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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漢之莊稼漢 - 第1006章 維新與守舊字體大小: A+
     

    “將軍,石將軍求見。”

    “讓他進來。”

    “將軍,我回來了。”

    關將軍沒有擡頭:“嗯,怎麼樣了?”

    “嘿,將軍你還真別說,那些豪族塢寨,骨頭真硬,死活就是不願意納糧。”

    石苞臉上帶着幸災樂禍,同時又有報復的快感,“所以末將就讓人當着他們的面,把寨子外面的糧食全割了。”

    此時正值入秋,糧食已經成熟,不願意納糧,那就拿外頭地裡的莊稼抵上就是。

    關姬聞言,發出一聲輕笑,合上宗卷,擡起頭來,繼續問道:

    “還有嗎?”

    “有,要不說河東豐饒呢!這田地太多,所以末將直接公開發話了,這地裡的糧食,誰割了就是誰的,那些屯田客,瘋了一樣去搶割。”

    關將軍點了點頭,讚許道:“嗯,做得不錯。”

    “末將是真沒想到,那些屯田客看起來唯唯諾諾,懦弱不已,居然還當真敢收了那些豪族的糧食。”

    “因爲他們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關姬嘆了一口氣,“他們看起來是懦弱,但心裡早就憋了許多憤恨之氣。”

    “誰不想過好日子?幾十年,一輩子,身上的徭役和賦稅讓人喘不過氣來,換了你,你願意嗎?”

    爲什麼涼州軍可以死戰不退?

    就是因爲阿郎讓他們知道,他們是爲誰而戰,爲何而戰。

    打敗魏賊的次數越多,俘虜的魏軍就越多,他們就越能知道,魏賊治下,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想要保護自己的好日子,避免子孫後代落到屯田客類似的地步,就必須平滅魏賊。

    “如今大軍前來,正好給了河東百姓一個機會,同時也給了他們勇氣。”

    “當然,他們也有可能會覺得,事後可以把責任全部推到我們身上,反正現在到處是兵亂。”

    被驅趕南下的胡人,亂民,亂兵,爲了裹腹,會在乎地裡的糧食是誰的?

    你們縮在塢寨裡不出來,那可就不要怪別人把地裡的糧食收走了。

    關姬說着,又笑了一下:

    “但不管原因是什麼,只要有了個開頭,那就夠了,後面就會有人越來越大膽。”

    “若是聽到有亂軍或者亂民攻打塢寨,那我們此番作爲,就算是成功。”

    石苞有些遲疑地問道:

    “這麼一來,河東只怕要大亂……”

    “亂啊,沒有大亂,哪來的大治?”

    關將軍輕描淡寫地說道,“放心好了,丞相與君侯自有辦法收拾。”

    若說蜀地世家不過二流,那麼涼州那些與羌胡雜居的豪強,最多隻能算是三流。

    而最頂級的世家,自然就在中原。

    河東、河內、河南(即洛陽一帶)三河之地,自古以來,就是世家林立的地方。

    同時也是世家勢力最強大的地區之一。

    朝廷如果不對這些地區來一次強力清掃,就想要真正控制這些地方,那根本就是妄想。

    如何清掃?

    暴力就是最好的清掃方法。

    王師到來,你們閉寨不出可以理解,畢竟局勢混亂嘛。

    但如果連資助王師一些糧草都不願意,可不就是想要當魏賊的忠臣孝子?

    關將軍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小本本,翻到某一頁,念道:

    “詩經有云: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大漢雖爲舊邦,但乃天下民心所向,而魏賊雖稱僞不久,治下卻是豪右橫行,民多受苦。”

    “故大漢平滅魏賊,即便算不上是改朝換代,卻與改朝換代無異,可謂維新之舉。”

    石苞愣愣地看着關將軍手裡的小本本,下意識地問道:“維新?”

    “沒錯,就是維新,大漢維新,魏賊腐舊,可謂新舊生死之爭。”

    “此非是宴請賓客,更非治理經典,不可客氣謙讓,更不可溫良恭儉,其舉也暴,其動也烈,見血必矣!”

    關將軍瞟了石苞一眼,把小本本重新藏起來:

    “亂是必然的,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儘快平滅魏賊,禁暴靜亂,才能還天下一個真正的安寧,明白了麼?”

    這可是馮家壓箱底的家學呢!

    天下獨一份,就算是皇帝想要,也得先問問馮家大婦的意見。

    石苞能聽到這麼一段,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

    平亂的過程,傷及無辜肯定是有的,但身處亂世,又有幾個人不無辜?

