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哐當，哐當……，單調的機械撞擊聲從沖壓機床上不斷響起。這聲音聽得久了會讓人耳朵都失聰，站在機器前的老章也被這聲音震的猶若癡呆。
七成新的老機器在技工的調教下運轉自如，每一下撞擊就會有一把沖壓出來的勺子掉在機床下的集物框中。很快一個框就能裝滿，老章的老婆就在一旁把框拖過去進行翻檢。
有毛刺的需要進行修整，沖壓不到位的丟在一邊，薄鋼板沖壓而成的勺子每一百把用油紙包裝，塞入瓦楞紙箱內。
廢土貿易扎根天陽市后，老章算是最早一批跟著袁總收破爛的人，斷斷續續兩年賺的比過去二十年賺的都多。只是他一直打零工，沒能進入公司核心。別人得知他的經歷，都難免要嘆息他命不好。
是啊，命挺不好的。
老章過去就在一家國營機械廠干活，二十年前下崗失業，一直渾渾噩噩的活到現在。他在廢土貿易收破爛時就跟著袁枚混，那時候真沒誰能料到這家公司能發展到現今這般龐大的規模。
當初跟著袁枚混的人，不管年齡能力，現在多多少少都發財了，只有老章還只是個普通工人。不過要談起公司的各種傳奇，他可是如數家珍，每每有人問起他都能說得頭頭是道。
“老章，你當初怎么就沒有一直跟著袁總呢？”沖壓機床旁還有其他工人，調笑老章的倒霉經歷是大家最津津樂道的話題。
老章對此只能憨憨一笑，他老婆在一旁橫了一眼，低聲罵道：“他傻唄。當初袁總還想給他簽正式合同，他覺著收破爛名聲不好聽就給推了。比他后進公司的人都賺上百萬，只有他還只能干個苦力。”
機床旁頓時響起一陣嘲弄的哄笑，老章也尷尬的呵呵幾聲，沒奈何的苦笑。其實他知道自己老婆算是給自己留面子了，因為他當初之所以不跟廢土貿易簽勞動合約，是因為覺著這家公司有問題！
收舊衣服，拼了命的收。收二手的破自行車，也是敞開了收。收各種只能當廢鐵的鍋爐，也是不分青紅皂白的收。
雖然不明白到底為什么，可老章就覺著這家公司透著一股邪氣，必定不長久。他早先就跟老婆說這家公司遲早出大事！
嘚……，廢土貿易后來果真出大事了。
人家袁總收破爛起家，很快開了食品廠生產‘至尊’品牌的方便面，那個銷售極其火爆。夸張點說，生產線上下來的方便面根本不進倉庫，拉貨的車能從廠門口排隊繞城一周了。
市面上對這款方便面反應極其良好，是市場上賣的最高價，也是賣得最好的方便面，沒有之一。‘至尊’系列的銷量之好連國外的媒體都報道過，轟動好長一段時間，現在還有人為之嘖嘖稱奇。
那時候就有人笑話老章了，說他怎么沒能在食品廠混個好差事？要知道在天陽市找個靠譜的工作太難了，在食品廠干的收入可是非常令人眼紅的。
但老章還是回來對自己老婆說‘這家公司遲早要出大事，我可是知道內幕的。他們用最差勁的過期面粉和最爛的原料生產方便面，也不知道都賣給誰了？當袁總早晚要上新聞，你等著瞧吧！’
沒多久結果袁枚果然上新聞了。人家因為創造大量就業，繳納大量稅收，促進本市商業發展，愣是當上了市人大代表，成了市里的‘十大杰出青年’。
對此老章是極其無語，別人都不是背地里笑話他了，而是公開嘲諷。知道的人都說他眼瞎，這狗眼看人低，遇到貴人也白搭，遇到觀音菩薩也沾不上半點仙氣。
老章抹不下面子，依舊固執的說‘這年頭被抓進監獄的大官數不勝數，市人大代表又如何？廢土貿易絕對有問題，袁枚也肯定有問題，她囂張不了多久。你們等著看，這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已。’
老章這輩子說話就沒準過，好不容易準幾次吧，還是反著來的。
廢土貿易搞定食品廠后很快就開始搞藥廠，藍晨藥業被袁枚拿下了。接下來就是藍晨感冒沖劑橫掃全國，藥廠的官媒天天在微博上辟謠——我們廠的沖劑就是治感冒的，如有其它效果純屬意外，我廠概不負責。
天底下獨一份發這種聲明的，就是藍晨藥業。
感冒沖劑效果好，搞出個飲料‘至尊冰爽’也賣斷貨，兩者合一甚至搞出不少人造神童。整個東北都知道天陽市出了個大企業，為此省里都重點扶持。袁枚順勢當上了省人大代表。
天陽市是個人都知道想找好工作進廢土貿易準沒錯，最普通的工作一個月都輕輕松松幾千塊。那是市里最好的企業，姑娘家找男朋友都得找這樣的。
可對這事老章是極度極度失望，他死活想不通這家企業怎么就不垮臺呢？它看起來明明就是怪異的很，愣是越發展越好。他甚至背地里寫過舉報信，向檢察機關提供關于廢土貿易的黑材料。
老章等啊等啊，就等著有天來個‘包青天’能重視他的舉報，能來找他了解情況，能讓他出這口惡氣，能叫全市的人看看他是何等的目光如炬，早就看穿這家公司的鬼蜮伎倆。
結果還真讓老章等著了……，有天在派出所所長的親自陪同下，來了幾個面容和藹的調查人員。老章興奮了，竹筒倒豆子般的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調查人員詳細的記錄了一番，甚至把老章的家都給搜查了一遍。末了人家還勉勵老章好好工作，有什么情況一定向警方反應，然后就走了……，一去不返！
老章每每在心里安慰自己，廢土貿易的靠山看來極大，要扳倒袁枚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想想那些大老虎都是中央花好幾年的時間才調查清楚的，我們應該有耐心，有信心，一定會看到勝利的！
等啊，等啊，等……。
結果勝利的是袁枚。人家前不久當上了全國人大代表，還被大長老的親切接見。中央媒體贊譽她是東北經濟振興的杰出代表，號召大家向其學習。
蒼天啊，大地啊，這是個什么情況嘛……，還有王法嗎？感覺這輩子也告不倒這家公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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