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森淹沒在觀眾席里，卻是最被觸動的一個。

  舞台上那面鏡子，仿佛一台時光機，讓他看到了幾個月前，剛跟他分手的陸相宜。

  那時她就是這樣，漂亮卻失了靈魂，空洞脆弱的讓人心疼。

  周森的心，又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揪住，疼痛一如他被迫和相宜分開的時候體會到的。

  他身旁的觀眾，在低語。

  「這女孩真漂亮，演的也真好！」

  「看劇目介紹冊的時候，我就注意到她了。現在看，真是美貌與演技並存。」

  「嘿！她要不是在舞台上，我都要懷疑她是真的失戀了！」

  周森恍然明白，陸相宜在舞台上代入的，是幾個月前的自己。

  她是在演戲。

  她也是，在演過去的自己。

  同樣被陸相宜深深觸動的，還有二樓房間的幾個人。

  易歡歡上台介紹作品的時候，蘇簡安和唐玉蘭都很激動，陸薄言和江越澤也難掩期待。

  可是，一看見鏡子裡的相宜，他們就好像回到了相宜和周森分開的時候，他們為相宜擔憂的日子。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沉默，房間裡的氣氛變得凝重。

  他們能感覺得到，一樓觀眾席的氛圍，也發生了變化。

  觀眾不知道陸相宜過去幾個月的經歷，但是被鏡子裡映出來的那個女孩帶入了戲。

  一個痛失所愛，被絕望淹沒的女孩。

  令他們心疼！

  這齣戲的第一個高|潮，是那一大段內心獨白。

  失去最愛的人之後，一個女孩子內心的痛苦和煎熬，以及對愛人的懷戀，隨著陸相宜的台詞爆發出來，觸動了所有人。

  觀眾席鴉雀無聲，有人不知不覺就眼含了淚花。

  房間裡，蘇簡安和唐玉蘭也不由得落淚。

  說起來，她們比台下的觀眾更有感觸。

  這大段台詞，大概就算幾個月前的相宜想說的吧。

  只是，相宜顧及到他們的感受，一直藏著這些話，今天上了舞台才說出來。

  這不是她的台詞，而是她的心聲。

  此刻，她只是用盡所有力量，釋放出自己的心聲。

  最後一幕，陸相宜收到愛的人在異國病逝的消息。

  按照劇本，她不必哭，背過身去表示出悲傷，這齣戲就落幕了。

  這麼設計劇本，是因為她和歡歡都擔心，她第一次在舞台上面對那麼多觀眾，緊張之下可能會哭不出來，除非她緊張到哭了。

  但現在，她改變主意了。

  她手一松，信紙徐徐飄落，她的演出還在繼續。

  她的目光掃過觀眾席，尋找周森，在觀眾看來她就是在尋找自己愛的人。

  可是人實在太多了，哪怕她的目光鎖定周森所在的區域，也無法找到他。

  現實中，只差那麼一點點，她就真的永遠無法找到周森了。

  如果再也找不到他，她以後的日子，將是一片永恆的黑暗。

  這麼想著，成串的眼淚，自然而然地從陸相宜的眸底湧出來。

  她的每一滴淚，都落在觀眾的心上，幾乎要灼穿他們的心臟。

  突然，她看見觀眾席里，有人摘下了口罩。

  周森！

  她終於看見他了。

  他一直在台下，像他說的那樣默默地看著她。

  他們分開的那段時間，他也是這樣，無聲卻又熱切地關注著她，從沒有一刻放下過她。

  她總是覺得難過，覺得自己受了很多委屈。

  周森承受的，一點都不比她少啊。

  他承受的甚至更多，嘗到的痛苦也比她更加撕心裂肺。

  他一句抱怨都沒有，他只是像現在這樣無聲地、默默地看著她。

  陸相宜的眼淚，就這樣無聲地不斷地湧出來。

  她黯淡的眸光，讓人覺得她的心已經支離破碎。

  許多感性一些的人，已經跟著她哭了。

  沒有哭的，也全都眼含熱淚。

  全場哭得最厲害的，要數易歡歡。

  她是導演，她最清楚這一幕是劇本裡面沒有的。

  所以這一刻站在舞台上的，不是角色，而是陸相宜本人。

  正在心碎得幾乎要整個人都碎了的，其實是陸相宜……

  最後，易歡歡走上舞台，單手攬著陸相宜，一邊宣布以上就是她們的作品，相宜的表演結束了。

  台下，掌聲雷動。

  一大半的人，甚至站了起來。

  陸相宜沒有看見，她偏過頭，把臉埋到了易歡歡的肩上。

  易歡歡保持著微笑，一邊摟緊了陸相宜，小聲說「相宜，不要難過了。你應該看看大家的反應。你做到了，你演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歡你的表演！」