    無有對錯,只分立場。

    關大將軍就算再怎麼對政治不敏感,但作爲馮刺史的枕邊人,這麼多年來,耳濡目染,許多事情心裡還是有數的。

    更別說這些年來,自家阿郎的身份,在大漢越發地舉足輕重起來,還有身邊的某位張姓小娘子,一直在蠢蠢欲動。

    這就逼得身爲正室大婦的她,需要不斷學習更多的東西。

    輕徭薄稅,聽起來很美好。

    但蒼頭黔首的美好時代,並不代表着就是世家豪族想要的時代。

    因爲對蒼頭黔首輕徭薄稅,就意味着朝廷爲了補上缺口,需要從別的地方多收賦稅。

    輕徭薄稅,同樣也意味着朝廷對地方仍然有控制力,所以才能收上來足夠的賦稅。

    而朝廷對地方的控制越強,對世家豪族的限制就越大。

    秦之鄉里制度,本就是爲了加強對地方的控制。

    漢承秦制,前漢前期倒還好一些。

    但隨着世家豪族勢力不斷膨脹,到了後漢,地方雖有鄉里之名,實則原有作用早已喪失,甚至淪落成爲豪族控制地方的工具。

    如今越巂和涼州的一些郡縣,把軍中識字老卒直接下放到鄉里,再配合丞相所施行的嚴法。

    實際上就是爲了要恢復秦與前漢的鄉里制度,從根源上削弱豪族對地方的影響。

    關將軍敢向河東父老承諾什稅一,自然是知道別人所不知道的內幕:

    大漢現在已經做好了改革稅法的準備。

    經過多年的戰亂,現在大漢登記在籍的人口全部加起來,連兩漢人口頂峰時期的一個大郡都比不過。

    指望能收上來多少人頭稅?

    爲了擴大稅源,大漢這些年不斷推進清查戶籍,丈量土地,重新分配田畝等。

    同時一種叫“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新式稅法,已經在涼州局部地區施行。

    還有各地新興的茶園,甘蔗園,蔗糖坊,工坊,皮革坊,牧場……

    不但足以彌補取消算賦的損失,甚至還有極大的剩餘。

    最重要的是,它們所生產出來的東西,每年不知給朝廷增加多少財源。

    要不然這些年來,大漢哪來的錢糧給軍中更換武器盔甲?

    涼州的“攤丁入畝”稅法,不但大受百姓擁護,而且新貴和新興豪強也同樣可以接受。

    雖然放棄了對蒼頭黔首人身的嚴密控制,但換來的,卻是讓他們手頭的新興產業,獲得更大的發展潛力。

    因爲這些新興產業的發展,最需要的,恰恰是數不清的勞力。

    光靠販賣異族勞力,是根本頂不起這麼多勞力需求的。

    偏偏算賦,又規定了必須要把蒼頭黔首綁死在田地上。

    用馮刺史的話來說,就是這種舊式生產關係已經無法適應大漢現在的生產力發展要求,甚至還會產生某種阻礙作用。

    關將軍當然是不懂這些的,但她也有自己的理解:

    大漢現在需要扶持那些開各類工坊種植園的新貴,打擊那些自詡耕讀傳家的守舊世家。

    如果需要的話,關將軍相信,大漢丞相和阿郎不介意對他們再來一波李家宗房式的肢解。

    以前世家豪族可以壟斷人才,可以影響朝廷的賦稅。

    現在呢?

    大漢不但有新貴的支持,還有印刷術造紙術,甚至涼州的考課取士,也已經取得了成功。

    大好局勢下,朝廷根本沒有任何理由會對中原的世家豪族作出讓步。

    攻下關中,天子還於舊都後,也不用大赦天下。

    只要正式宣佈施行新稅法,天下苦於重稅久矣的士吏百姓,恐怕就真要“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無有他焉”。

    此事影響之大,不亞高祖皇帝與關中父老約法三章,甚至會動搖魏吳兩國的民心:

    什稅一和十稅五六,不計算賦和累計算賦,耕者有其田和世家豪族侵佔田地,再加上漢家天子治下百姓“足衣食”,換你你選哪個?

    誰會放着好日子不過,專門去過苦日子?

    什麼叫大勢?

    這就叫大勢。

    再巧妙的陰謀算計,在堂堂大勢面前,也不過是螳臂當車。

    所以對河東即將到來的亂象,關將軍不但不擔心,甚至還有那麼一點點期待:

    河東的那些世家豪族,最好骨頭硬一點,給魏賊當忠臣久一點,以後收拾起來,可不就更容易一點?

    到時候你們就會明白,什麼叫時代已經變了。

    “末將愚鈍,不太明白將軍所言。”

    石苞有些惶恐道。

    不知怎麼的,他感覺心頭在怦怦地跳,似乎有一種力量就要衝破出來,但偏偏又找不到方向。

    只是關將軍已經不願意再泄露馮家家學了:

    “不明白也沒什麼,下去慢慢想明白就行了。對了,那些不願意配合的人家,都記下了麼?”

