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窗戶開了一扇，窗帘扣在金屬套環上，一縷窗紗被風撫動，絲質窗紗輕舞飛揚。

陽光從一扇玻璃外傾斜而下，灑落在桌子上的大花瓶上，百合花與玫粉色玫瑰也跟著閃爍。

高穎姿提前洗漱、畫了個淡淡的妝容，用粉底和遮瑕掩飾了臉上的斑點，給沒有血色的唇塗了粉色的潤唇膏，短髮打理的柔順蓬鬆。

她穿著格子病號服，安靜的坐著，此時她只是看著唐靳言，後者也看著她。

良久，唐靳言道，「我剛從主任辦公室出來，你的主治醫生我也見了。」

高穎姿憔悴的臉上有暗暗的喜悅，但喜悅只是驚鴻一瞥，「所以你都知道了，我的病情很嚴重，已經不能做手術。」

唐靳言不忍心點頭，「其實，一切都有迴轉的餘地，醫學上的奇迹並不少，你得對自己的有信心，你別自己先放棄。」

高穎姿扣著被子被單，揪一把在手裡，把被單揪的皺成一團，「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不能做手術，但是我想見到你。」

高穎姿的坦誠和坦白，讓唐靳言不忍心說一句責備的話，只是道，「沒事，不是你的錯。」

面前的男人依然是那樣的優雅、高貴，坐在最普通的沙發上，都掩飾不住溫柔的氣息，真好……她真想就這麼看著他，直到閉上眼睛的那一刻。

但，太奢侈了，她求不得，承受不起。

唐靳言不想給她過多的期待，不想讓她盲目的希望，所以道，「你的治療方案我看過了，並不是沒有痊癒的可能，只要你配合。」

「你希望我活下來嗎？」她突然很嚴肅的問他，灼熱的眼睛鎖住他的視線，期待、緊張的盼望他的回答。

「我是醫生，每個醫生都希望患者不放棄生存的希望。」唐靳言很客觀的回答。

「我要聽的不是這個，何況，你現在是醫生嗎？我更應該叫你一聲唐教授吧？」高穎姿嘴角上揚，笑容化作潮紅的光環鋪滿了臉。

「不管是醫生還是朋友，我都希望你活下來，生命……」唐靳言準備給她上一課，但是被高穎姿打斷了。

「我也是醫生，你準備給我說的話，我給我的病人說過無數次。」

「既然你都知道，更應該堅持，你還年輕，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唐靳言平靜道。

高穎姿終於疲憊的靠在床頭上，啞然失笑，「唐靳言，我到底還是走不進你的心裡，我到底還是沒辦法讓你喜歡我。」

門外的洛寒和高景安對視一眼，兩人都沉默不語。

唐靳言眼睛微紅，歉疚道，「對不起，你是個好醫生，也是個好女人。」

高穎姿笑了，「算了吧，我是什麼人我自己清楚，又被你拒絕一次……坦白說，我應該哭的死去活來，但是不必了，人家說，世界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你看，我成了這個樣子，即使再被你拒絕，我都不會難過了，也挺好的。」

高景安聽的鼻子發酸，低聲對洛寒道，「大嫂，我去接個電話。」

洛寒沒阻止他。

「你別把情況想太糟。」

「我有一個請求，希望你答應我。」高穎姿不再拿自己說話，而是換了個語氣。

唐靳言鬆了一口氣，「什麼事？」

「不要放棄手術台，回到醫院來，繼續當醫生，不管什麼原因，我希望你回來，比起來讓你愛我，這個是不是更簡單？」高穎姿言辭懇切，她用那雙真誠又哀傷的眼睛望著唐靳言。

唐靳言的心微微的動了動，「我已經決定離開醫院了，高醫生就不要再說了。」

高穎姿掙扎著要起來，但是發現做不到，她身上由內而外的疼痛讓她每一次的動作都想針扎一樣。

她平緩了一下呼吸，「其實，我很喜歡我的崗位，我從讀醫科大學到正式戴上醫生的胸卡，算起來已經十二年了，我是真心喜歡醫學，想做一個好大夫，但是我自己毀掉了我的職業生涯，可是你不一樣，你是出色的外科醫生，很多病人因為你的名字重新活下來，在你還有機會的時候，不要放棄，好嗎？」

