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可以確定的是，消息確實走漏了。”
與羣仙一牆之隔的室內。
張天師沉聲說着：“貧道遠觀熒惑星，並未見任何異樣，但只是稍微臨近，就能感受到其內的肅殺氣息。
“那顆星辰並無生靈，只有微弱靈氣環繞，在地下卻有一股極強的靈力潛伏，顯然是藏了某種大陣。”
“不只如此，”葛天師道，“貧道探查熒惑星附近空域，發現了對方潛藏的三股伏兵，各有金仙領銜，佈置成了一個口袋。”
寅虎皺眉道：“帝君，咱們不能一頭扎進敵人陷阱裡啊。”
“確實，”周拯沉吟道，“但神將有沒有想過，此戰無可避免，要麼是我們建起護星大陣之前他們出手，要麼是我們搶先一步去熒惑星開戰……在戰術上能不能做些佈置？”
張天師撫須道：“知勢而動，方可全身而退。”
洞靈真人在旁含笑看着，並不言語，似乎是想看周拯有何決斷。
四位神將都在此處，那丑牛還特別老實地問了句：“帝君，咱們的備用計劃是什麼？”
“啊，智勇你來說。”
李智勇拱拱手，向前侃侃而談，卻是真的做了進攻對方之外的其它計劃。
包括且不侷限於，主動引誘埋伏、戰場選爲月球等等。
周拯抱着胳膊走到窗邊，透過窗簾縫隙凝視着外面的街景。
隆辰市的農業島也是頗爲繁華，幾臺大型收割機正在忙着秋收。
要怎麼破局？
又或者說，現在該怎麼給外面這些仙人一個交代？
他第一次主動謀劃這般戰事，未戰而先怯，威嚴盡失卻。
不過，周拯也絕非是想用這些仙人的熱血，去鑄造自己身爲帝君轉世的威嚴。
將戰場選在藍星之外，最主要目的還是保護藍星上的生靈。
現如今的鬥法規模越來越大，敵方匯聚來的高手數量越來越多，這已不是偷襲那般簡單，而是真正的仙魔之戰。
周拯略有些心煩意亂。
“周，”敖瑩在旁柔聲問，“如果換一個目標呢？”
“嗯？”周拯納悶道，“換一個目標？”
“是的，”敖瑩負手輕吟，那張水靈的臉蛋與她身上這威武的戰甲，卻是搭配出了一種莫名的美感。
她正色道：“現在如果不適宜去熒惑星，不如就徹底點轉爲主動防禦，引敵出動。現在大家聚起來了，可以去找個小點的目標，比如月球上建立一個營地，或者是去……搜尋在藍星上潛伏的蛟魔王。”
李智勇那邊停下講述，房間中的諸多老神仙也看向敖瑩。
“這個主意不錯，”卯兔神將笑道，“倒也算兩全了。”
周拯卻問：“蛟魔王還在藍星？”
“是的，”敖瑩道，“我之前感受到了某種波動，在南邊的位置，好像是我龍族至寶，現在我龍族駐紮藍星的高手盡數在東海，我大姐的意思是盡數縮在那，而我聽族內傳聞，有一則龍族至寶被蛟族偷盜，當然，也有可能是我感應出錯了。”
周拯扭頭看向洞靈真人：“卜一卦？”
“善，”這信差真人含笑點頭。
只要不讓他送信，做什麼都是不錯的。
少頃，真人看着面前的銅錢，擡頭看向周拯，緩聲道：“兵去正南，大吉。”
“蛟魔王頗爲狡詐，說不定有各類藏身的本領，”李智勇緩聲道，“我建議，咱們可以拉開兩張網，一上一下、同時搜索，若是能抓住或格殺了蛟魔王，對我方士氣也會是一次提振。”
“神將安排吧。”
周拯笑道：“我就不直接參與抓蛟魔王的行動了，真人跟我出去逛逛？我剛好有些事，想請教真人。”
“善，”洞靈真人眯眼笑着。
他感受到了身爲道門四大真人應有的尊重。
……
計劃迅速展開。
