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身而立的男人在聽到龍庭這麼說之後，慢悠悠轉過身來，室內的燈光不是很明亮，只是恰好有一盞燈從他的頭斜上方往下灑下一片光芒，光影自上方明亮刺眼的晃花了他的目光。

從龍庭的角度看過去，他的臉部煞白，五官看不分明。

「大哥，好久不見了。」那個男人似笑非笑的喊了一聲大哥，並不是絕對的恭敬，仔細分辨一下，甚至有點諷刺和無奈。

龍庭把手裡的木匣子小心的放到正中間的紅木桌子上，和桌子上的花瓶並肩，「是，幾十年了，是有點久了。」

男人臉上眼角有一些細碎的皺紋，看起來比龍庭小了幾歲，但是他保養的極好，並不肥胖，卻滿面紅光，看面容便可看出他的生活十分幸福愜意。

反觀龍庭，則可以窺見他有諸多的疲憊。

男人左手的無名指上套著一枚金色的指環，他抬手的時候，指環的暗光依然太過於明亮，好像是炫耀著幸福一般。

龍庭用極短的時間把他打量了一番，從他面貌中看出了他如今的生活閑雲野鶴，和自己記憶里的人截然不同了。

兩人落座，面對面，中間隔著一套茶具，茶壺裡面冒著熱氣，旁邊的茶葉罐放著幾種不同的茶。

碧螺春，金駿眉，伯爵紅茶，烏龍茶，普洱茶。

林偉業毫不猶豫的拿起金駿眉，他笑道，「大哥現在還喜歡喝紅茶嗎？」

龍庭雙手搭在膝蓋上，慵懶又有些警惕的笑笑，「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的習慣，只是茶葉喝的少了，這些年喝了不少酒。」

林偉業往茶壺裡放了幾粒茶葉，看著茶水慢慢變成了褐色，紅色，倒出來，又加了水，「這些年，你的事業做的越來越大，當年的兄弟，都退居幕後了，只有大哥撐起了一片天，讓我們望塵莫及。」

他說著話，嫻熟的倒了茶，溫度、時間、用量都把控的恰恰好，泡茶講究的是功夫，如果不是長時間磨鍊不會有這種造詣。

所以，他的生活很悠閑。

龍庭目光盯著嘩啦啦的水流，有些自我解嘲道，「我能走到今天，離不開你們的幫助，你我是兄弟，不說這些客套話。」

顯然林偉業並不想跟他走的太近，他雙手端著茶盅給龍庭，餘光瞥見他放在那裡的盒子，上等的材質，罕見的設計感，光是匣子就看得出來是好貨，以收藏家著稱的林偉業當然知道這個東西的商業和收藏價值，至於裡面的東西，不用想也知道價值不菲。

龍庭抿了一口茶，嘖嘖讚許，「老弟的茶藝比我高明的多，喝完你泡的茶，我恐怕再也不能接受別人了！哈哈！」

林偉業也喝了一口，水平和平時差不多，但是他笑著道，「呵呵，今天是超常發揮了，大哥不嫌棄就好！我記得你以前喝茶很講究。」

「不，坦白說，我當年真不喜歡喝這玩意兒，只是當年怕被人看不起，裝出來的！要真讓我說，泡點菊花就挺好！」

林偉業附和了一聲「哈哈哈！」，把一杯茶喝完，「大哥現在的事業這麼成功，再也不會有人背後嚼舌根了。」

龍庭把玩茶盅，有些發福變形的手指頭繞著紫砂茶杯一圈一圈的繞，眼睛煙漫出狠厲和陰鷙，「呵呵，當年咱們在美國創業，我就是個土鱉，走哪兒都被人看不起，我龍庭走到今天，靠的是什麼？靠的是拼，靠的是你們這些兄弟啊！」

林偉業笑容有些僵硬，借著喝茶的動作掩飾住嘴角的下沉弧度，他沒說話。

龍庭繼續道，「當年，咱們從一窮二白到個個白手起家，想想真是感慨！」

林偉業心中一塊明鏡照亮了思路，時隔多年他突然找他談感情，想來不是喝茶聊天這麼簡單了。

「大哥，你找我什麼事？不如挑明了說吧，我要是能幫上一星半點，肯定會幫你，但是你也知道，我現在已經退出了商場的殺伐。」

進一步，退一步，他很有立場的聲明了底線。

龍庭卻爽朗的笑出了魚尾紋，「老弟這是什麼話？幾十年不見，我哪能張口就讓你幫忙？哦，對了……」他放下茶杯，把木匣子推給林偉業，點點下巴道，「這個，你看看。」

林偉業沒有直接打開，他表現的有些不以為然，「這是什麼？」

龍庭用筷子夾了一小塊秘制糕點，上面綴了幾粒紅豆，十分精巧，「我聽說你一直在找明朝成化年間的雞缸杯，只是這東西現在有價無市，我想你一定費了不少心神。」

雞缸杯？！

林偉業的眼睛剛才一不留神露出了的熱切，雖然他很好地控制了心情，可是被雞缸杯三個字衝擊的還是露出了馬腳。

雞缸杯的確是他一直以來都在尋找的頂級收藏品，尤其是明朝的，成華鬥彩雞缸乃明代皇帝的御用酒杯，燒制的時候皇帝會親自審查，要求嚴格的有些變態，所以成品率非常低，最好的成品進貢給皇帝，其他則全部銷毀，因此存留的很少。

