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駛入老城區,周遭立刻安靜下來。
手下不由得放慢車速。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有人說,在A市生活感覺壓抑到想原地爆炸的時候,不妨來老城區轉一轉。
微風在這裡慢下來,時光也在這裡停下來。
在節奏快到人人都需要奔跑的大都會裡,這樣幽靜安逸的老城區,是一種無比珍貴的存在。
康瑞城這種混蛋住在這兒,簡直是暴殄天物啊!
「叔叔。」沐沐從後座探出頭,指了指前面,「你在那個路口停車就可以了。」
手下問:「旁邊那座宅子是你家嗎?」
沐沐搖搖頭:「我家還有一點點距離,我走回去就可以了。」
老城區居民住宅前的街道,一直是禁止行車的,手下根本無法把沐沐送到家門口。
當然,這不是沐沐要求手下現在就停車的主要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家附近有很多他爹地的人。
他擔心這個送他回來的叔叔會受到傷害。
街口豎著一塊醒目的警告牌,警示前方是居民區,有兒童和老人進出,車輛禁止通行。
手下只好停車,目送著沐沐離開。
沐沐回來過好幾次,對老城區已經熟門熟路了。
他蹦蹦跳跳的回到家,沒想到康瑞城也在。
「爹地?」小傢伙一臉意外,「你在家幹嘛?」
在沐沐的印象里,他爹地是永遠都不在家的人。特別是這幾天,他看起來很忙的樣子,在家就顯得更奇怪了。
康瑞城不答反問:「你怎麼會回來這麼早?」這是沐沐第一次在他同意的情況下去看許佑寧,他以為沐沐至少會拖到天黑再回來。
沐沐不願意說實話,找了個理直氣壯的借口:「醫生叔叔說佑寧阿姨需要安靜休息一會兒,我可以下次再去看佑寧阿姨,所以我就回來了!」
康瑞城抓住小傢伙話里的重點,目光如炬的盯著小傢伙:「你還想去?」
沐沐先是肯定的點點頭,接著滿含期待的看著康瑞城,弱弱的問:「爹地,可以嗎?」
康瑞城冷哼了一聲:「我說不可以,你就不去了嗎?」
「我……」沐沐垂下腦袋,邏輯滿分的說,「爹地,我可以聽你的話。但是,你也不能一直不讓我去看佑寧阿姨啊。而且……」他意有所指的看了康瑞城一眼,沒有說下去。
康瑞城冷冷的追問:「而且什麼?」
「……」沐沐慢吞吞又十分肯定的說,「而且,其實你也很想知道佑寧阿姨有沒有好起來啊。我負責去看,回來告訴你答案,這不是很完美嗎?」
「……」
康瑞城不冷不熱的看著沐沐,突然笑了一聲。
他是這個孩子的父親,但是他不知道,這個孩子什麼時候學會了用這種方式談條件。
康瑞城嚴肅著臉,警告道:「沐沐,我早上確實答應了你,你不喜歡,可以不學習格鬥。但如果你因此覺得,我什麼都會答應你,那就不對了。」
沐沐一臉被康瑞城嚇到了的表情,無辜的搖搖頭,否認道:「我沒有這麼覺得啊。」
「……」
小傢伙的語氣實在太軟太惹人憐愛了,這下,康瑞城就是脾氣也無處發泄了。
沐沐猝不及防的賣萌,笑嘻嘻的說:「爹地,我們來商量一下另外一件事吧。」
「……什麼事?」康瑞城的語氣透著不友善的氣息。
沐沐倒是不怕,走到康瑞城跟前,拉了拉康瑞城的衣袖,說:「爹地,我不想回美國了。」
這是康瑞城的底線。
東子沒想到,沐沐一開口就踩進來了,忙忙說:「沐沐,你從小就在美國長大,怎麼能說不回去了呢?」
沐沐扁了扁嘴巴,語氣里終於帶上了些許孩子氣的任性:「我不想回去了!」
康瑞城皺了皺眉,剛要拒絕,沐沐就可憐兮兮的看著他,軟聲說:「爹地,我想跟你呆在在一起。」
在東子的印象里,這是沐沐第一次跟康瑞城撒嬌。
東子沒法說什麼,也知道自己插手不了這件事了,默默的走開,讓康瑞城和沐沐自己解決這個問題。
「……」
康瑞城看著沐沐,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和沐沐的交流本來就不多,沐沐這樣跟他說話,更是第一次。
小傢伙第一次請求他,說想跟他呆在一起。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識到,他是這個孩子的父親,對這個孩子有著一定的責任。
一時間,他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爹地,你為什麼一直不要我?」沐沐問出潛藏在心底許多年的疑惑,「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康瑞城閉上眼睛,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別的小朋友都是跟爹地媽咪在一起的。」沐沐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可是我的身邊沒有爹地,也從來沒有過媽咪。」