這是洛寒第一次聽到高穎姿如此溫柔、懇切的跟一個人說話，都說愛一個人會低道塵埃，她現在就是如此。

可洛寒又覺得，此刻的高穎姿好像變了，不再那麼討厭。

唐靳言在猶豫，掙扎，醫院的內部廣播突然傳來急切的聲音。

「楚洛寒，馬上到急診部！楚洛寒，馬上到急診！」

洛寒聽到自己的名字，不再聽門縫，轉身就走，她步子剛起來，廣播又響了，「全體暫無手術的醫生，馬上到急診支援！全體……爆炸事故導致多位患者……」

「外科！心外！請求心外支援！」

洛寒不敢耽誤，以自己的最快速度去了急診室，華天和林熙雯已經到了，兩人身上都是血，手上的手套已經被鮮血染紅，急診室的大廳地板一片血污。

「楚醫生！小區瓦斯爆炸，有老人有孩子，還有孕婦，其中三人患有嚴重心臟疾病，一人爆炸中心臟被鋼筋斜插，做了掃描，情況非常不好，必須馬上手術！」

洛寒戴上手套，掛上聽診器，雙手輕輕的檢查病人的詳情，「馬上送手術室，王醫生呢？讓他主刀。」

林熙雯一臉絕望，「王醫生給院長當一助呢，兩人都在手術室。」

「孫醫生呢？」洛寒迅速聽完病人的心跳，「必須手術，讓麻醉科做好準備。」

華天也是一臉絕望，「孫醫生剛剛去手術室，孕婦……」

「靠！」洛寒忍不住罵了髒話，「你呢？」她問的是華天。

華天還沒說話，心外的劉醫生拽住他的袖子就走，「華醫生，別愣了，七十五歲的老人等著你，血栓堵塞了腦血管，很可能要誘發心梗！」

洛寒道，「還有誰？」

劉醫生口罩後面都是汗，急切道，「楚醫生，我把華醫生借走了，老人實在等不及！」

洛寒點頭，「只能這樣了。」

林熙雯急的跳腳，「特么！現在怎麼辦？這個病人插著鋼筋呢，貼到心臟上了，他挺不到任何一個醫生騰出時間。」

洛寒咬了咬牙，「我來。」

「啊！！」嚇得林熙雯趕緊抱住她，「我的祖宗啊！你別嚇人了！你要是再上手術台，梟爺非拆了醫院不可！要不……我……」她很想說我去，但是作為見習醫生，林熙雯根本不具備獨立手術的能力，而且她還不夠資格主刀，更別說病人的情況怎麼緊急。

無奈之下……

「我知道了！」

洛寒拿出手機，「你馬上下來！」

她這邊剛說完，唐靳言已經走到了大廳，他放下手機，看著輪床上痛苦的患者，「你想讓我去？」

洛寒點頭，「非常時刻，拜託了。」

林熙雯瞪大眼睛，她完全不敢相信唐靳言居然會回來！她醫學上的絕對偶像，手術刀界的全能男神！

唐靳言一把從洛寒手裡拿走了聽診器，附身靠近患者的心臟，患者身上的血水染紅了他潔白的襯衣，他沉穩道，「我主刀……」

「我給你當一助。」洛寒的聲音平靜的響起。

林熙雯又驚訝了，「可是……」

唐靳言道，「你可以嗎？」

「主刀不行，助手可以，我當一助，林醫生二助。」

唐靳言點頭，「好，準備手術室！」

手術參與人員換好手術服，刷好了手，支著手走進手術室，三個人戴著口罩和頭套，只露出了眼睛。

唐靳言溫和的聲音卻分外有力量，「洛寒，我……」

「你什麼都不用說，救活了這個，條件你隨便開。」洛寒站在一助的位置，彎了彎眼睛。

「好。」

林熙雯羨慕的望著兩人，「真好！偉大的革命友情！」

麻醉師道，「已經全麻，血壓70，100……可以手術。」

唐靳言不再含糊，無影燈下，他看著病人身上的鋼筋，沉了沉呼吸，「電鋸。」

……

唐靳言手法嫻熟的縫合傷口，腸線剪短的那一刻，洛寒輕輕的吸了一口氣。

手術順利結束，兩人的配合併沒有生疏，就連在一旁看的林熙雯都發出了驚嘆，這樣的黃金組合，真是天造地設……啊呸！

唐靳言出色的手術獲得了滿堂喝彩，洛寒想著，如果院長走出手術室，一定會開心的跳起來吧？

林熙雯陪著病人去了病房，洛寒與唐靳言摘下口罩出來，洛寒笑道，「我們的高醫生是怎麼把你說動的？」

唐靳言笑笑，「你想知道？」

洛寒脫下了手術服，露出了圓圓的肚子。

唐靳言想著高穎姿的最後幾句話——

「同樣是醫生，我雖然很不喜歡楚洛寒，但她的確是個真正的好大夫，她懷孕至今，依然堅守崗位，她不累嗎？她不想休息嗎？但是醫院很多技術難關別人做不到，她只能扛著。

你口口聲聲說你喜歡她，你喜歡她的方式，就是把重擔給她一個人？自己去美國逍遙？唐靳言，怪不得她不愛你，你根本就不配！」

洛寒笑答，「當然想知道，我很好奇，我都勸不動的人，她是怎麼勸住的。」

唐靳言有些慚愧的笑道，「剛才說請我吃飯，還作數吧？我現在餓了。」

洛寒聽的心頭一喜，「當然！你想吃什麼？不急不急，換衣服的時候你慢慢想。」

——

楚氏大樓。

龍梟辦公桌上攤開了幾十份材料，他拿起其中的兩份給季東明，「這個送到市場部，按我的要求細化。」

季東明接過文件，眼神曖昧的道，「老闆，剛才華夏醫院打來電話，說是唐靳言回來了，而且第一天就上了手術台，非常風光。」

當然，季東明不會把老闆娘也跟著上台的事兒告訴他的。

龍梟兩隻手斜交，指頭對著指頭碰了碰，「回來的真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