  陸相宜哪裡還有什麼心情看，她突然哭出聲來。

  她的麥克風沒有關，大禮堂內所有人都聽見了她的哭聲。

  易歡歡反應很快，迅速關掉了麥克風，一邊打圓場說「相宜同學太入戲了！」

  真真切切的、心碎了一般的哭聲，怎麼能用入戲來掩飾呢？

  台下的人都明白，陸相宜是真的傷心。

  沒有人說話，大家只是又給了陸相宜一陣掌聲。

  易歡歡按著陸相宜跟她一起鞠躬致謝，拉著她回到幕後。

  觀眾看不見她們了，她就一把抱住陸相宜，說「好了好了，結束了，都結束了。」

  她們的畢業表演結束了。

  陸相宜和周森之間的痛苦……結束了沒有呢？

  許久，陸相宜才從悲傷洶湧的情緒中解脫，抬起頭來說「結束的時候，我是不是搞砸了？」

  「相宜，你也太可愛了。」易歡歡很肯定地告訴陸相宜，「沒有，你演得很好，從頭到尾都演得很好！結束的時候，唯一的遺憾是你沒有看見台下觀眾的反應。相宜，你今天真的很棒！」

  陸相宜吸了吸鼻子，「沒有搞砸我就放心了。」

  易歡歡帶著陸相宜去後台，「去喝點水休息一下，平復一下心情。」

  陸相宜的心情，的確需要平復。

  她滿腦子都是周森。

  他在台下，看見她的表演是什麼心情？

  他們的未來，是不是只能像她的畢業作品一樣，兩個人被現實永遠地隔開？

  易歡歡看出相宜在想什麼，突然說「相宜，我覺得你和周森可以改變現實！」

  陸相宜眨眨淚眼，「我不確定……」

  「我確定！」易歡歡替相宜樂觀了，「等著瞧吧！」

  陸相宜多少被影響到，情緒好了不少了。

  往前走了一段路，她突然反應過來不對，「歡歡，你怎麼都不跟我討論我們的名次什麼的？」

  別的組一下來，首先討論的就是他們會拿到第幾名。

  演出前，易歡歡最最關心的，也是她們的最終排名。

  演出結束了，結果已定，她卻絕口不提，這不太對勁！

  易歡歡笑了，「相宜，我已經盡全力了。我知道，你也已經做到了最好。我之前很在意名次，是因為我想要第一名的距離。

  「但是，你哭出來那一刻，我被打動了。我突然覺得，我們都盡全力，拿到『自己的第一名』，就很棒了！學校給我們第幾名，那是學校的事，我們等結果就好了！」

  陸相宜抱了抱易歡歡，「謝謝你。」

  她很清楚，最後在台上，她因為周森情緒有點失控了。

  如果不是歡歡上台謝幕，她很有可能無法收場。

  兩個人回到後台，先拿了手機。

  陸相宜收到許多消息，第一條就是媽媽的，讓她去二樓的房間。

  她回復了，又點開周森的頭像。

  周森正好給她發消息「相宜，你演得很好。放心，我們的結局，會跟你今天在台上演的不一樣。」

  陸相宜抹了抹眼角，「你怎麼知道我在擔心這個？」

  周森發過來一個表情，「我一直都很了解你。」

  陸相宜無法反駁，因為這是事實。

  她轉而說「我媽媽讓我去找她了。」

  周森去吧。我們明天見？我來安排。

  陸相宜更想現在就見到周森。

  哪怕只是看一眼，抱一抱他也好。

  但是理智告訴她，不可以。

  她爸爸媽媽也許沒有看見周森，但他們一定猜到，周森就在觀眾席，她在台上看見周森了。

  如果她這個時候和周森見面，他們就會前功盡棄。

  她現在，最好是去找她爸爸媽媽！

  陸相宜回復了周森，換掉衣服去大禮堂二樓。

  此時，二樓的房間內，氣氛比剛才更加凝重。

  相宜的演出很精彩，但此刻，迴響在他們耳邊的，是相宜最後失控的哭聲。

  蘇簡安和唐玉蘭心裡都不好受，陸薄言銳利的眸光盯著一樓觀眾席，想要在烏泱泱的人群中，揪出那抹身影。

  表演接近尾聲的時候，相宜的情緒突然發生那麼大的波動，十之八九是看見周森了。

  只看了周森一眼，她就恢復了分手之初的狀態。

  也就是說，她從來沒有放下過周森。

  今天在舞台上的狀態，才是她真實的狀態。

  她這段時間表現出來的輕鬆愉快，以及好像已經放下周森了……都是假象。

  相宜在欺騙他們，也在欺騙自己。

  他們給了她二十幾年快樂的生活，又在一夕之間將她推入痛苦的深淵。

  她在深淵裡痛苦地掙扎，卻要為照顧他們的感受而裝出無事的樣子。

  蘇簡安按了按眼角的淚痕，過來拉了一下陸薄言，說「別看了，相宜說她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