沐沐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化成尖銳的鋼針,徑直往康瑞城心裡扎。
康瑞城冷血,沒有感情,將殺人看做和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的事情。
因為他的父親要求他,這輩子只追逐財富和權力,不為感情所累。
所以,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把許佑寧放出去,把她安排到穆司爵身邊做卧底。當察覺到許佑寧竟然愛上穆司爵的時候,不惜殺了她唯一的親人,嫁禍給穆司爵,以此逼迫許佑寧回到他身邊。
他做到了對喜歡的女人絕情。
但是,沐沐是他的孩子。
他五歲的孩子。
當這個孩子問他,為什麼不要他的時候,他根本無法做到心如止水,更無法像他的父親讓他死心的時候一樣,給這個孩子一個致命的答案。
父親曾告誡他,愛情和親情,都會成為他的阻礙和累贅。
所以,想要成就自己,就必須斬斷這兩樣東西。
現在看來,他做不到,也做不徹底。
「沐沐。」康瑞城咽了咽喉嚨,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是正常的,「跟著我很危險——這就是我把你送去美國的原因。」
沐沐眨巴眨巴眼睛:「可是,簡安阿姨說,沒有人會傷害我。」
「沐沐……」康瑞城艱難的解釋道,「你長大了就會懂。」
沐沐搖搖頭,過了半晌,緩緩說:「爹地,我長大了就不需要你了。」
「……」
康瑞城的胸腔狠狠一震。
他年僅五歲的孩子,告訴他,等他長大了,他就不需要他這個父親了。
這哪裡是一個五歲的孩子能說出的話?
這分明像是成|年人之間發出的威脅。
「沐沐,」康瑞城厲聲問,「你今天去醫院,是不是碰見了其他人?」
沐沐點點頭,老老實實的交代道:「碰見了簡安阿姨,還有芸芸姐姐。」
康瑞城的眸底閃過一抹銳利的光:「她們跟你說了什麼?」
沐沐畢竟年齡小,猜不到康瑞城在懷疑什麼。但是他可以確定,他爹地對簡安阿姨和芸芸姐姐有了不好的猜測。
沐沐搖搖頭:「她們什麼都沒有說。」
康瑞城眯了眯眼睛:「那你……」那沐沐怎麼能說出剛才那些話?
「爹地——」沐沐打斷康瑞城,「這只是我一直想問你的話。」
「……」
康瑞城一下子被噎住,看著沐沐,半晌說不出話來。
如果說沐沐剛才的話讓他心如針扎,那麼沐沐這句話,就等於讓他的耳邊響起驚天一響。
原來,這個孩子一直在怪他。
他一直都知道沐沐很聰明,像他的母親。但是他沒想到,這個孩子聰明到可以隱藏心事的地步。
「沐沐……」康瑞城看著沐沐,「很多事情,你還小,不懂。」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沐沐有些賭氣的說,「你一定又想說,等我長大了,我就會懂了。」
「……」康瑞城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沐沐的猜測。
「可是,爹地,等到我長大了,萬一我還是不懂,還是怪你,怎麼辦呢?」沐沐一本正經的和康瑞城談判,「我只是想留下來。爹地,沒有人會傷害我。我也會乖乖聽你的話。」
康瑞城看著沐沐:「……但如果,我也要離開這座城市呢?」
沐沐想也不想就說:「我跟你走啊。」
「所以,你不是想留在這裡時不時偷偷跑去醫院,真的只是想跟著我?」
沐沐點點頭:「嗯!」
康瑞城遲疑了片刻,還是問:「我們一直都分開生活,你今天為什麼突然想跟我生活在一起?」
「……」沐沐看著康瑞城,似乎是不好意思了,摸了摸有些發紅的耳根,「我以後再告訴你答案!」說完跑上樓去了。
康瑞城也沒有叫住沐沐,看著沐沐跑回房間后,拿上外套出門。
東子在外面等康瑞城,見康瑞城出來,立刻滅了煙迎過來:「城哥,你和沐沐……談得怎麼樣?」
「……」康瑞城跟東子拿了根煙點上,沒有說話。
「你答應讓沐沐留下來了?」東子不愧是最了解康瑞城的人,一下就猜到答案,詫異的看著康瑞城,「城哥,為什麼?」
康瑞城深深抽了一口煙,說:「我也不知道。」
或許,他真的是被沐沐那句話打動了。
——爹地,我長大了就不需要你了。
「可能是因為,我害怕吧。」
康瑞城吐出煙圈,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