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謙手持李青蓋了侍御史官印的文書登門,無論是刑部還是大理寺都得進行配合。
但是,兩個多時辰之后,他僅僅從刑部帶了一份有關于八皇子案件的檔案回來。
“怎么回事?”李青看著手中的存檔,皺起眉頭,“八皇子不是向來紈绔跋扈,欺男霸女、劣跡斑斑嗎?怎么在刑部只有一份案件?是不是刑部官員不配合你?”
李謙搖頭, 道:“回大人,我一開始也以為刑部官員不會配合。畢竟一旦我們御史臺看出案件當中存在紕漏,就要升堂重審。到時候他們就有了瀆職失職之罪。
但他們卻十分配合,甚至領著我去案牘庫逐一尋找。我找了接近兩個時辰,才勉強找到這一份事關八皇子的案件。”
眼下這個詭異的情況,李謙也有點懵。
“事出反常必有妖,本官且看看這份案件。”
李青翻開案件文書, 仔細閱覽。
一盞茶時間后,頓時勃然大怒。
“好一個八皇子!竟做出此等喪心病狂之事!若不將你治罪,天理何在,法度和存!
審訊此案的刑部官員,更是尸位素餐、嚴重瀆職!
八皇子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刑部官員畏懼強權,不敢審判草草了事,這與幫兇又有何異!”
刑部僅有的與八皇子相關案件,看的李青怒火中燒。
李謙臉色也無比難看,嘆道:“這是四年前發生的慘案,當時轟動了整個盛京,可到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據當時的情況了解,八皇子擅闖民宅,強行奸污一名豆蔻少女吳幼娘。
吳幼娘母親沖進來制止,結果同樣遭到玷污。
事后二人羞愧難當, 留下遺書在家中上吊自殺。
外出務工回來的吳父見到妻女慘狀,沖冠一怒,提著菜刀就往八皇子府上而去, 要為妻女復仇。
結果因提刀闖皇子府邸, 被八皇子府中的侍衛當場擊斃。
鄰居吳家如此慘狀, 痛心疾首,將此事告知吳幼娘的叔父,讓他來安葬兄長一家老小。
兄長一家蒙受如此大辱,全家滅門。
吳幼娘叔父第一時間去衙門報官,可衙門哪里敢接這種涉及到八皇子的滅門慘案?
自然是各種推諉,不斷拖延,就是不肯給一個交代,甚至傳喚八皇子當堂對質都沒做。
吳幼娘的叔父沒有辦法,心中一口氣憋的難受,一咬牙跑去承天門外擊打御鼓告御狀。
自古告御狀多有艱難,吳幼娘叔父還沒能敲響御鼓,便死在途中。
這件案子,雖然轟動一時,但之后還是了了之了。
八皇子也只是被宗人府關了兩個月的禁閉。”
李謙心中,也存有正義。
可面對如此情況,他心中也感到一片絕望。
他捫心自問,當時要是換成自己接受八皇子的案子,怕也只能無能為力。
官員的權利,都來自于皇帝。
世家雖大, 卻也大不過皇權。
即便不為自身前途和性命著想,也要考慮到身后的家族。
“無視人命,踐踏律法。這還是吳家遭遇滅門慘案,還是吳幼娘叔父告御狀。才引起滿城轟動,才被世人所關注。才會有一份案件文書出現在刑部當中。
以管窺豹,誰也不知道八皇子這么多年來,究竟做過哪些罄竹難書之事。
天理昭昭,若不將他繩之以法,談何讀過圣賢書,有何面目坐在這御史臺!”
李青霍然起身,猛地拍了下桌案。
奮筆疾書,又寫了一份文書交給李謙。
“此事鬧的如此之大,才出現在刑部官員眼中。還有哪些沒有告御狀,沒有將事情鬧大的受害者,那得有多少?
李謙,你再持我文書,去一趟永安縣和永和縣,調集一切狀告八皇子的狀子過來!”
盛京分為東西兩塊,朱雀街以東是永安縣,朱雀街以西則是永和縣。
即便永安縣和永和縣的衙門不敢受理八皇子之案。
但百姓告案伸冤的狀子,他們必須封存起來,不得有遺漏缺失,否則便是重罪。
他們再怎么袒護八皇子,也不敢把自己的烏紗帽和腦袋壓上去。
“是!”