    “記下了記下了。”

    雖然很好奇將軍手裡的小本本究竟寫了什麼,但石苞看到關將軍不欲多說,自然也不敢再問。

    他同樣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本本。

    “末將早就都記到本子上了。”

    關將軍點點頭:“如此甚好,以後自會有人跟他們算這筆帳。你下去吧,把收集上來的糧草清點完畢,我們立刻出發,去安邑。”

    安邑是河東的郡治,同時也是魏國設立在河東最大的屯田之所。

    讓人出乎意料的是,明明是應當沒有守軍的安邑城,此時竟是城門緊閉,拒絕大漢王師入城。

    看起來安邑的典農中郎將要比聞喜縣的農都尉要硬氣得多。

    見此,石苞不禁躍躍欲試:

    “將軍,要不讓末將帶着人攻城吧?河東的賊軍,不是早就在冠爵津谷被我們打敗了麼?”

    “如今守城的,最多不過是些許鄉勇,若是攻之,未必不能下。”

    關將軍放下手裡的望遠鏡,搖了搖頭:

    “不用。他要守城,就讓他守着就是,我們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這裡,反正遍地糧草,又不須入城收集。”

    人進了城,地裡的糧食,難道也能自己長了腳跑入城內?

    河東大部皆是曠野平地,正是適合騎軍馳騁的地形,只要不缺糧草,就無須擔心會被斷了後路。

    所以沒有根本必要把兵力浪費在攻城上。

    說着,她看向石苞:“知道該怎麼做?”

    石苞擦拳磨掌:“將軍放心,末將明白!”

    就算是大戶都躲到城裡去了,但屯田客也能跑到城裡麼?

    只要屯田客在城外,石苞相信,他就能很快籌集上來糧草。

    “去吧。”

    “諾!”

    而關將軍則是領着大軍,就在安邑城下安營紮寨。

    是夜,親衛入帳稟報:

    “將軍,韓教頭回來了。”

    正在翻看小本本的關將軍,聞言連忙起身道:“快請!”

    很快,風塵僕僕的韓龍進入帳內:“拜見將軍。”

    “韓先生不必如此。”

    一向讓人不敢靠近的關將軍,此時竟是少有失態之色,上前兩步,眼中閃着少見的希翼之色,“那個事情……韓先生打聽得如何?”

    韓龍看到關將軍這般神態,不禁嘆了一口氣,這才面有羞愧道:

    “老夫無能。”

    關將軍一怔。

    半晌,眼中的亮光閃了閃,悄無聲息地熄滅了下去。

    她的眼眸,垂了下去,臉上恢復了清冷與平靜。

    努力地調整了一下氣息,似在自語,又似在詢問,有些澀聲道:

    “沒有打聽到嗎?”

    “老夫確實是尋到了將軍所說的那個地方,只是當老夫前去的時候,那裡早已空無一人。”

    “這樣啊……”關將軍的語氣裡有着微不可聞的嘆息,神情終於掩飾不住地流露出失落。

    韓龍見此,連忙又安慰道:

    “不過據老夫看來,那村落雖已空無一人,但有好幾家,看起來似乎是不久前才搬走的。”

    關將軍一聽,頓時重新擡起眼眸:“嗯?韓先生的意思是?”

    “若是老夫猜得沒錯,那村裡的人家,極有可能是爲了避開戰亂,這才搬走的。戰亂之後,說不定他們會重新回來。”

    關將軍抿了抿嘴,最後終是吐出一口氣:

    “我知道了,不管如何,此事還是要多謝先生。”

    韓龍擺了擺手:

    “不過往來跑一趟而已,比起前番之事,不知輕鬆多少。”

    想起從陰山開始,殺軻比能,擒泄歸泥,做內應,散流言,一路不知做出多少大事。

    沒想到竟是在這個事情上栽了跟頭,給此行抹了黑點……

    想到這裡,韓龍又忍不住地說道:

    “將軍且放心,幷州遊俠,已結成武林盟,這河東之地的遊俠兒,老夫早晚也要教會他們如何行俠仗義。”

    “到時候只要有了門路,想來打聽將軍老家一事,就會更容易些。”

    “韓先生有心了。”

    待韓龍出去後,關將軍轉身看向帳壁上的地圖,喃喃道:

    “已經入秋了,得想辦法早點結束關中這一戰才行啊……”

    “來人!”

    “將軍!”

    “明日一早,立刻派出探馬,儘快查探清楚,君侯到底到哪了。”

    “諾。”

    關將軍的手指頭,輕輕地敲在蒲阪津三字上,而目光,卻是落在龍門渡的位置。

    “也不知道劉渾,到達蒲阪津了沒有……”

    翌日,關將軍讓石苞帶着義從軍和匈奴部族,繼續在安邑收集糧草,自己則是沒有過多停留,領着精銳騎兵,向蒲阪津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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