哲神情凝重。

  這種層次的超凡者，放眼五洲，應該也沒多少才對。

  可他印象中從來沒有這麼一號人物。

  什麼黑髮惡鬼，聞所未聞！

  「南風兄，這是你們東洲布下的後手麼？」陸哲望向會議室那邊。

  「不……」

  顧南風搖了搖頭，他坦誠道：「我並不認識這所謂的『黑髮惡鬼』，東洲也並沒有這麼一號人物。」

  衛誠和鍾帆兩人對視，神色都變得古怪起來。

  衛誠忍不住問道：「這難道不是高層的安排麼？」

  「高層的安排……」

  奧斯蒙德無奈笑了笑，反問道：「如果高層真有這麼一手安排，至於被風暴教會暗算麼，別忘了【冰海遺蹟】的第一輪炮擊，我們也被瞄準了，如果不是防護罩足夠堅挺，艦隊至少損失一半。」

  「這人是誰？」

  兩洲的高層面面相覷。

  衛誠不動聲色望向仲原，後者進入會議室之後便不再開口，至於這次行動的一切細節，更是緘默不談。

  「……」

  衛誠心底輕嘆一聲，他所隱去的細節之中，就有仲原反應異樣這一點。

  他知道。

  這傢伙多半是猜出來了一些什麼。

  只不過仲原不說，他也不好當面去問。

  「現在的問題是，等我們返回五洲之後，可能會遇到的壓力……冰海任務，我們無人傷亡，源之塔和光明城的艦隊全數覆滅。」

  羅玉開口了，他神情有些苦惱：「這很難解釋。」

  奧斯蒙德和陸哲也陷入思考之中。

  「就這麼回去好了，不需要解釋。」

  一道澹澹的聲音在會議室里響起。

  顧南風平靜道：「發起『自爆』，引起【冰海遺蹟】進攻的……是我們麼？」

  「……不是。」羅玉下意識回答。

  「那麼我們需要有什麼解釋，這起事件之中，我們也是受難者。」顧南風道：「按照這起事件的真相，真正需要解釋的是引發攻擊的風暴教會，他們才是挑起爭端的那一方。」

  羅玉立即道：「可是光明城和源之塔會暴怒，認為這是一場陰謀。」

  羅玉開口之後就立刻明白了少主的意思。

  真相無意義。

  在東洲眼中，東洲是受害方。

  可源之塔和光明城不會這麼認為……因為東洲零傷亡！

  「所以解釋本就無用。」

  顧南風氣定神閒，道：「如果順遂源之塔光明城的心愿，讓這真的成為一場陰謀……又當如何？」

  這一下，不僅僅是羅玉。

  所有人都明白了顧南風此言的更深層次含義。

  「這起事件之中，唯一的受害者就是光明城和源之塔的雲船艦隊。」

  「風暴教會早就做好了血本無歸的準備——」

  「他們不在意自己的傷亡，是因為他們的計劃之中，五洲艦隊會全員覆滅在【冰海遺蹟】之中。」

  「如今我們活著回來。」

  「那麼風暴教會的『自爆』……不是陰謀，也是陰謀。」

  奧斯蒙德緩緩開口，他獨眼閃爍著讚賞的神色，望著對面的顧南風：「021，不愧是你……你想借著這次『冰海事件』，正式將五洲劃分出明確陣營。」

  五塊大陸，兩大聯盟。

  關於最高席那兩位神座的布局，其實奧斯蒙德和顧南風都是隱約能猜到一些的，這兩位神座都屬於驍勇善戰的狠人，絕不會甘心被天空和光明聯手壓制，所以這些年來的「合流」就是為了積蓄力量，這些年神戰傳言屢次鬧得沸沸揚揚。

  可大家都很清楚。

  打起來。

  東洲北洲會吃虧——

  即便合流了，也差一些力量。

  如果想贏，那麼就得先幹掉一位神座……這些年接近兩位神座的，真正位於兩洲權力頂點的大人物，都隱約猜到了一些苗頭。

  如果女皇和白朮要動手，那麼最有可能被幹掉的，應該就是風暴。

  無他。

  南洲最弱！

  可換一個角度來看，如果能把「風暴」拉入己方陣營，也能產生一樣的效果。

  「劃分陣營這種事情，沒那麼簡單。」

  「只是順勢把風暴教會攬入懷中，在當前局勢里，是獨一無二的最好解。」

  顧南風神情無喜也無悲：「如今冰海事件已經演變至此，我們能做的就是和聖城談判，表明長野中央城的態度，至於此事最終成或不成，都不在我們。」

  「如果光明城和源之塔說這是陰謀。」

  「那麼……」

  「這就是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