大部分仙人都不知他們的目標是何地，此時由神將宣佈是抓捕大名鼎鼎的覆海大聖蛟魔王，頓時充滿了幹勁。
一道道仙光朝着南邊天空飛射，冰檸、敖瑩、李智勇、肖笙緊跟在卯兔神將身後，全程參與這次行動。
周拯卻空了出來。
他讓洞靈真人架了一朵白雲，自己在其上放了一隻矮桌、兩盤花生米，與洞靈真人相對而飲。
“帝君有心事？”洞靈真人輕聲問着。
周拯緩緩點頭，隨後便是微微嘆息，目光有些悠遠。
他道：“紫微帝君已經知曉了吧，關於王母之事。”
“不錯，”洞靈真人甩了甩拂塵，一雙老眼中帶着幾分感慨，“誰也不知，擾亂三界的元兇之一，竟就是王母娘娘。”
“她圖什麼？”
周拯不解地問着：“她難道不是最該繼承大天尊意志的嗎？”
“夫妻不睦吧，大概。”
洞靈真人笑呵呵地說着：“貧道確實也不知這些，不過貧道得知王母做了這些事之後，也明白了許多，很多事也大概可以串起來了。”
“怎麼講？”
白雲漸漸飛入了高空，空氣越發稀薄，不過這也影響不到他們兩人。
洞靈真人輕捻鬍鬚，緩聲道：“誰能影響到大天尊決策？誰能讓大天尊對局勢產生誤判？甚至加劇大天尊的緊張感，以至於推動大天尊策劃伐天之事？”
周拯搖搖頭：“真人的意思是，王母在很早之前就開始謀劃這些？這好像有些不可思議，王母位於衆生的頂點，天庭衆仙尊王母就如尊玉帝一般。”
“這也是現在誰都搞不明白之事，王母的動機如何。”
洞靈真人端起酒樽：“敬您一杯。”
“真人客氣，”周拯雙手捧酒一飲而盡。
洞靈真人笑道：“帝君如今距離金仙可遠？”
周拯眨了眨眼。
洞靈真人笑容更濃郁了些：
“若是那太白弟子李智勇，隱瞞修爲、藏起自身道境，那都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他惜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但帝君你其實不必隱藏，你神功進展神速、修行勢如破竹，對復天盟上下也是一個莫大的激勵，這是一份希望。”
“天仙三品吧勉強，”周拯面色嚴肅地點點頭，隱掉了神品龜息訣，自身氣息緩緩露了出來，“還請真人保密。”
洞靈真人滿意地笑了。
這就是一份信任。
周拯低頭喝酒，按下了心底因爲撒謊產生的愧疚感，繼續與洞靈真人對飲。
白雲緩緩上升，周遭已是頗爲冷寒。
洞靈真人輕輕甩了下拂塵，一層結界包裹兩人，不爲寒流所動，不爲亂風侵蝕。
“真人覺得，咱們現在能有幾分勝算。”
“一成吧，大概。”
“這麼低嗎？”
“嗯，這還是樂觀的估計。”
洞靈真人緩聲道：
“這就是王母娘娘的威懾力。
“咱們以前就知道，截天教分爲核心與非核心，那些妖族老祖八九成都已被截天教收編，僅剩那些本能超然的高手，也被妖族大義所裹挾。
“整個妖族，如今都是聽命於王母的，這是其一。
“其二就是牧妖使。”
周拯道：“融合金仙道則碎片之法，確實邪門。”
洞靈真人道：
“一個藍星，前後就誕生了十數名牧妖使，而整個三界如藍星這般的星辰，成千上萬，更何況還有許多秘地、以及五部洲這般三界中心地帶。
“我們現在依然無法調查清楚，他們到底藏起了多少牧妖使，因爲牧妖使的誕生具有偶然性。
“此前我們都是對這些秘而不宣，多方刺探，也無法給出個實際的數字。
“這三百年來，截天教四處燃起戰火，推動了大大小小無數災禍，藍星上的生靈大劫只是其中之一，他們趁機擄了多少生靈去融合道則碎片，這根本無法統算。