李謙心中大為震蕩。
眼前這位比他還要小幾歲的侍御史,竟然真的要刨根挖底,將八皇子給揪出來審判。
這讓他又激動又敬佩。
剛入官場的他,還沒有被染黑,往年所讀的圣賢書,讓他心中還存有一份正義。
拿著李青的文書,李謙匆忙趕往永安縣和永和縣衙門。
不到半個時辰,在府中喝茶的太保曹睦,在文淵閣和門下省上值的朱九淵、宋玨,就收到了李謙奉命前往刑部和永安縣、永和縣收集和八皇子有關的案件文書、狀子這個消息。
朱九淵看完剛送過來的信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真是巧了,我們的計劃才剛剛開始,大網剛剛撒開,你就自己往網里面鉆了。倒是省去了不少的麻煩。”
魚兒自己鉆進漁網。
計劃進展如此順利,實在是讓三人捕魚人沒有想到。
都忍不住要為李青拍案叫好了。
……
幾乎一整天時間,李青都在整理李謙從永安縣和永和縣衙門調過來的狀子。
他本以為要花費些時間,兩縣衙門才會配合。
沒想到竟然如此順利。
甚至他們好像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狀告八皇子的狀子,只等御史臺前去取要。
不過現在,李青已經沒有時間去想這些了。
桌案上的狀子厚厚的壘在一起,有一尺之高。
十幾年來,狀告八皇子的案子竟有上百樁之多!
而且全都與欺男霸女有關!
這還是那些敢于站出來狀告的。
更多的平民百姓,畏懼八皇子,壓根不敢出聲。
即便女兒被玷污或被擄走,也只能默不吭聲,把一切憤怒都積壓在心里。
在這上百樁案子背后,又有多少無辜女子遭到八皇子的玷污,又有多少家庭遭到破壞!
“禽獸不如,簡直就是禽獸不如!”
李青仔細整理并看完上百份狀告八皇子的狀子,再也沒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境。
他整個人都氣的發抖。
遭遇八皇子毒手的女子,下場都十分凄慘。
要么被夫家休了,要么在夫家受盡屈辱,要么是一些尚未出閣而因此無法嫁出去。
還有一些,則被關在八皇子府中的雀樓當中。
李青收起狀子,找到兩位御史中丞。
“兩位中丞大人,八皇子如此喪心病狂、踐踏律法,十幾年來犯下樁樁罪行,簡直罄竹難書!
下官以為,當立即召集刑部和大理寺,對這些年的案子進行三司會審!”
御史左中丞黃欽學看完李青整理過后的狀子,又聽李青竟然要對八皇子三司會審,頓時嚇得眉毛不斷跳動。
莫說他是天符帝的心腹,即便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官員,也萬萬不敢審判皇子啊。
更何況這個皇子,還是天符帝最寵愛的兒子!
原殿閣侍講學士如今的御史右中丞胡亦銘,也感到一陣膽突。
眼前這個初入朝堂的年輕官員,未免太青澀了。
這才上任幾天?
竟然要對八皇子動刀!
御史大夫的確有監察百官之權,甚至有直諫皇帝的權利。
但究其根本,還是為皇權服務的官署!
御史臺唯一的靠山便是皇權,現在直接與皇帝作對,這不是自找死路嗎?
御史左中丞黃欽學說道:“長青,此事干系重大,涉及八皇子,我們御史臺不能擅自亂來。”
御史右中丞胡亦銘點頭,“莫說這些都是十幾年來積壓下來的案子,便是剛剛發生的大案。我們也不可審判八皇子。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是沒錯,但如若長青你斬了八皇子,可知會帶來什么樣的嚴重后果嗎?”
二人拉著李青,一頓敦敦教誨。
但李青對此壓根就不理會。
“難道那些受害的女子和他們的家人,就應該自己承受八皇子帶來的惡行嗎!
殺人者死,犯罪者罰!這是大周鐵律!
八皇子欺男霸女,不受律法制裁。可百姓何辜?