加上時間久遠，如今留在世上的更是鳳毛麟角，古今中外的收藏家們，都以得到一個明朝御用的雞缸杯為傲。

對林偉業來說，收藏一個雞缸杯，並不是出於虛榮，而是收藏夾內心深處的夙願。只是他這些年一直在努力尋找，查遍了國內外的拍賣會，卻一無所得。

多年前，有一個雞缸杯被香港的富商拍走，成了林偉業這些年的一大憾事。

現在，那個他心心念念的東西就在木匣子，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恐怕也不會輕鬆。

他記得當年巷巷富商拍賣的時候花了將近三個億，如今價值更是翻倍了，當然，錢不是最緊要的，關鍵是沒人再出手了。

林偉業心裡做了一番分析，又藏起了眼底的喜悅，「大哥得到了一個？那我真要恭喜你了。」

龍庭道，「是我應該恭喜你，你的收藏架上終於再添一寶。」他主動把木匣子打開，裡面是一個精緻絕倫的明代官窯燒制的宮廷雞缸杯，而且是最頂級的《子母雞圖》。

林偉業看到它，就像癮君子看到冰粉，就像母親看到闊別的孩子，就像一個飢餓的快要死掉的人看到了食物！

龍庭輕鬆自在的道，「《陶記》說過，成窯以鬥彩為最，酒杯以雞缸為最。老弟這麼懂茶道，喝茶當然要用最好的茶杯。」

這個茶杯果然夠好，拿起來就是幾個億啊。

只是，林偉業看一眼之後，還是選擇了把目光收回，「大哥，無功不受祿，這麼貴重的禮物我不能收。」

龍庭把盒子跟杯子一併給他，「再貴重，也就是一個杯子，重不過咱們當年生死與共的兄弟感情，大哥這些年沒照顧你，當是給你的禮物了。」

林偉業會信嗎？

他退避三舍將盒子又給了龍庭，「大哥說笑了，這這些年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我們都過得挺好，沒什麼照顧不照顧，這個你收回去。」

龍庭道，「老弟不要跟我拿喬，哦，你不肯收，是不是覺得這東西不值得一提？要是老弟看不上，我摔了也行！」

摔了！

林偉業一瞪眼，「大哥，你這不是要打我的臉嗎！」

龍庭知道他捨不得，便笑道，「價值不價值的，主要是看喜歡的人怎麼想，對你來說，這是無價之寶，但是作為門外漢，我可真不覺得它有什麼好，老弟啊，寶馬也得伯樂認，既然遇到你了，可別再讓我糟蹋了好東西。」

林偉業內心承受了莫大的煎熬，他深知收下它，恐怕就無法全身而退，可是……

「大哥，你不妨直說吧。想讓我幹什麼。」林偉業心中的執念被龍庭掐的死死的，他對林偉業太了解，他最大的軟肋是什麼，他一個把脈就摸得准。

「老弟，你深居簡出幾十年，也該出來露露面了，現在的年輕人沒幾個人靠得住，還需要咱們這些老傢伙，出來吧，給我一起做事。」

林偉業不再喝茶，他覺得茶水味道已經全變了。

「大哥想幹什麼？」

龍庭道，「有人想扳倒我。」

林偉業哈哈笑，「大哥開玩笑，誰能扳倒偌大的MBK？簡直痴人說夢！」

龍庭咬了一口糕點，甜的，裡面有蜜餞，他記得袁淑芬最喜歡吃這種口味的糕點，而且……她最喜歡吃的就是山楂蜜餞。

「這個人你認識，而且你很熟悉。」

林偉業毫無食慾，他看一眼手錶，該回家了，今晚他還有別的安排。

「哦？我認識？誰？」

「我兒子，龍梟。」龍庭輕蔑的冷笑。

林偉業更是覺得諷刺，「誰不知道龍梟是MBK的頂樑柱，他怎麼會對MBK下手？大哥多慮了。」

龍庭不再吃糕點，他吃一口就想起了袁淑芬，而且太多的記憶擁擠過來，讓他渾身不自在。

「如果我說，他並不是我的親生兒子呢？」龍庭笑。

林偉業眼睛突然放大，「什麼意思？！難道阿芬和別的男人……」

龍庭喝茶，喝出了中藥的味道，「龍梟，是慕紹恩的兒子。」

啪！！

林偉業手裡的茶盅跌到地板上，滾了幾圈，磕頭到落地大花瓶的外壁，磕的裂成平整的兩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