“除此之外，就是天庭舊臣。
“王母只要發幾道法旨，無論是以維護大天尊的名義，還是以批判大天尊的名義，天庭殘部大概也會朝她匯聚。”
洞靈真人輕輕一嘆。
“這盤棋露出的越多，咱們的勝算就越少。”
周拯扳着自己的雙腿，不由得陷入沉思。
他突然問：“一個人的武力值，真的能改變大勢嗎？”
洞靈真人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一老一青相對無言，隨着白雲向地外漂流，低頭看時，已經能看到蔚藍色的大海與那大氣層。
“這還是我第一次好好看這顆星辰。”
周拯眉角挑動，看到了海面上出現的一層層氣浪，大片大片白雲被鬥法的餘波吹開，道道仙光沖天而起。
找到蛟魔王了。
這老魔怕是根本沒想到，他‘逆思路’選擇藏身藍星，以躲避雙方大勢力的追查，卻突然被捉到。
而且還是復天盟雷霆一擊，一羣高手帶數百仙人跨海發起攻勢。
洞靈真人捏了兩粒花生，又問：“帝君覺得，今日行動走漏消息，會是源於何處？”
“天道。”
周拯道：“我跟天道交談過，他告訴我，現在他雖然受創較深，被楊戩以自身意志爲枷鎖束縛住了，但依然能監察三界，天機就是天道的雙眼。”
“這……”
“是的，”周拯笑道，“與天道鬥，所謂的兵行險着、出奇制勝，是做不到的，我們的虛實，它都能知曉。”
洞靈真人眉頭緊皺：“那帝君可有反制的手段？”
“遮天大陣，”周拯道，“不過遮天大陣需要耗費的材料太多，太珍稀，無法全方位推廣，只能在一兩地使用。”
周拯想了想，又道：“或許還有其它手段吧，不過現在暫時是沒辦法的。”
“帝君可有後續計劃？”洞靈真人輕聲問。
這位真人的眼底深處也有着幾分迷茫。
想來，面對天道加王母這對反派組合，想不迷茫也挺難的。
“大概有個輪廓吧，”周拯含糊其辭地道了句，“現在我需要做的，就是立威，立下聲威，吸引王母的注意力，給三界各處多點喘息的機會。”
洞靈真人不由一怔。
周拯低頭看着下方的星辰。
她很美，卻已滿目瘡痍。
“且看後事，”周拯端起酒樽一飲而盡，“今日我已算是出了藍星，心底倒是了少了一層枷鎖，不必多想我離開藍星就會引動大劫這類話了。”
洞靈真人含笑點頭，坐在那苦思冥想。
他隱隱察覺到，周拯話語中並沒有半點遲疑，這說明周拯心底其實有了計劃和打算。
有什麼破局的辦法，是自己此時尚未想到，而青華帝君轉世身已想到了的？
這位老真人漸生愁容，心底一陣嘀咕，也沒嘀咕出個所以然來。
“下去吧，”周拯笑道，“他們打完了。”
“善，這就落下。”
……
沒想到啊！
蛟魔王是萬萬沒想到啊！
他自忖妙之毫巔的藏身之地，竟然直接就暴露了！
他都化作一隻泥鰍，躲在南部某歸降妖王的小嬌妻牀頭魚缸裡了！
本想着躲藏個幾年，直接避開這次災禍，那截天教覬覦它的命根子，復天盟想扒了它的皮，三界雖大，根本沒有它容身之地。
但現在……
被五花大綁，渾身上下都是傷痕的蛟魔王，心底其實也略有些滿足的。
他擡頭看一眼這滿天人影。
爲了對付他，竟然出動了這麼多高手，從哪吒到黑熊精，再到木吒、聖嬰大王……哦，還有個女菩薩唐三藏，化作女子還真不錯。
這是什麼？
這是尊重。
這是復天盟對他這個強敵的尊重。
蛟魔王苦笑着，目光卻鎖定在了一襲戰甲的窈窕身影上，目中劃過幾分疑惑。