他仗著自己的身份胡作非為,我們御史臺明知此事,卻不予理會,那就是幫兇!
同樣是在大周律法的踐踏者!
御史臺尸位素餐、欺上瞞下、畏懼強權,視律法如無物。
如此下去,國將不國!”
兩位御史中丞官場沉浮多年,竟然被一個毛頭小子指著鼻子大罵。
但偏偏李青又說的很對,甚至說的他們有點無地自容了。
這讓他們既感覺難堪,又感覺自身的權威受到了挑釁。
臉色慢慢陰沉了下來。
御史右中丞胡亦銘冷著臉說道:
“御史大夫空缺,我們便是御史臺的最高掌權者。緝拿八皇子,召開三司會審。我們不同意!”
胡亦銘身旁的御史左中丞黃欽學,原本與他是競爭關系。
此時也同意了他的觀點。
區區律法,在掌權者眼中不就是用來踐踏的?
那么多世家子弟、那么多官員都罔顧律法,一一去抓、一一去審,抓得過來,審的過來嗎?
這得得罪多少人?
頭上的烏紗帽還要不要?
更何況李青膽大包天,為了律法公正,竟然膽敢審訊八皇子。
他們兩人需要考慮的因素太多了,根本不可能允許。
李青收起狀告八皇子的狀子,默默的看了眼兩位御史中丞,轉身往外走去。
“李青,你要去哪?沒有我等的允許,你不得擅自升堂審案,更無法召開三司會審!”御史左中丞黃學欽嚴厲警告。
李青腳步絲毫沒有停頓,一步步走出御史臺。
只是留下一句讓兩位御史中丞臉色大變的話。
“二位畏懼皇權,乃尸位素餐之輩,不配擔任御史中丞。
我去走訪這些年來狀告八皇子的受害者。
明日朝會,我將參你們一本。
請陛下罷免爾等職位,并準我審訊八皇子!”
“你!”
兩名御史中丞大怒。
指著李青的背影,本想破口大罵,卻發現自己找不到罵他的理由。
不由心中更不是滋味。
“不聽勸告,冥頑不靈!
你要做英雄,你要做錚臣,你剛正不阿,你一身正氣。
我就在這御史臺坐著,看看你的下場究竟有多凄慘!”
兩人氣的吹胡子瞪眼,胸膛劇烈起伏。有已經氣急敗了。
李青越是剛正不阿,越是一身正氣,他們就越覺得難受。
和李青一比較,仿佛他是一朵白蓮花,而自己就是泥地里的污泥。
良久之后,李青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
御史左中丞黃欽學和御史右中丞胡亦銘這兩個對頭,互相看向彼此。
都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惱怒和羞愧。
他們畏懼皇權,他們依賴皇權,所以根本不敢審判天符帝最后從愛的兒子。
但李青就像是一束光,照在了他們身上,將他們一直以來所潛藏起來的、見不得光的一面暴露出來。
這令他們感到十分不適,讓他們惱羞成怒。
……
次日朝會。
承天殿。
太陽尚未升起,朝會開始時間還差半刻鐘。
承天殿中,大半朝臣皆已提前趕到。
李青坐在左邊文官席位的最末尾閉目養神。
群臣中,時不時有人將目光投向他身上。
昨日從狀元樓傳出來的風波,將李青的名聲推到了極點。
讀書人對于求名,有著外人無法想象的執著。
李青一日之內在百姓心中獲得如此名聲,讓他們無比羨慕。
文官席位稍稍靠前的御史左中丞和御史右中丞,趁著朝會還未開始,天符帝還未駕臨的機會,走到李青身前。
小聲的說道:“長青,昨日你走之后,我們仔細想了想。
其實你說的也并無道理,只是你的行為過激了,這樣太莽撞。
要知道你要審判的對象不是一般人,而是是八皇子!
