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桃花盛開，綠茵滿地，兩隻黃鸝鳥立在樹梢，發出銀鈴般的叫聲。

春天，就這樣悄然的綻放著自己的美麗。

突然，遠處傳開了一陣歡快的笑聲，隨之而來的，是一對絕世佳人。男的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女的傾城傾國、冰肌玉骨。

二人同行而來，漸漸走進了桃花的世界，彼此相談甚歡、時而發出爽朗的笑聲。只是那男子的眉頭似乎總是不經意的一皺，眼神中總是流露出憂傷和滄桑。對面的女子早已察覺，卻並未點破。

直到兩隻黃鸝鳴叫著，飛上了天空，滑翔去了遠處。二人也沉默了下來，再沒有交談。那女子輕抿著嘴，美麗的眼睛閉上了兩個呼吸，似乎在下決心。一旁的男子不知在想些什麼，並未說話。

二人正是蘇溶和聶小倩。

終於，聶小倩有了決定，輕聲問了句:「師兄，還是忘不掉過去么？」

蘇溶好像並沒有聽見，依舊獃獃的看著遠方。直到聶小倩再次問了一遍，蘇溶這才扭頭看了她一眼，並未回答問題，而是說了一句:「你可知，情為何物？」

若是子夜在這裡，定會疑惑不解。那日他問蘇溶同樣的問題，蘇溶沉思了許久，為他解惑，助他走出困境。如今蘇溶卻是深陷其中，居然問聶小倩。

不待聶小倩開口，蘇溶又自言自語道:「我曾經以為，自己放下了一切，能夠忘記痛苦獨自苟活。以為自己只有不去想這些，堅持修鍊，必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終成正果，為他們報仇。現在想來，這隻不過是我在欺騙自己而已。虧我還開解子夜大哥，？殊不知自己的內心，都還沒有窺透這一切。」說完，他重新看向遠方，有些迷離。

聶小倩沉默了，一直以來，在她的認識中，蘇溶就是一個明朗大方又不失聰明的人，儘管到了現在才看到他的本相，但她的心裡非常明白，這才是自己腦海中的他，執著於過去，不肯忘記的他。

許久，她抬起了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遠方。

「師兄，你看見了么？」

「看到什麼？」

「你看那兩隻黃鸝，飛向遠方，不知去了哪裡，想來定是暢遊廣闊天地，但最終又返回了這裡，因為它們累了或是想家了。你可看出，這其中它倆又有怎樣的情？」聶小倩一字一句的說道，聲音非常平靜。

蘇溶抓了下自己的頭髮，思考了片刻，回道：「一同飛翔，此乃相濡以沫的愛情；一同看世界，此乃相伴不棄的親情；一同回來，此乃終歸故土的思念。我說的可對？」

「也對，也不對。」

「噢？此話怎講？」

「你可看出，它倆身上，擁有的那份堅持？那份自始至終的堅持，不論是愛情、親情還是思念，它們總是堅持達到自己的目的。或許在這樣的過程之中，彼有過爭吵、有過受傷、有過饑渴、有過大雨淋身，但是它們從未放棄，它們選擇了遺忘這些，遺忘這些所有的干擾。現在的你，不也正是如此？不論你最終是否報仇、是否成就自身，你都不該如現在一樣，陷入迷離、陷入深沉。在這條路上，會有我，會有別人，但是終歸還是你自己堅持下去，不在乎一切阻礙，不畏懼一切困難，才能達到目標。」

蘇溶聽完陷入了沉思，他從未想到這一點，這是主動拋棄一切的無情。這個無情不是對自己在意的人無情，而是對那些阻礙自身的困難無情，是對他們的忽視。正所謂無謂即無畏，無謂即成功。聶小倩的話，如同一道晴天霹靂，在他的腦海中炸開。

就在他深思的時候，聶小倩的話語再次在他的耳邊響起：「師兄，你可知，何為修仙？」

「何為修仙？何為修仙？」蘇溶默念了起來，原本略有感觸的內心再次複雜，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修仙，只為壯大自身、成就萬古至尊。故人曾言，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這難道不是說要忽視周圍一切讓你在意的、錯誤的東西？小妹以為，修仙，同情感一樣，都有無情的存在，適當的無情，恰到好處的無情之道，才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修仙？無情？」蘇溶複雜的內心再次沉淪，他不再看向遠方，低頭看向了自己的心口位置，隨即閉上了眼睛。

聶小倩看著他陷入沉思當中，輕輕的站了起來，笑著走向了遠方，不再打擾他。

……

宮殿之中，聶小倩沉睡在柔軟的墊子之上，蘇溶盤膝坐在她的身邊，同樣是雙目緊閉。與往常不一樣的是，蘇溶不知何時牽起了聶小倩的雙手，緊緊的握著放在自己的雙膝之上，聶小倩的眼角，流淌著清澈的眼淚，嘴角卻是拉出一抹微笑。