他在這龍女身上，爲何感覺到了一股親切的氣息？
祖龍的血脈不是已十分淡薄了嗎？
正此時，一朵白雲自空中緩緩落下，迎着漫天朝霞，得了衆仙躬身行禮。
自是周拯與洞靈真人到了。
手中把玩着酒樽，周拯起身下雲，臨空漫步，抵達了蛟魔王身前，笑吟吟地看着蛟魔王。
他身上有龍族至寶？
倒是要想個辦法搞到手，給小魚補補身子。
寅虎神將拱手道：“帝君！蛟魔王已帶到！”
“嗯，辛苦諸位同僚。”
周拯笑着道了句，繼續打量蛟魔王。
他是中年面貌，此刻披頭散髮無比狼狽，被透骨釘穿了琵琶骨，渾身上下盡是染血的鎖鏈，便是將他放開，一時半會也緩不過神來。
周拯嘖了聲：“只是殺一頭蛟，總歸是不過癮的。”
“呂洞賓，”蛟魔王雙眼一眯，“你我不妨做個交易？莪可以告訴你我所知的隱秘。”
“隱秘？你最近大概沒觀察局勢吧，”周拯笑道，“王母現身威壓龍族，截天教聲威大震。”
“王母？”蛟魔王怔了下。
“你看，”周拯將酒樽內的仙釀一飲而盡，“還不如我知道的多，拉出去砍了吧。”
寅虎、丑牛立刻就要向前。
這要是親手斬蛟，今後的履歷上又是風光的一筆。
蛟魔王明顯是被鎮住了心神，表情保持着錯愕，直到寅虎丑牛將他拽住，他方纔如夢初醒，大吼了聲：
“且慢！我知其它事！”
周拯並不開口，表情有些冷淡。
蛟魔王高聲呼喊：
“他們對你下的是絕殺令！截天教現在第一要務就是除掉你！後面肯定不惜一切代價來此地！我知道他們的右使是誰！我知她手中有幾件寶物！
“呂洞賓！我願做你坐騎，我藏了一批寶物，可以獻給復天盟！”
前方，十二名金仙各自揮袖，一道道仙光交匯出了天庭斬龍臺的虛影。
蛟魔王擡頭看去，卻見斬龍臺上涌出一條條斷頭的龍軀，龍血不斷翻涌。
他呼吸急促，兩位神將卻是越飛越快。
“帝君、帝君饒命啊帝君！”
周拯斜眼瞥過，嘴角帶着淡淡冷笑。
那蛟魔王不斷高呼，周遭仙人卻越發躍躍欲試，一道道目光鎖定在蛟魔王身上，似乎都想去抓那把斬龍之刀。
寅虎神將率先抓起斬龍臺上斜插的寶刀，丑牛滿臉遺憾。
“帝君！”蛟魔王睜眼大吼，“我可助你！我可助你一臂之力啊！”
周拯擺擺手，寅虎神將大刀橫舉，虎力噴涌，對蛟魔王脖頸猛斬！
“我有祖龍龍珠！我有祖龍的殘破龍珠！”
蛟魔王嘶聲大吼，那大刀卻已砍入他後頸，深入一寸有餘，被寅虎神將堪堪停下。
寅虎喃喃道：“還真能嚇出好東西？”
祖龍殘破龍珠？
周拯有些不解，扭頭看向敖瑩，當真想問一句，這種寶物也能被蛟族偷走？
敖瑩身形一閃出現在蛟魔王身前，眉頭輕皺，低頭看着此蛟。
“你說什麼？”
“我……唉……”蛟魔王低聲道，“只要你們饒我一命，我就獻出此寶。”
“可以，”周拯直接開口，“不過我再加一條，可以饒你但不可放你，稍後你還要助我一臂之力。”
蛟魔王擡頭看向周拯，有些不明所以。
衆仙也盡數看向周拯。
周拯手指在手中酒樽上輕輕彈了下，發出一聲清越的響聲。
“蛟魔王挾持我殺出藍星，逃竄熒惑，己方圍追堵截，半路將蛟魔王困住……這個計劃大家覺得如何？”
李智勇笑道：“說陰謀的話，可以說漏洞百出，算陽謀的話，卻是頗爲高明。”
周拯：……
啊，對，這就是陽謀。
“今日攻熒惑，”周拯道，“莫讓戰火波及生靈，咱們就打一打這截天教的氣焰！”
衆仙精神大震。
“遵帝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