我們得循序漸進才行,否則會得不償失啊。”
這兩人,昨晚想了一晚上,還是覺得不能任由李青彈劾他們。
作為李青的上級官員,作為御史臺的掌權人,若是被下級官員彈劾,那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說朝堂群臣取笑,傳出去百姓都會取笑他們。
到時候名聲直接就毀了。
因而商議好,先把李青給穩住。在慢慢尋找解決的辦法。
“二位大臣,朝會馬上就要開始,請回到各自的席位上,莫要交頭接耳。有什么話,可散朝之后再說。”
李青睜開眼睛,目視前方,淡淡的說道。
昨天他走訪了一些受害人,他們凄慘的生活,讓李青觸目驚心。
甚至有相當一部分人,受不了旁人的歧視和夫家的冷眼,早早就如吳幼娘母女一般自盡了。
屬于她們的正義,本就遲到了。
李青自然不會聽這兩名御史中丞的勸說,繼續拖延正義的到來。
御史左中丞和御史右中丞見李青不聽勸說,如此固執,冷哼了一聲,鐵青著一張臉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好言難勸該死鬼!參我等一本之后,我看你的下場又當如何!”
……
“陛下駕到!”
隨著殿中太監的聲音響起,天符帝邁著蒼老的身體龍行虎步的走到龍椅前。
群臣紛紛起身作揖行禮:“參見陛下!”
“眾卿平身!”
天符帝手一揮,率先坐在龍椅之上。
群臣也紛紛落座。
還不等眾人坐穩,李青便出列高喊:
“御史臺侍御史臣李青有本要參!”
承天殿內,君臣上下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愛卿所參何人?”
天符帝笑盈盈的看向李青,對他十分滿意。
御史臺就是他手中用來打壓和制衡世家官員的利器。
他唯一擔心的就是御史們與世家勾結,在朝堂上和稀泥。
而像李青這樣的愣頭青,正是他所需要的御史人才。
李青接二連三參奏,令天符帝無比滿意。
“臣參御史臺御史左中丞黃欽學、御史右中丞胡亦銘尸位素餐,畏懼強權。如此官員,不配擔任御史。懇請陛下罷免二人職務!”
李青的聲音落下,群臣頓時來了興趣。
侍御史參御史中丞,御史臺內部都出現問題了。
這對他們而言,簡直就是天大的好事。
不少人嘴角,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黃欽學和胡亦銘如何尸位素餐?”天符帝也坐直了身體。
黃學欽是他放在御史臺的心腹,胡亦銘是殿閣大學士楊郢的學生。
李青若單獨參胡亦銘,天符帝倒樂意得見。
但黃學欽可不能從御史臺撤走。
李青正色道:“八皇子紈绔跋扈,無視國法。欺男霸女,強搶民女,玷污良家,種種惡行罄竹難書。
十幾年來,永安縣和永和縣衙門中,光是狀告八皇子的狀子,都能疊到一尺之高。
他擄掠民間女子三十五人,關押在府中雀樓日夜笙歌。
又有二十六名女子因遭八皇子玷污,不堪凌辱而自殺。
其余受到他惡行之良家女子,更是有上百位之多!
造成不知多少家庭支離破散。
就在昨日,又于芳懈樓強行擄走八名來自永國的樂師。
這些樂師,并非青樓女子,而是永國宮廷首席樂師上官璃的弟子。
如此行徑,一旦傳出去,大周顏面掃地。
臣請兩位御史中丞召集刑部和大理寺,對八皇子進行三司會審。
他們卻尸位素餐、畏懼強權,僅因八皇子是陛下最寵愛的皇子,便推脫不管。
臣請陛下治罪二人,并罷免其官職!”
李青堂皇正氣的聲音響徹在整個承天殿中。
除了朱九淵和宋玨之外,其余朝臣全都滿臉的不敢置信。
李青表面上的確是參了御史臺兩名御史中丞尸位素餐,實際上還參了八皇子一本!
甚至歷數八皇子的罪行,要三司會審,升堂審判八皇子。
不少臣子,悄悄抬起頭,打量天符帝的臉色。
龍椅之上,頭戴九旒冕冠的天符帝面無表情,沒有人看得出此時他心中的想法。
良久之后,天符帝看著李青,緩緩的道:“若查出八皇子真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當如何?”
承天殿中的氣氛,隨著天符帝這一句話,壓抑到了極點。
李青抬頭直視天符帝的雙眼,無視那呼嘯而來的帝王威壓,斬釘截鐵的說道:
“八皇子無視國法,按律當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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