子夜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的是這一幕，他去草原那裡，也就是大門開啟的位置，準備一處陣法，回來就是這樣。他正想說話，卻看到蘇溶的口中，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真的，要這般無情么？」

蘇溶的話彷彿具有驚天的魔力，子夜站在了那裡，腦海中不斷的回蕩起這句話來。然而這還不夠，如此低聲、如此隨意的一句話，卻一直向遠處擴散，散向四面八方，傳入了萬域界中的每一個人，每一個動物、妖獸的耳中。

第五山的山腳，有一個隱蔽的洞穴，王宇也是偶然發現，進到裡面卻看見有一堆屍骸，森森白骨堆砌，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他心裡恐怖之極，正要逃出去的時候，卻注意到左手白骨中，有一件閃閃發亮的東西。「是寶貝」，他強行抑制自己內心的恐懼，爬到了骨骸堆上，扒拉了起來。

就在他成功拿起那把雙截棍的時候，耳中突然傳來一聲「真的，要這般無情么？」他頓時忘記了恐懼，忘記了激動，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七山的山頂一處破碎的宮殿之中，李曉曉和林若溪發現了一處暗格，打開一看是一瓶丹藥，正拿到手裡的時候，耳邊傳來了那句「真的，要這般無情么？」隨即二人雙雙陷入了沉默當中，如同石化。

這樣的場景，發生在每一個人的身上：第五山隱蔽森林中正仔細翻閱那捲五行術的方世凱、第六山正遇見一頭幼年期靈獸的趙合德，第三山正不斷翻找的李虎……包括山林中正交配的兩頭白虎，正產崽的蟒蛇等等等等，隨著那句話傳入耳中的同時，陷入了沉思之中。

桃花的世界當中，蘇溶想了好久，覺得有一絲頭緒卻又始終想不透其中道理，無情二字如針一般扎在他的腦海中，困惑著他的左右。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起身，眼睛雖然閉著卻好像能看見一樣，往前走了幾步，俯身捧起了一把掉落在地上的桃花，就那樣奇怪的看了起來。

「手中的桃花雖然也是桃花，卻不及樹上的鮮艷，不是枯萎就是被蟲所蛀，總之無一完好。這桃樹忍心拋棄自己的孩子，只因為它們已經不再能夠繼續成長。又或者，這些掉在地上的桃花是被風吹落的，被雨打下來的，既然掉落了，也就不再屬於桃樹。」

「然而這狠心的桃樹，雖然失去了很多，卻愈發的壯大，花朵也結的更多。這是不是無情？」

蘇溶沉默了，好像有一些啟發，但始終覺得還是不夠，隨即高高扔起了手中的桃花。只見一股微風拂過，這些桃花飄飄洒洒，飛舞漫天，真是極美。

「這風也是無情的么？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又是怎麼無情的？難道你也有感情？」蘇溶的眼睛彷彿能夠看到一切，看到那游向遠處的微風。

子夜的宮殿之中，距離蘇溶說出那句話過了只是數十個呼吸的時間，萬域界的一切重新恢復了正常，所有人都只感覺自己剛才聽見一句話猶豫了一下，卻始終想不起來到底是聽到了什麼。

那股無形的言語波動，自萬域界的邊際一路收縮回來，最後重新經過子夜，回到了蘇溶的耳朵跟前，一晃鑽了進去。

唯有子夜，知道剛才發生了何事，看著淚流滿面的蘇溶，他走了上去，輕輕的將他抱在懷裡，靠在蘇溶的耳邊說了一句：「大空無相以為超脫。」

桃花的世界當中，蘇溶聽到了這萬域界中每一個人所認為的無情，各有不同，各有千秋，卻始終沒有一個能與自己冥冥中感悟的那一絲所重合，似乎還沒有找到答案。

就在他繼續朝前走去，想要傾聽水中魚兒的聲音時，一句「大空無相以為超脫」傳入了他的耳中。

啪。蘇溶的大腦中發出一聲巨響，如同爆炸一樣。蘇溶感覺到似乎元神中有什麼東西在接觸，融合，化為一體。

「是的，是的，就是這，就是這啊。找了這麼久，聽了這麼多，原來就是這句話。解深密經，解深密經。原來一切答案都是解深密經之中。」蘇溶說著說著，大笑了起來。

答案已出。他再次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再次睜開的時候，他看到自己抓著聶小倩的雙手，看到輕輕抱著自己的子夜，他笑了。卻不知是哭還是笑，淚水重新洶湧而下，滴在了子夜的胳膊上。

「無情道。」他望著子夜，平靜的說出了這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